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54节

  “什么?那肯定的,如果有必要,我能抛掉船上大半的货,就为了保证在风暴追上前进港。”威廉边往外掏火把边回答道。为了减轻负重,他们只带了小支火把,分摊到每个人手里也就一两支。万一真要走夜路还得轮流使用。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种地形,洞、落石之类的。”克拉夫特捻了把手里带灰土的叶片,还保留着少许韧性,不那么顺利地被搓成碎屑,“还有这些植物,这里会有什么喜欢把植物拔起来的动物么?”

  灌木为了在干旱气候下汲取水分,根系不可能不发达,要直接从土里扯出需要的力道一般人类都做不到。

  “没有吧?或许是石头落下的时候带出来的呢?”威廉看向彼得,这位向导正尽责地把马往队伍山路中间牵,闻言回头看来。

  “沙鼠算吗?大概拳头大小。”

  “不可能。所以真是石头松脱带下来的?”克拉夫特整株提起植物,发觉它的根系还算完整,除了细须都没几根断开的,不像被硬拔出土。

  一位水手捞起根须查看,什么都没看清。不知不觉太阳又下沉了不少,普遍患不同程度夜盲症的人在夜幕渐近的弱光环境,没有火把不容易看清。

  “别管了,趁着还有光把我们的火把点起来,一次两根,再走一段没到就只能试着找个地方过一夜了。”

  队伍里总共不过八个人,首尾各一支火把足以满足光照需求,威廉和彼得走在最前带路,水手看顾队尾,中间安排不熟悉野外环境的克拉夫特一行人。

  他们在残阳余晖里行走了最后的几分钟,阴影从谷底上涨,涌过犬牙交错的乱石,在陡坡上攀爬,漫上路面淹没脚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驱走了山顶的一缕光线。

  太阳落山,队伍落入丘陵重围的暗夜。

  每个人自觉地闭上嘴,专心靠着山体一边行走,火把所及范围不远,闲谈间走偏几步可能就会一脚踏空从路外侧陡坡滚下去。

  那些石头的棱角在白天都看过,它们是山谷的利齿,能轻易把失足者切开扎透,让他为一时疏忽付出永远的代价。

  威廉的视力也好不到哪去,从船员手里接过第二支火把时,克拉夫特站在队伍中间都能看到他前额流下汗珠,全凭不想在野外过夜的念头坚持迈开腿,放慢脚步前进。

  轻微有节奏的脚步声成为了环境的主题,连马都跟威廉的步子搭上了,偶尔有人在碎石上绊一跤,才会短暂地打乱节奏感。

  说起来不好意思,异界灵魂对脚步声还蛮敏感的,拥有充足的分辨经验,以便晚上被窝里进行某些小动作。

  有了超常记忆后,记住整个队伍的脚步更是容易不过,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天天来抓他,熬夜看的也成了大部头和教学笔记。

  但技能没有随着他来到这里退步,反而因为换了更灵敏的听觉有所进步。

  有序步伐中,牵着马匹的库普,发觉前面的克拉夫特突然脱离了一致,缩短步距而加快了频率,刻意地打破节奏。

  陡然变化的步频让他节奏一乱,差点没绊上自己的脚。

  “怎么了?”

  “安静。”克拉夫特用简短的命令代替解释,朝队伍后火把光圈外的来路瞅了一眼,第二次生硬地变更了脚步。

第101章 正前方

  “安静。”

  库普听到克拉夫特这么发出指令,不同于平日里的商量态度,像未曾见过的剑刃,直白刚硬,强硬语调只在盐潮区的那次问询短暂听到过。

  他本能地选择遵从,闭嘴看向队首的威廉的脚步,对照调整步频。对克拉夫特的严肃要求打折扣,后果已经见识过了,教训深刻到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

