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还是乔治?先别关门!”克拉夫特大喊,“别,我可不想在外面等你们摆弄那见鬼的绞盘。”
“啊哈,是我们的小男爵回来了!”门那边传来笑声,金属碰撞声随之停止,一个年轻的面孔举着火把从墙上探出来,“进来吧。”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乔治,这里能叫男爵的就一个!”克拉夫特和这些年轻人关系不错,毕竟是一起受的老伍德训练,乡下贵族也没那么多礼仪可言,“我是没有名字么?”
莱恩和克拉夫特两人把马带去了马厩,接着在餐厅找到了正在享用晚餐的老伍德和安德森。烛光下,长条的餐桌上摆了面包、浓汤,还有城堡里自制的香肠,头发斑白的老人和有些秃顶的中年人坐在桌前,氛围像是电视里的关爱空巢老人公益广告。
“我亲爱的克拉夫特,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和安德森正谈到伱呢。”魁梧的老人放下手里的面包,热情地欢迎了自己的孙子,“还有莱恩,快过来坐下吧,你们肯定已经饿了。”
……
……
“所以你们最后还是没见到那个人?”等两人吃饱喝足,莱恩想起把那只石头手拿出来时,老伍德才突然想起来克拉夫特出门还有啥事。
这一去一回都差不多一个月了,从下雪到化雪,感觉整个冬天都过去了一半,要不是莱恩带回了礼物,说不定大家都已经忘了。
“确实,只是个技艺不精的骗子罢了,烧着了自己的手,没等我们到文登港就死了。”克拉夫特双手环抱,对此表示无奈,“还不如莱恩表哥买的东西有意思,至少这只手不会把自己烧着。”
“哈哈,确实。”安德森从老伍德手里接过了那只手,翻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所以为然来,“不过这个看着确实挺有意思的,卖家有说是哪来的吗。”
“没说,不过我觉得不太像诺斯境内的东西。”莱恩面不改色,“要说有意思的事,那还得看克拉夫特,你们绝对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他卖了个关子,脸上的笑容却是藏不住的。
“总不可能是克拉夫特被文登港学院录取了吧?”老伍德照例往最不可能的方向猜,这个离谱的猜测把安德森都逗笑了。
“……”
“……”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呢?到底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么神秘?”突然的沉默让安德森止住了笑声,还以为是自己笑得不合时宜。
第22章 一个机会
在祖父和安德森老师的震惊目光中,克拉夫特取出徽章和医学院的黑色长袍,还有教授赠送的书,一起推到了桌面上。
这事他也觉得不好解释,还是让实物来证明吧。
莱恩在旁边没说话,反正他是不信克拉夫特的什么“看了祖父收藏的某本书”这种话,但他也不想让克拉夫特解释不过去,起了个头后干脆不开口,任由克拉夫特自己说。
“总之,我帮他们治了个隔壁法学院的学生后。他们的卡尔曼教授可能高估了我的能力,邀请我到医学院当个讲师。”
众所周知,只要事情够离谱且已成定局,到处都是槽点的时候,反而让人不知从何质疑它的问题。老伍德已经被自家孙子可能是个天才这事惊呆了,他只知道文登港学院的讲师属于高级文化人,但具体有多高的水平他是分不清的。
就像他知道安德森是个文学院的讲师,但也仅限于了解安德森读写流畅、有一手看着很花哨的好字。至于诗歌文史之类的学科细节,老伍德一点也不了解。
所幸安德森还是抓住了重点:“你还会治病?”
