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56节

  “……”

第105章 小分歧

  “你真没跟别人说过这事?”克拉夫特扶额道。莱恩表哥绝对想不到会在半个王国外被无意间泄密,有时缘分就是那么奇妙。

  但以两人关系,去揭穿他也不好,希望安德森老师自己能在集齐一套眼耳口鼻手脚前发现问题。

  “我明白,这不没提身份嘛。文登港周边小贵族扎堆,谁知道指的哪家?”威廉止住笑意,这个故事他在肚子里憋好久了,难得有个合适的场合讲出来,倾诉欲得到了满足。

  “都到这里了,先看看他们平时活动的区域,再回村里去找那个听起来像异教徒头子的老戈里怎么样?”

  他遇到过不少像这样临阵退缩的情况,劝说关键在于把事情讲得简单,拆分成明确的小活动,强调只要一会就好。比如告知水手只要在原地抓着那根缆绳一小会,他尽快安排人上来换岗。

  然后……然后谁能在没计时器的情况下说清多久?

  “就那么走下去,到他们走过成百上千遍的地方,简单看一眼,再上来。加起来大概两杯啤酒的时间,怎么样?”

  克拉夫特还在犹豫,某种直觉困扰着他,指出各种因素是联系的,一个统御性的源头将众多关联集成一束,不同的表征会指向一个症结,它是所有零散现象的来源。

  不了解背后运作的规律,所以无法进行推论,就像常人很难把腹泻、心肌炎还有惊厥三个身体部位上不搭边的东西联立,而实际上三者可以提示同一种病原体感染可能。

  他的问题出在不知道“病原体”是什么,这个关键把各种经不起追究的线索打碎,无法拼凑成一体,自然就无从做出任何针对性预防措施,一时间显得有些神经质。他短暂地开闭了一瞬精神感官,照旧无所发现。

  “哦,别这样。难道你去找个异教头子,就能改变我们是为了矿洞而来的目的了?”

  “好吧,我走前面,就到他们日常活动位置为止。”克拉夫特抽出火把,拨开火坑表层灰烬露出埋藏的火焰,点燃木棒头部含油的助燃物,“库普,你跟伊冯呆在外面吧,洞里太黑太窄,犯不着一起挤进去。”

  这不是克拉夫特第一次进入矿洞,在之前的调查中,他们也光顾了不少类似的矿洞,最长的保有时间差不多维持了三代,最短的大概与此相仿,刚启用不过几年。无论长短,人类的活动痕迹都未在下行的途中得到固有的保留。

  一方面是因为岩石结构本身难被改变,另一方面也是这里的居民此前从未意识到,如此完美的岩洞会有坍塌可能。

  哪怕经历过一次可怕的灾难,他们也没为新矿洞提供什么支撑结构,或者说不知在哪需要人为的支撑。这些洞穴就像由盾构机在岩质山体里钻出的隧道,结构远超人类修建的矿洞,以外行眼光看来安全感十足,完全想不出是如何发生倾塌。

  人类自如地行走其中,好像从来就是为他们而设的通道,为了导向深埋岩层中的矿物。

  火把将憧憧身影照铺陈至土黄色洞壁上,随处可见的、提供了丘陵主材的岩石,伱甚至不容易在这找出一块其它种类的石块,只有黄色的岩山和它们风化而来的稀薄同色土层。

  一般而言,他们还要在鲜少变化的黄色岩层中走上好一会,直到矿物的颜色晕染上洞壁。开始并不明显,多数时疑似火把的燃烧即将结束,照映的视野偏红,被蒙上纱雾样的感受,而衣服、皮肤并未随之变色,仿佛被在画布上色时被遗漏。

  迟钝的人会到色泽逐渐加深时才有所发现,像岩层的血管被切断,暗红色泽漫涌,浸没来处与前路。克拉夫特会感觉自己钻透某个巨大生物的表皮,进入真皮层内,而周围就是蘸血的组织,这些洞穴是窦道、瘘管之类的病态结构,不该被分入“自然形成”。

  它们红得有些刺眼,令视觉疲劳、呼吸粘滞,如同漫步血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算全错,这是品质不错的赤铁矿,在矿镐凿击声传来的地方,含铁量还会更高,也更为暗红压抑。

  “铁矿,跟前面的没有区别,除了品相比较好。”些微的失望,不算严重

  之前领他们来的那位妇女就在此劳作,往已经削薄一层的岩壁上挥镐,落下少许碎矿。剥脱表层后依然是被染红的岩层。

  “冒昧一问,村里有谁了解原来老矿洞里情况吗?”

  “知道里面怎么样的人,都留在里面了,那两个外乡人和他们的东西也是。”健壮妇人搁下矿镐,火把插在洞壁上凿出的凹槽,筐中堆了浅浅一层碎矿,“他给钱雇人,自己安排人来运走,还不许男人们往外说。”

  “真就没人偷偷提一嘴?”

