菲尔德对此的看法是喜忧参半。研究难度大、参考资料寥寥,正说明他们在进入前人未竟领域,有成果或许会是值得成书的内容。
坏事是他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了,最迟得在庄园诊所建成前返回,到时候克拉夫特肯定会亲自前往视察,他们俩必须在场。
坐在对面的多米尼克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用指节抵着鼻根,抽了抽鼻子。
“怎么了?”
“没什么,刚有点头疼,以前鼻塞的时候也这样……啊。”多米尼克想要摇头,动作牵动疼痛,让他又皱了皱眉,“天气冷起来了。”
“你最好长点心,在外面生病可不是开玩笑的。”菲尔德看着继续投入阅读的同伴,暗自放慢了速度,准备多停留一天休息。
他手里的这本书算时间比较近的,来自一位曾在此任职的辅祭,只是因为属于个人笔记才被注意到。
这位辅祭动笔时,教区早已不复最初的艰难情况,来自修道院的修士们来来往往,不断扩大着影响范围,各个聚落教堂也将合适的继任者送往修道院学习。
任何不属于主流的信仰都被逼进角落,迅速淡出视野。
而他的工作也不过辅助神父做些集会祭祀活动的准备,偶尔料理菜园、接待路过的访客和同行,并记录日常出纳。
可能称之为工作日志和账簿更合适,看得菲尔德昏昏欲睡、直打哈切,只想着尽快翻完换本有意思些的,以至于在成片成堆零碎中,突然冒出笔没见过的大额出入变动时,他也差点直接跳了过去。
应该是在某个收获季节将近的日子,教堂突然从库存里支出了以往能供所有成员三个月用的储粮。
如果仅仅是主粮倒不奇怪,毕竟在青黄不接时期,教会接济一下周边居民属于正常行为。
但他们还拿出了不少肉类、蔬菜,还有草料,仅有的一匹马也被借走了。
看着不太像接济,倒像是有支仓促启程的队伍路过,不仅需要补充口粮,连拉车的牲畜也缺。
而且双方关系看起来不错,三个月的储备给出后,教堂自己只剩下了恰好能熬到下次收获余粮。
当然,这样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对方留下了一整套纯银祭器,包括圣杯、圣盘,以及供主持者穿戴的饰品,这笔财富远远超过了所给出物资的价值。
菲尔德用手指卡住阅读位置,往前翻了几页,找到记录年份。粗略一算,大约在二十多年前。
“嗯?”
“你找到了?”多米尼克探过头。
“不,没关系,就是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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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剧吐
循着菲尔德所指看去,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块极不正常的账目。
有人,准确说是一群人,用整套祭器换走了大批口粮和教堂的牲畜。
这可是笔亏本的大生意,祭祀用品肯定不会用杂质多的劣银,光材料成本就不低,再加上专业珠宝金银器匠人漫长的手工制作周期,富庶地区的教堂都未必舍得备一套。
毕竟是全年用不上几次的东西,真有需要拿镀银镀金的也成。
那么,教区里到底什么地方能拿出一套纯银祭器呢?问题答案已经没什么猜的必要了。
“修道院?他们来这干嘛?”
多米尼克触摸起皱的文字,像泥地里凌乱错杂的车辙,往未知驶去。
“所以说很奇怪吧,就算是储粮不足,也有得是其它更大、靠近大路的村镇可以去,不至于非得来这分一份。”菲尔德大为不解,“他们什么都要,几乎把这搬空了。”
也就是看在这套祭器的份上,否则教堂的管理者绝对没可能冒着断粮的风险掏空家底。
但凡在收获季前出什么意外,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为什么拿祭器换?”最不可理解的地方就在这,相当于农夫拿出赖以为生的田产换取一点临时口粮,属于存亡关头的无奈之举。
而且作为神职人员这么干还多了一层道德和信仰问题。将无法用金钱价值衡量的物品世俗化,属于亵渎神圣,影响恶劣时会遭到来自教会的惩戒。
除非是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如遭遇战乱灾荒,难以维系生存,或是为了维持必要的慈善事业,事情才有讨论余地。
可菲尔德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修道院能遇到什么紧迫情况。
“你怎么看?”他转向多米尼克,后者正全神贯注地扑进文字里,仿佛有什么从中生长蔓出,缠住了目光,将其拉入那段时间。
同伴一言未发,但菲尔德感觉对方应该读出了什么,就像之前那样,时隐时现、意味不明的线索,宿命般地将他们带往似有安排的方向。
不安在心中滋生,尽管他仍未找到其来源,高悬头顶的圣徽并没有给予抚慰,反而有种被俯视的不自在感。
“不对。”多米尼克用两根手指按摩着内眦与鼻梁间的位置,单手往后翻阅至没有记录的空白处,又翻回原位。
“我当然知道不对劲,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看。”
“一支车队,不是专门来收集存粮的。”得益于之前食物采购和庄园管理的经验,很容易看出教堂给出的口粮对一整座修道院的消耗而言杯水车薪,均摊到每个人头上就没多少了。
菲尔德点头赞同,两人的观点一致,那这支车队来干什么就很奇怪了。
“如果是只供车队用呢?”