他还是很明白自己学生的水平的,能流畅读写里的功劳里他占三分,剩下七分全靠老伍德的棍棒教育。说会去自学,那真是山下河里的鱼都能笑到翻白。
“啊对,就是去年祖父低价买回来的那批碎纸里,我抽了叠勉强成册的看看。”克拉夫特视线游离,抓头掩饰尴尬。
“我怎么不知道,拿出来给你的老师看看?”老伍德确实喜欢买这些东西,或者说这年头的小贵族都多少有点这种习惯。
不论是为了装点书架充面子,还是像老伍德这样的神秘学爱好者,都是这个市场的忠实客户。
整本的修订好的书实在太贵,但是一些各种渠道收集起来的散落纸张就不一样了。这些纸张本来可能是因为各种原因缺乏维护的藏书,也可能本就是随性的练笔之作,内容更是五花八门。
有一些故事小说、学者笔记、诗歌画册,和中世纪版我爱发明之类,散落后前言不搭后语,没头没尾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是书籍的残骸,失去了本来的价值。
充门面的人买来进行随意的重新装订后摆上书架,不至于被拿下来就露馅;而资金不充裕的神秘学爱好者则在里面淘金,寻找可能混入其中的前人遗赠。
除了偶尔一两本正经老书外,老伍德买来和安德森研究的大头还是这些散落的“书”。因为确实也没抱太大希望,纯粹是爱好,对这些东西看得也不严。
“不知道,我本来也以为没啥用,后来就找不到了。”克拉夫特决心来个死无对证,但看着祖父和安德森老师有些冒火的眼神,还是怂了一下,“不过我还是记下来了。”
“你记下来了?”安德森和莱恩一样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对,我全记下来了。”以克拉夫特的现在的情况,随机挑一段以前课本上的内容和现在的专著内容结合下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当即拿自己讲课的内容给安德森来了段解剖学到病理学的灌输。
快乐,快乐啊!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个世界的克拉夫特在安德森的面前就从没有过一次流畅的背诵,今天总算是能在老师和家长面前拿自己的“超能力”爽一次。
长达十分钟的讲述,由黄液在肝的产生到在胆的浓缩储存,再到黄疸与肝病的关系,中间都没停过,让安德森这个文学院出身的昏头胀脑,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水平是不是有问题,以至于在多年的教育里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
当克拉夫特意犹未尽地停下时,在座的各位已经被他彻底说服,相信了伍德家族出了个医学天才。
“好啊,我没异议,克拉夫特伱快回医学院上任吧。”最高兴的当属老伍德,不仅仅是因为整个家族的格调一下子拉上去,还是看到自己多年来对克拉夫特未来道路的修正卓有成效。
以后等克拉夫特接过家族,应该也不至于脑子一热,带一帮人去战场上建功立业去了。可以靠着学院建立起一个通向城市那些大贵族、大商人的关系网,让家族往城市里发展,这算是老伍德的眼界能想到的最好出路。
他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贵族,却没把自己的眼光绑死在战场上,儿子的死更让他确信了这点。这种不稳定的东西不是老伍德所想要的。
“不是吧?也没必要那么急啊,我还想在城堡里多休息一段时间呢。”克拉夫特没有祖父那么心急,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静静,好好理顺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也是,学院那边我了解,不急于一时。”安德森把徽章捏起看了看,放回叠好的黑袍上,“正好我也给几个以前关系好的讲师写几封信,你到学院记得跟他们熟悉一下。”
……
……
接下来的几天,在旅途中奔波了许久的克拉夫特,终于得到了一个歇息的机会。
每天早起和莱恩一起在城堡庭院里重拾双手剑大风车的绝技,享用加了奶和火腿的蔬菜浓汤,细读教授给的《体液学》和《人体结构》。
在野蛮其体魄、文明其心智的美好生活之余,克拉夫特留出了大块时间躺在山坡上的草坪里思考。
在安静下来后,他终于有机会开始思索近来所有的一切。
莫名其妙的穿越,灵魂的融合,黑夜中不可名状的东西,它留给自己的“馈赠”——突破了限制的意识,还有留存在最深处无法理解的“代价”。
不,不能说是“代价”,他隐隐感觉到那才是真正的“馈赠”。
他的处境就像柏拉图在《理想国》描述洞穴里的囚徒。他一辈子被困在一个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洞穴里,偶尔有阳光照射进来,在洞壁上投射出物体的影子。
囚徒只见过物体的影子,就认为那就是事物的本质,就是世界的真实。
然而有一天,他这个囚徒因为未知的原因,短暂地被扯到了外面的世界。他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耀眼的光芒,流淌在地面和天空的丰富色彩,植物、动物和岩石,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立体形象呈现在他的眼前,而他只见过岩壁上平面影子的大脑完全无法为他解释这一切。
不幸,但又幸运的是,这个可怜人在这短暂的一瞬后重新跌回了那个他所熟悉的岩洞当中,带着一枝挂在他身上的玫瑰。
他以为这枝玫瑰在洞壁上投射出的影子是他宝贵的纪念品,却恐惧玫瑰本身,只因为他完全不理解立体的事物,遑论拿起它,单是试图接触就会被上面的刺划得鲜血淋漓。
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那是什么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接触那个“真实”。
不过他知道,以一个凡人的思维,那个附赠品,也就是他被解放的意识,已经足够珍贵。能让他把记忆里每一个角落的东西搜罗出来,并赋予了他强大的思维能力。
他可以借此去成为一个不错的讲师,一个优秀的家族继承人,一个很好的医生,一个未来的教授,一个知识的传播者.