  “可能有吧,不过给他干活给的多,如果告诉他谁往外说了还有钱拿,大家都盯着呢。”她眯着眼抹开汗水矿尘混合物,把地上的散落碎矿用脚划到一块,“我丈夫是个老实人,只管干活拿钱,可能哪个滑头偷偷告诉过家里人。”

  “如果你们对那有兴趣,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吧,没人挖得通那些石头。”

  “谢谢。”

  “如果能再加几个铜板,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

  威廉在掏钱袋,拿出的却是两个黑银币,他从”没人能挖通”就没往下听了,给出的明显不是跑腿消息费。谁也没注意到的一会,船长又往深处走了一段,越过与正交谈的两人,来到了开采区域的边缘。

  “我有个想法。”平举火把向前探去,光线往少有人涉足的深处逼进一步,这里没什么遮挡,不存在划线,矿物的丰沛程度亦无区别。

  “两个矿洞都是在同一座小山里,大不到哪去”

  他再走了几步,火把光圈几乎与身后的众人脱开,仅光晕外圈相连,微不足道的几步在黑暗中犹如被拉长,酝酿不宁的心理距离感,“两个银币,带我们往里面再走一段。说不定它们在更深处有相通呢?”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克拉夫特与同步出言拒绝的健壮妇人对视,察觉到彼此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不清抗拒情绪,不知从何而来。

第106章 回归

  在克拉夫特的强烈要求下,威廉暂时性地打消念头,队伍很快从矿洞里退出来。

  “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回去,等你问完还是得往下走。”威廉对他的莫名谨慎大摇其头,不舍地看了眼身后的洞口,下次再来又得经历一次刀山般的爬坡体验,“而且一个小村里的异教,你真的觉得有什么意义吗?”

  “无非愚夫愚妇,用什么手段愚弄另一群不知所谓的人罢了。”

  他在地上的沙土里摁熄火把,情绪稍作平复,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了,往下会有交错也不过是个猜测。

  只是令他疑惑的是,克拉夫特的注意力从原目标挪开,被莫名的谨慎主导行为,乃至于排斥尽快进一步探索。协同性良好的队伍突然出现了两个有所分歧的声音。

  不过威廉还挺适应这种情况,他不是没遇到过。相反,这还挺常见,部分人会认为某些小事件相互关联,并代表一种无可辩驳的启示。

  你不能明着驳斥他,因为逻辑无法击倒连来源都讲不清的东西,就像两个银币的收益不会让本地人往下多走两步。

  最好的办法是顺着他们,等这阵过去了,事情自然能继续下去。

  “矿就在这跑不了,我们先下去吧。”威廉带头往来路走去,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在村里找找有没有愿意带路向下的本地人,不算浪费。

  ……

  “抱歉。”

  库普跟上在村里四处张望的克拉夫特,低头冒出一句道歉。他似乎踌躇很久了,等着回到村落与威廉一行人分开,才单独说出。

  还挺罕见的,这位新扈从上任以来,大部分时间还在补课,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当然也就不了解什么做法是错的,连认错机会都少有。

  而克拉夫特的交流模式也多出于建议口吻,少有出言指责,因此库普的郑重歉意倒是显得有些突兀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记得伱做错过哪件事。”他快速地反思了一遍近日的交流,是否是什么表述上的偏差,以致库普对自己的态度有误解。

  “因为我的一些胡话,让您和威廉船长的决定有……不太一致。”

  “你不需要这样想,我的态度并不偏向于谁的一面之词。”克拉夫特明白了他的意思,库普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不确切感受对决策造成负面影响,甚至与队伍的小分歧有关。

  他转向身后两人,看着库普和伊冯,“另外,各位应该清晰地意识到,现在、并在将来的很长时间内,我们是一个整体,而你们也迟早会负担起我无法兼顾的部分。”

  “所以,很高兴你能敞开表达自己的发现和看法,无论确定与否,这是很好的一步。”

  “谢谢您,我明白了。”库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克拉夫特漫步向村子中心。

  只要地形允许,这些村落的建造部署普遍围绕一线一点,为矿物运输让出的道路,还有最重要的水源。

  以村子的规模,实际差距上可能没几步,但新建屋子选址依然会尽可能靠近井口,几乎形成了一种习俗,关系到不明显的地位攀比或其他原因,具体尚未有人深究过。

  这倒是方便了外来者省掉问路时间,只需径直往里走,就能轻松找到水井位置。由尘黄岩石砌出的圆形窄小井沿,卖相不太好,不过人人都会来的地方,依然很适合神棍传教。

  一个半大男孩正费劲地拽着井口的绳子,他的胸口堪堪够到井口,找不到个合适角度把灌满的水桶提上来。

  很明显的,这不是老戈里。

  “需要帮忙么?”克拉夫特说着就伸手帮了他一把,提出一个比井口小不了多少的满溢水桶。也就是井口那么小,否则说不好是桶上来还是人下去。

  他看起来对别人的帮助不意外,头也没回地把绳子交给来人,要道谢时才发觉不是熟悉的邻里,“外面来的人?”