  学着克拉夫特的样子,库普快速回头看去,一瞥间只见到光焰摇曳的火把,照映秉持者晦明不清的脸,黑暗随他的前进亦步亦趋,保持着不多不少刚好五步远的距离。

  背后浓郁夜色如盐潮区的潮水,浑浊不透明的流体,把尖锐贝类碎片、海鱼骨刺埋藏到目视不能及的暗处,在其中行走的人会一脚踩在上面,几天后伤口溃烂化脓,全身发热。

  这是库普在那次经历前最深的恐惧,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浊流里划出的一个小伤口会致命。

  联立两者,他发觉了其中惊人的一致性,队伍正身处另一种更大规模的浊流中,对两支火把外的内容一无所知。

  看厌了的丘陵跟他家附近的地面是同样的,在被海里或天上来的、填满空隙的黑暗咽下,完成了从熟悉到一无所知的转化。

  有变化在里面发生了,但不是会让伤口化脓的破片那么简单。

  身前脚步接连快慢交替两次,刻意错开威廉的节奏,克拉夫特再次转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眼中倒映势微的火光。

  随行走摆动的手臂停下,按在左侧腰间,在接受训练后库普才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被反复拎出强调。

  往自己腰间按去,结实牢靠的锤柄给予了少许安慰,他有点理解克拉夫特为什么喜欢这么做了。

  目光收回,在库普身上带过,克拉夫特向他微微点头,加快速度往前走去,轻拍上威廉肩膀。水手们与回望的库普对视,默默点上一支新火把。

  队伍回归原本步调,克拉夫特也退到了他身边,一手始终不离腰际,另一只手却按上了颅侧,眼睛微眯。

  安静,好吧,要安静……库普咬紧牙列,克拉夫特的行为佐证了他的想法,但出于命令又没法开口询问。

  升起的想法已经到了嘴边,被生摁了回去,然而单调的赶路中只有时而转向的路线和耳边的脚步声值得注意,由不得他不听。

  威廉带领下,队伍保持了一个慢速而有节奏的前进步调,各人无意识地跟从上一位的步子。

  前后略有时差的落脚踏地声从两边传来,汇入耳道,还夹进了马蹄哒哒声,以他的听觉,要分辨方位乃至对应个人,属实强人所难。

  可克拉夫特确实地改变了脚步,像是要逼出一个与他们齐步的人。

  是么,一个人无需照明走在山路上?熟悉道路的本地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他的见识暂无法提供一个别的选项,会选择与他们同步行走。反过来说,他同样没见过能在漆黑夜里凭记忆盲走山路的人,向导彼得也做不到。

  库普放慢脚步,一边接近队尾三人,一边尝试区分他们的脚步声。

  在甲板上生活的人下盘稳健,能在波峰上稳住身形的双腿在山道上表现也不差,三人的厚麻草编织鞋底大同小异,跟前面克拉夫特靴子的重踏地声不难区分。

  那么快地达成目的让他有点惊诧,不过这没有任何帮助,库普没听到来自后方的异常脚步。

  他松开锤柄上的手,疑惑地看向克拉夫特。后者没再回过头来,指节弯曲顶着外眦后几横指处,好像突发难忍的头痛,目光却死盯着威廉那边尚未被照亮的道路。

  穿着皮靴的脚磕上石块,踉跄几步,这个危险动作吓得库普连忙上前搀扶,然而马匹拖住了他。

  刺痛粗粝的摩擦感从手心传来,牵着马匹的绳子忽然被拉紧,险些脱手而出。骡马嘶鸣着扬起前蹄,试图掉头向后,猛然爆发的力道让库普措不及防地被拖行而去。

  “撒手!”

  库普下意识松开绳子,随即意识到说的不是自己,而是鞍上抱住马脖子、整个人被颠起的伊冯。

  骡马好像受到了不明来源的惊吓,忘记背上骑手和山路的艰险,脱缰往后奔逃,无目的地直冲。路线上的船员竭力向山体侧避开,防止迎面撞上疯马。

  库普还纠结于再去抓绳子还是自保,船员没胆子阻拦力量远超人类的牲畜,即将错过马匹起步时机,一道身影已经飞快地从身边穿过,带起的风吹动罩袍、掀开兜帽兜帽,金色头发凌乱飞舞。

  白亮弧形反光追上奔马后腿,切进肌肉最发达的部位,打断了发力,吃痛的腿部发力不能,速度一缓,身体往同侧倾斜倒去。

  “抱头,伊冯!”