至少目前他有一个不错的机会,去成为两个灵魂都愿意成为的人。
第23章 字体优美的信件
致克拉夫特讲师: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在前往敦灵的快船上了。
这并非是因为我又对那片被权威和教会统治的僵死之地有了什么期待,而是我久未联系的导师派人给我送来了他的最新研究内容,邀请我前往敦灵给予一些能力之内的帮助,并特别提到了身边没有足够的可信之人。
坦诚来说,我身上的责任让我本想拒绝这个邀请,我并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文登港医学院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处理。只是这次不一样,这是为了更远大的未来。
尽管我可以完全信任其学术诚信,但这项研究所取得的进展,依旧让我在读到的那一刻以为身在梦中,无法相信竟能在有生之年亲自见证这样伟大的时刻。
你一定还记得,在《人体结构》中,那位喜欢在颈椎骨里签名的爱德华,已经印证了传统四液学说中的三项,延续数百年的《体液学》在今人的大胆求证中获得了新生。
这本划时代的著作中,作者未竟全功,留下了一个几十年都未被补全的遗憾——黑液。这种神秘的、象征静止与结束的液体,始终没有被真正地找到过,甚至被认为是一种虚指,是抑制系统的具现化。
这个论点作为新的经典,被视为颠扑不破的真理,像圣典般被缺乏思考能力的人传唱了几十年,奉为当今医学思维胜过前人的证明。
多么可笑的事情,本为打破传统而生的东西,又成了新的传统,那节看似笑容的颈椎骨,说不定正是在嘲笑这般愚蠢行径呢?把一个尚未由明确证据的猜测变成了神像,用学院作为供奉它的教堂。
而现在,我们要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先贤的尊敬——彻底颠覆他的理论中的谬误之处。当然,是以有实证的方式。
在这里,请允许我以不那么正式的方式向你介绍我的导师,莫里森教授,同时也是敦灵大学医学院的领袖。
得益于十余年来玻璃制造技术的发展,日益精密的玻璃仪器让实验观察更加容易,所以他在最近的实验中意外发现了一种不能理解的现象。作为一个严谨细心的人,导师向来是不会以“失误”为由漏掉这个偶发事件的。
由于篇幅原因,和一些其他的考虑,具体的过程无法在寄来的信件中予以描述。总之在一系列的复杂操作后,一种含量极少的黑色液体被从人体中提取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实验中,这种液体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特性,并在进一步提纯后变得更加明显。
我猜读到这里伱已经想到我要说什么了,那是我们追寻已久的抑制性质。
无论在哪个方面,它都表现出了让具有生命力的东西趋向静止的抑制效果,且仅需要极少量就可以实现。我已经用老师寄来的样本进行了一些测试,具体的结果记录我已经和样本放在一起交给卢修斯保存,他是我在这里最可信也是最有天赋的学生,有资格了解这一切。
如果没错的话,这两样东西和这封信会由卢修斯交给你,你也可以与他交流与此相关的一切内容,但务必不要向其他人泄露。开展实验也必须要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卢修斯会告诉你我的私人实验室在哪。
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以使用我的实验室,从自己的角度对这种黑色液体做出更详细、全面的测试。
同为学者,你一定能理解一个追寻知识之人的迫切心情。我实在难以忍受这样巨大的诱惑。
富丽堂皇的医学宫殿至今已经接近建成,仅有最后一角留待我们填补,四液学说于实物证明上的完善就在眼前!