  额前蒙尘头发下,像维彻姆工坊里作废玻璃珠样稍带浑浊的眼睛,警惕和微弱而可察的敌意如同矿物杂质凝固其中。

  是对“外来人”身份的,尚小年龄还不够他掩饰这种排斥,赤裸裸地表现出来,远甚于在其他村落感受到的那种隐性排外态度。

  趁他还没离开,克拉夫特试图用刚才的一份“功劳”换点消息,“你知道老戈里在哪么?有人告诉我能在这找到他。”

  “你们找他干嘛?”男孩往后退拉开距离,似乎随时都会抱着桶跑开。

  克拉夫特在身侧和左胸前摸索了一会,灵魂中的一半下意识地想从不存在的大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来搞好关系,比如会闪闪亮的小筒子、能按出咔哒声音的笔杆。

  然而空荡荡的口袋里只提供了一枚上次收钱时随手塞入的铜板,还有一张废纸片。

  铜板被递出,“我们对村口那块石头上的画很感兴趣,可惜一点也看不懂。那位画画的老戈里,你知道他在哪吗?”

  男孩拨开眼前蓬草般的头发,簌簌粉尘和灰白碎屑落下,眼睛眯起又张开,最终从铜板上挪开,没有接手,但皱起的眉头有所放松。

  “我知道。”

  “你知道?”克拉夫特收回铜板,翻折纸片,还好这张纸纤维还算坚韧,有所发挥余地。

  “那是信使!”他像异界灵魂所知的大部分孩子被提问到烂熟于心内容一样,带着骄傲的味道回答了问题。

  “真聪明。”克拉夫特拿出还以为他知道的会是老戈里位置,这个村子怎么看都不是有信使会来的地方,更没法理解画上哪部分能跟信使扯上关系。“你居然知道信使?”

  “老戈里说信使是送东西的,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也能把我爸爸送回来。”

  “你的爸爸?”

  克拉夫特手上动作一滞,差点撕破纸边,一个声音从背后冒出来,抢先一步提问。库普反常地在他交谈时插话,质问般的尾音不可置信地轻颤。

  “对,他被那两个外乡人害得困在洞里几年了,老戈里说信使会把他带回来的。”

  库普不说话了,似乎刚才的插话只是一时兴起。

  纸片在指尖折叠成形,克拉夫特自然地接过话,笑着向男孩展示手法,成功地消除了这双眼睛里几分警惕,“那可太好了,他有说要多久吗?”

  “我已经见到他了!”

  “哦?在哪见到的?”

  “洞里啊。”男孩理所当然地答道,惊讶于这个外乡人如此健忘,竟然还要问这种问题,“我不是说他困在洞里吗?”

  “这样啊,不好意思,是我太笨了。”克拉夫特给手里成品捏出尖嘴,送到男孩手里,这次的小礼物没被拒绝,“给你的。”

  “这是什么?”小手接过这件没见过的见面礼。

  多亏了编书时翻的词典,居然找到了诺斯语对应词汇,“你可以叫他纸鹤,一种鸟。”

  “没见过。”

  “说实话我也没亲眼见过。总之,祝你爸爸……平安无事。”

  克拉夫特向他告别,男孩举着小玩具远去,希望不会没到家就被桶里的水打湿了,“对了,你今天有见到老戈里吗?”

  “没有!他以前都在这的。”背影拐入墙后,消失不见。

  获得新玩具的笑声还未淡去,笑容已经僵死在刚送出纸鹤的人脸上,转身间板结成肃然的面容,“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信使。”

  而库普,这位突然插话的扈从脸色从刚才起就不太好看,一如昨夜站在那幅岩画前,直面“熟悉”的脸庞。

第107章 灰白

  威廉没想过会那么快地第二次来到这里。

  可能是经受成月的折磨后,终于时来运转。分开后不久,他就遇到了一位声称愿意带路往下的本地村民。

  本着不想因为克拉夫特态度耽搁的考虑,身在宝库前不得其门而入的焦急,或许还有其它原因,但一时间想不到这么多。仿佛脚自己动了起来,惯性般再次踏过漫山坚岩,在矿洞口点燃火把,直入其中。

  等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太过心急时,已经再度站到了采矿区尽头,那个身形略佝偻的老人走在前方。

  在手中火把光焰晃动,威廉驻足于此,微妙地思考是否自己所为有不合理之处,但一无所获。身后的水手们一并停下,等待船长指令。

  听到脚步声停止,老人转动骨棘突出的枯瘦脖子,扭过半身,将那双陷落干瘪眼窝里的浑浊眼球中尚清的一小点对准他们。肋骨分明的桶状胸廓撑开宽松衣服,可以看到与本地其他年老男性别无二致的深深凹陷,颈前松弛皮肤下沉,莫名地让威廉想到破帆被强风缠在断桅上。

  以年龄和身体状况而论,这个老人早不该也没有能力继续劳作,对这个才使用几年新矿洞不太熟悉才是。然而一种令人惊讶的力量支撑着这具看似摇摇欲坠的身体,片刻不停地爬上了年轻水手们都难攀援的山道,在光影交错的山洞里准确踏出每一步。

  “怎么了?舍不得两个银币?”他的声音有些尖刻,像铁镐锐部划过矿物晶体表面,令人牙酸的语气似乎在嘲讽,也可能只是喉管在艰涩呼吸里被尘粉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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