  不用他说,伊冯自觉地在马匹倾倒时就松手抱头,蜷缩起来被甩出。这个动作很可能救了她一命,没落在马蹄下被踩上一脚,而是滚到了一丛路边灌木丛里。

  去势未尽的骡马冲出几步,挣扎着撞进火把外的黑夜,随即重物滚落、碎石沙砾刮擦皮毛,数次快速向下远去的撞击闷响,极微小的回音几秒后才传来,宛如微弱的吞咽声。

  克拉夫特倒提还在淌血的剑,扒开灌木丛查看伊冯情况,威廉从队首折回,举着火把为他照明。

  “威廉你回去,队尾的过来。”克拉夫特拉开斗篷,查看伊冯伤势,所幸背后的那丛灌木还算茂盛,以茎折叶落为代价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只有裸露的双手多出几道擦伤。

  小家伙借克拉夫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发梢上沾了几片叶子,斗篷也在断枝上撕开了破口,不过人看起来没有大碍。

  克拉夫特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在检查间隙频频偏头向威廉,催促他回到队首岗位。

  由于威廉赶来队伍中游,原本与他并行的彼得已经落到了火把光圈的边缘,懵然未接受重要财产自己发疯坠崖的事实,想着这个算不算报销。

  马匹受惊后非但没有顾着这位主人,反而背离他逃开。

  库普忽地想到了为何在队尾没找到问题所在。大家都在关心伊冯时,他顺着克拉夫特的视线看去。

  向导背后的黑暗似乎并不纯净,有如桌上敞开陈放了一夜的墨水,掉进飞虫浮尘,均一背景里多出了飘忽的东西。

  以半夜盲的视力,勉强够看出浮瓢般的晦暝物像,在光圈外齐肩高度,于黑暗中浮现片刻,又沉入深不可测的如墨夜幕。

  匆匆一瞥,像正前方倒行的人发现他们不再跟随,探出扁平的宽脸,朝光圈内窥视。

  没有被注视感,一眨眼间库普就丢失了对它的印象,彼得身后一切如常,所见只是不良光照下的幻视、一张没有目光的脸庞。

第102章 孤灯

  【脸?】

  库普连退几步,靠到了克拉夫特身边,定神细视,彼得站在光亮边沿,身后是火把光亮不能及的幽邃背景,均匀的无光之域。

  见伊冯安然无恙,威廉举着火把走回队首,红黄色光圈向前扩展,逼近那东西浮现的距离。

  页锤从腰间取下,握在手中,他拉开半步摆好架势,往侧边挪开让出供克拉夫特反应的空间。

  这是早布置好的安排。作为初学者,就没指望他正面提供太大帮助,一旦有事发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必须是也只能是训练有素的主力。

  他相信克拉夫特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一定会做出反应,但薄衫后还是传来汗水濡湿、夜风吹过的寒意。

  夜幕像船头的水一样退开,火把照亮彼得身后的空间,如前无异的灰黄土质路面,退潮海滩般裸露的沙石一寸寸从黑暗中析出。

  最大的东西不过一块碎石,没有宽扁的脸,也没有退行的窥视者。绷紧的精神扑了个空,如对峙中一方突然收力,好不容易鼓起的力量徒然无功,虚耗在无所谓的地方。

  库普上前踢开那块碎石,嵌入地面不深的石块被轻易掀起,在路面上滚动几周后消失在光暗边界。

  耳边依稀有微不可查的轻笑,听起来跟码头雇主奸诈的鄙夷嘲笑有几分相似,他茫然又不自觉地有些愤怒,视线从在场每个人身上扫过,一张张严肃或是带点惊魂未定的面容。

  那个声音散去,同浮现的类脸庞的物像,细节不够被记录,令人质疑自己的感官是否出错。乃至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是脸庞或笑声,只唤起一瞬联想,勾连记忆中的印象去补充。