如果导师说的没错,我应该能在三个月内帮助他完成这项壮举,带着全新的著作回到文登港与你分享。愿我们在知识的宝库里共同欣赏最新、最美的一件珍宝。
此外,我在学院附近有一间空置的房子,可供长期居住。钥匙随信放在信封中,若有需要请随意使用。
署名:卡尔曼
第24章 我有种来晚了的预感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克拉夫特当面读完了手里的信,随手把它递给了好奇的卢修斯。
他们正坐在卡尔曼教授的房间里,就是克拉夫特第一次来时三人一起享用麦茶和饼干的那个。克拉夫特查看信件的时间里,卢修斯在小火炉上煮开了一壶水,为桌上新添了两杯麦茶,但他没能找到教授的蜂蜜罐子。
在城堡里赖了一个月后,克拉夫特终于被祖父赶回来正式上任了。赶到后在旅馆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准备来学院先问问详细情况,再考虑长期住房的事。
人刚进医学院没多久,就被一位不认识的学生叫住,对方自称是卢修斯的朋友。早在七天前,卢修斯就交待他们,见到克拉夫特讲师的话麻烦通知他一声。
克拉夫特跟着这位学生走过医学院曲折的回廊,踏上盘旋的台阶,穿过几道拱门,最后在教授的私人房间里找到了卢修斯,他正在对着一桌的纸发愁。
不得不说医学院的这栋楼还挺复杂的,自己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可能是无意义的装饰立柱和遮挡太多,各层又取用了不同的空间分配,感觉每次走的路都有所不同。
在把克拉夫特带到后,那位学生告辞离开。卢修斯放下手里整理了一半的纸张,从黑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正式信件,带着久等后的激动,递给了茫然的克拉夫特。
“卡尔曼导师很信任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和热情。”卢修斯的迫不及待就写在了脸上,“既然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就可以按导师的安排,在他回来前继续完善对黑液的研究。”
“谢谢卡尔曼教授的信赖,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克拉夫特把手伸进信封底部,摸到了一把铜制钥匙,看来他暂时是不用考虑住房的问题了。
虽然相识不久,但卡尔曼教授似乎挺看好自己的,愿意分享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把宝贵的样品和实验结果交给了自己。对此克拉夫特很是感动,可以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帮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根据信里的描述,他又很难想象,这个已经差不多被确认为“黑液”的东西,在他自己的知识体系里到底对应什么。
白液,可以认为是脑脊液;黄液,基本对应胆汁无疑;红液,理所当然的是血液。但是这个黑液,是啥玩意属实让人一头雾水。而且看信里的意思,他们大概也是从人体内的什么组织提取出来的,在提取出来后还能长期储存并保留其性质。
甚至更离谱的是,不知道是容器强悍,还是这东西已经稳定到了离谱的程度,居然派了个人揣在兜里就从敦灵带到了文登港?这个所谓的“抑制”性质更是让克拉夫特一头的问号,估计要看到详细的实验记录才能知道了。
“所以,按信里的说法,这个我们现在暂且认为是“黑液”的东西,确实是从人体里提取出来的。”
这个场面让克拉夫特很难想象,什么叫从人体里“提取”?在这里,这个词一般都是用于从药液、酒精之类的液体里,通过加热蒸馏,或则静置之类的,弄出另一种液体来。《体液学》里的后半部分比较喜欢用,但都是用在药汁、汤剂里取部分成分,给人喝下去“调节体液平衡”的。
总之感觉不太对。
“我记得教授说那边的教会管得很严,不太会有机会做这类事来着。”克拉夫特说道。教授之前还跟他抱怨过敦灵那边解剖学一筹莫展,全赖教会在那边的影响力巨大。
“我也不清楚。”卢修斯不在意这个,毕竟他一直在文登港求学,跟的又是卡尔曼教授,找具尸体搞秘密解剖完全不是个事,“导师的导师,我是说莫里森教授,在敦灵大学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总会有什么门路吧?导师也很久没回过敦灵了,应该这些年里那边又找到了办法。”
克拉夫特动用自己强大的记忆力,再次寻思了一下,还是没想出人体里要怎么搞出这么一种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