“也不多。”菲尔德粗略心算了一遍,按他们来时近四十人的车队算,也就能顶小半月,还不算牲畜草料,“人不多的话倒是够好一段路用了。”
“可他们图什么呢?总不可能来一趟就为了做笔亏本生意,除非只是经过,目的地不在这里。”
“他们很急。”多米尼克补充道。
“急到没做好准备就出发了,导致需要半途补救;急到没空筹集资金,也没空停留,干脆直接用祭器换东西。”
“这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越是思考就越觉得透着一股离奇感。
多米尼克迅速地把整本笔记来回再翻了几遍,没找到第二处类似记录,这反而让他确定了什么,变得急迫:“我们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看难。”菲尔德对此持悲观态度。恐怕是查资料查出错觉来了,把这儿当圣母大教堂图书馆,觉得能找到交叉引证资料来从不同角度做研究。
就算有,他们也不是这块料。
“再翻翻,或许会有别人恰好记过呢?”多米尼克按着鼻梁的指节几乎嵌了进去、要压出淤紫,然而本人浑然未觉,只急切地搬出又一本旧书,快速查找着。
不安感增加了。菲尔德心情一沉,同伴的行为让他无端联想起那些笔记的主人,魔怔似的投入对虚无缥缈之物的追寻中。
然而他又不能强行制止,毕竟两人只是平级关系,没有明确理由的情况下除了劝说外别无他法。
“可惜,二十几年了,估计没希望。”
那么久过去,教堂里的人都换了一批,现在的管理者未必知道其中细节。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随口一句话吸引了多米尼克的注意,流连故纸堆间的眼神豁然转来。
“呃,没希望?”
“不对,再上一句。”
“我说……二十几年了?”
“对,就是这个。”多米尼克飞快地翻回记录,对照年份,激动地指出,“准确地说,是大约二十一年前,当年六月的记录。”
“这说明什么?”
“二十多年前,你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炯炯目光凝视下,菲尔德终于找到了对方提点的关键:“修道院?修道院就是那时候搬离的。”
多米尼克愈发激动,菲尔德似乎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火焰般燃烧的虚幻光芒,炽热跃动,恰如此刻跳跃的思维,从记忆角落迸发出相关细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填充丰满着推测。
“我记得男爵好像提过,他们走得很仓促,连地里半熟的麦子都没管……季节也对上了。”
过度波动的情绪似乎使头痛加剧了,皮肤充血泛红,额角流下汗水。
湿冷天气下,正对着窗户光线,菲尔德看到对方发梢间升腾起的浅白水雾。
“这里没有第二次记录,是没记,还是他们没有返程?”多米尼克语速在加快,吐词却不太流畅,有什么在咽喉里滚动,干扰着表达。
他的情况看起来有些怪异,像具损坏的管乐器,断断续续但坚持地演奏着现编的快节奏走调谱子。
一种游离在理智和冲动间的病态想法,迫使其思考、表达,对抗身体的不适。
终于,表达欲望没能压抑住生理反应。
“呕!”
在菲尔德有所反应前,多米尼克剧烈地呕吐起来,那种恶心感让他无法顾及身前宝贵的纸质记录,几乎要把胃从食管里拉扯出来。
没吃几口的午餐早已消化殆尽,只有少许茶水,混合着粘液包裹的植物碎叶根茎。
喷射样的呕吐迅速抽空了消化道,仍未得到缓解,直到黄绿色的胆汁样液体呕出、嘴唇因难以呼吸发绀,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
“见鬼的,见鬼!来人帮帮忙!”
菲尔德手忙脚乱地把病人头部转向一侧,防止他被自己呕出的液体呛死。
第361章 圣物
“天父啊!怪我,不该给病人喝刺激性药茶的。”闻讯赶来的神父没留意桌面一片狼藉,帮忙给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病人侧过身,使劲拍打背部。
盲目尝试除了让多米尼克咳出更多酸液外,并没有起到什么积极效果。
所幸年轻人良好的耐受力让他撑到了剧吐缓解,胸膛起伏,扯出啸叫般的可怕吸气声,伴随着连串的不规则咳嗽和喘息。
束手无策的两人完全懵了,任由多米尼克在地上扑腾挣扎了好一会,与生理反射艰难搏斗后,勉强找回了呼吸节奏。
他活下来了,暂时的。
菲尔德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怎么动作。一方面是怕贸然移动造成二次伤害,另一方面是多米尼克此时的形象实在有些狼狈,激起了对烈性疾病的本能恐惧。
不过良心还是战胜了本能的厌恶,两人就地脱掉那件肮脏外衣,把人拖到了干燥地方,擦拭面部。
也就是这时,他们才发现多米尼克的意识仍然清醒,视线随着神父转动,用颤颤巍巍的手抓住对方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
教堂的主人吓得反射性甩手,居然没能甩开。
有什么微弱、不连贯的重复声音从脱水活鱼般张大的嘴唇间挤出。
俯下身去,侧耳细听,那并不是求救。
“他们去哪了……”
空洞且坚决,像冰下的溺尸,用指甲一遍遍叩击那层透明而无法穿过的界限。
饶是身处教堂正中,也无法阻止某种阴暗寒冷感觉升起,无视厚实的墙壁与衣物,贴上脊背。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邪灵附身?】
眼看着神父被抓住的手已经开始发红,痛得龇牙咧嘴。菲尔德道了声抱歉,果断扭住多米尼克手腕,迫使其松开手掌,顺势给他翻了个面,脸朝下压在了地上。
“腰带!”
要过现场唯一适合用于约束的东西,菲尔德成功地抓住了另一只手,把它们反绑固定,随即卸掉佩剑,在多米尼克进一步恢复对身体控制前解除了危险因素。
不管如何,决不能让精神错乱的人接触到武器。
而多米尼克接下来的行为证实了这点。他猛地仰头,像鱼一样从地上弹起,枕骨撞在背后的人鼻梁上。
神父惊恐地看着菲尔德捂脸后退、指缝里渗出鲜血,掏了三次才从领口里找到圣徽,用这辈子最快语速,近乎尖叫地高声念出经文。
“主啊!我们奉你的圣名祈求,愿你粉碎并驱逐所有仇敌的势力、所有黑暗的东西、所有恶魔的欺骗,我们恳求您,垂听我们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