  它近到没有距离,就在比耳边更近的地方,说是被吹进耳孔也不足以描述,而最近的彼得还背对着他发愣。

  威廉与这位向导低声说了些什么,拉上他往前走来,手里的火把燃烧正旺。水手们回到队尾,克拉夫特拉起伊冯,为她拍掉斗篷上灰尘,看起来没人察觉异样。

  光圈朝库普移来,威廉擎举火把,把他纳入光圈中心。这唯一的保障竟不能让他感到安心,无处安放的孤立感升起,恍若被与其他人隔绝,独处一个无限近于此又截然不同的地界。

  这种感觉比那些幻视、幻听般的东西来得更强烈,乃至到了清晰可辨的地步,类似在某个岔道误入歧路,一转身发现跟同伴已经相隔甚远。

  脚下的路面与之前一样,但确实地有着细微难以言表的区别,在那个“岔路口”发生了由熟悉到陌生的转化。

  可是山路别无分岔,威廉和彼得正走过他身边,犹疑地看着他紧握锤柄的手,拉近的距离跟直觉上的远离相冲突,主观感觉似乎跟视听产生割裂。

  他前所未有地警惕起来,危机感逼着记忆把深埋的类似经历挖出,用以应对威胁。

  作为雇工的生活中,库普都没意识到过自己还有如此丰富经历,能类比眼下怪异的观感。

  不,还是有的。

  分明全不相关的事情被与之联系,那应该是从床上醒来,舒适床单的褶皱与入梦时无二,手里捏着的不是锤柄,而是一半财产——完整的一枚银币。

  与睡前相仿的窗口,无缘无故流出光芒,就像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浮出形似面孔的东西。

  离乡般的愁绪,更甚于站在冰山号的船尾看着文登港消失在海平线。没一个征兆提示他已离开所习惯的地方,只在某刻忽然有了向一无所知异地前往的悲痛、惊惶,充斥心脏,满腔酸胀刺痛,以及……恐惧。

  畏惧一切早已向陌生的方向偏移,而人要在半途才能察觉,此刻为时已晚。

  随即是不符合认知的事情发生,有什么从阁楼高度破窗而入,或讥讽嘲笑般的声音闯入耳内。

  “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握紧武器的手指摩挲绑带,手臂紧绷颤抖。那大概是同一种东西,他模糊地认知到了这种感觉的意义——尽管仍不解其深意,只知道自己远离了熟悉的地方,在向它们靠近。

  笑声般的声音贴上耳膜,探进更深处,于脑壳里侧搔挠。这次听清楚了,它从队首那边传来,来自威廉的火把光圈还没照亮的前路。

  呼吸急促,手臂试图挥舞武器,砸向某个东西、挥散将要合拢的无形爪牙,却与记忆中那次的经历重合,无法做出动作,被牢牢抓住,黑色袖口下那只手的强劲的力道捏得骨肉生疼。

  “库普,看这边!”抓住他的手再加大了一分力气,钝痛勒进锁骨下,手掌被迫松开,页锤落地砸起一片尘土。

  视野重新聚焦,克拉夫特站在面前,扣住了他的右肩,制住整个肩关节。

  他的右手竟高举而起,正要挥下页锤,脚跟退到了山道边缘,再往后便是陡坡石崖。

  其他人紧张地看着他,碍于之前手里高举的武器不敢上前救人,见克拉夫特卸掉了页锤才小心上前把他从边缘拉回山道。

  “我……”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的库普慌忙解释,想说明自己的遭遇。

  “走夜路太久容易发癔症,你接下来跟着我走。”无据的论断终止了解释,把未成形的下半句堵回去,克拉夫特背着众人做了个“我知道”的口型。

  他放手捡起页锤,握住锤头近段,将锤柄递还到库普面前。

  库普连忙去接自己的武器,交予握柄的手没有松开,在确信他意识清醒后补上一句,“尽可能记住,不要盲目地使用武器,也不要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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