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教?”托腮沉思片刻,他伸手推开未上锁的大门。
与其他教堂大同小异的结构,正厅排椅间的笔直过道通往崇拜物所在之处,在门口一眼可望到底。
残破窗户落下的正午阳光照亮了高大无翼的圆环,下方绘有被镇压的诸多形貌凶恶魔鬼邪灵,论表现力不及在外面所见的一鳞半爪。
侧边拱卫主象征符号的天使处,用比底色新了不少颜料进行了篡改。
本该面容慈善的形象,背后羽翼被涂抹掉,换成了比身体还大的光圈,五官移位,多臂多足、指趾开散,弯曲翻折扭转若无骨状。
遭甲流冲击,近日工作量竟增一倍有余,加之夜班困顿,恐不能及时更新_(:3⌒)_
第177章 大变活人
这般异形怪状的东西基本脱离了人形,能判断出是天使还是靠着位置安排和新鲜光洁的肤色涂料,以及背后大轮亮白光圈。
众多臂足因为绘于同一平面上,不得不重叠交错,一眼看去难以计数。笔触勾勒清晰突出、层次分明,乃至于有了一点透视画法的体积感,真实生动不输大型教堂中的作品,足见作者在布局和细节上投入不菲。
当然,花费更大的可能是看似不起眼的天空背景。
澄澈纯净的蓝靛色非常漂亮,多半来自于某种比较贵重的矿物颜料,以他对金钱和艺术都不太敏感的脑子,也知道这种东西贵得吓人,约等于给墙上刷金粉。
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教堂里,即使祭台背后大部分被“人物”占据,剩下空出的面积也小不到哪去,居然能这样挥霍颜料,克拉夫特大概是知道他们吸走的钱去哪了。
然而在投入如此巨大的画作上,那些肢体的结构却不成正形,弯扭如孩童所画,柔曲且缺乏关节体现,长短各异。掌与腕踝没有界限区分,细长的指趾分散展开,有的甚至从肢体中上段生出。
不是没有通过多加肢体来体现圣灵不凡威能的例子,但这幅样子实在超越了创新范畴,踏入了抽象境界。
看得出作者还不是乱画的,笔触十分公整均匀,但成品就像是没见过人似的,用着良好技巧努力描绘某物,最终因为脑子里没有完整明确的形象认知,画成现在看到的模样。
“教授,您果然在这里。”
盔甲步行声传来,马丁抖掉刃上菌菇碎屑,收剑回鞘,背后是一路被劈开的寄生躯壳。
“说实话,我有时候会想,您真的有什么畏惧的东西吗?或许这是学识带来的优势?”
“没错,人在对世界一无所知时很容易心生畏惧。”克拉夫特捡起一块碎裂石砖,朝大厅里掷去,它一路翻滚着抵达布道台下,震落积尘。
话里好像有种学者的典型傲慢,马丁稍有些惊讶,这在克拉夫特身上很少看到,哪怕他确实是有这个资格的。
“但了解得多也会产生恐惧,甚至知道得越多便愈发畏惧,而这又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来填补。”迈进一步,他跨过了教堂大门,库普赶忙跟上他。
“不过两种恐惧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来源于未知。而未知不会因为知道得更多而减少,反而会随着认知边界扩展而更多。或许它们本就为一体,互相转化。”
“抱歉,我不太明白?”马丁懵然站在原地,看他们走出一段才反应过来,咬牙追上。
可能是没有太多养料可供生长的缘故,尽管外面一片诡丽图景,教堂内部还算挺干净的,只有两旁排椅背上长出了云纹样的菌菇。
马丁警戒着头顶四周,在布道台前追上了克拉夫特,得以仰视那幅在门口没多加注意的壁绘,极尽扭曲之态的“天使”让人忍不住地皱眉。
除开这些天使和没有双翼的圆环外,内部完全符合一所教会教堂的应有布置,投入犹有胜出。
按理来说,在隔绝外界环境里,完全没必要受这个委屈去伪装,可以依自己意愿建造装饰,也有相应财力基础,但这里还是照搬了形制。
“他们是认真的?”
洗脑已经洗到了自己都信的地步,把自己当“正教”了。
布道台上端正摆着一本圣典,厚重皮质书页里夹了一片干叶书签,克拉夫特用带手套的手捻了几次才找准那页,只揭开一角就发现里面黏连住了。
用了点力气,他慢慢分开它们,那是些干掉的菌斑,蚀透了页面和标准手抄经文字体。页面上部已经化为霉菌养料,剩下的笔画在克拉夫特看来也足以称得上一句字形端正有力。
字体清晰,还能读出这部分待宣讲内容是圣徒受选。
可惜克拉夫特看不出有没有问题,只知道又是个天选之人被内定后获得施展神迹能力的故事。
试着往后读了一点,就剩半个结尾了,讲的是他有不被遮蔽的眼睛,通过这个能力当场连续猜中了无信的领主藏在盒子里的六件物品,让对方大丢脸面,当场反悔扣下了他。
这位圣徒只好向主忏悔,是自己将神赐的力量满足显圣私欲,所以落到这般境地。虔诚的忏悔获得天父的原谅,出手将他拉回天上的国度。
第二天,狱卒们打开层层把守的牢房,而那位圣徒已经不在其中。
寓意是能力不可用于张扬炫耀,否则必然招致灾祸。
“说教性很强,很符合我对圣典的印象,恐怕是真货。”克拉夫特一边分离下一页一边评价道,“但这……真的很让我有些不太好的联想。”
“圣典里密室逃脱的显圣例子多吗?”
理所当然的,问题没得到回答,三个人里凑不出半个懂神学的。
下一页被揭开,克拉夫特大概能猜到这里是众人惊叹环节了,指不定还得加上领主追悔莫及和受到惩罚。
但他没看到故事结尾,一张菌蚀特别严重的夹入纸张粘在了页背面,上面不是端正的抄经体,而是笔记样的细羽管笔记录。
“这是啥?”他不敢揭下,小心地用叶片书签拨开没固化的菌斑,端详有点化开的字迹。
这张纸有一边呈锯齿状,应该是从他处撕下,纸质枯黄,比圣典皮纸老旧得多,大部分字迹也不像同一个人,流畅写意。
后半张续上了传教士式的无连笔板正抄写体。
即便多处遮挡不辨文意,几个高频词汇还是仗着出现次数多留存下来,有意词汇里至少三次提到了“天使”“国度”,还有着笔最重的“接引”。
下边排布着大片短词,成串地垂直列下。克拉夫特读了几个,发觉是些再常见不过的人名。
是那种乡野农夫或小市民为了好记取的名字,像某种纪念碑般郑重其事地写在了这张纸上,被霉斑依次吞噬,没入真菌绒毛后。
诸多名字后方,一个淡化符号几乎被彻底盖住,幸好对对某一类轮廓的敏锐让克拉夫特在糟糕的纸面上注意到了它,没将其认作浸渍或霉菌染色。那是一个对称的标记,原型取材于人体,一节微笑的……
【颈椎骨】
第178章 陷阱
“等等,能再念一遍那几个名字吗?”那些老套名字中的一些好像让马丁想到了什么,吸引住了他,“就刚才念到的几个,从那个叫……叫洛娜的开始。”
“洛娜?什么洛娜?”克拉夫特正因始料未及的重逢惊疑不定,被那个躲在菌斑后的微笑颈椎符号抓住眼睛,注意力不在那些名字上。
他本以为那是马丁认识的人,可转念一想,这个女名实在太普遍,音近词也多,属于大街上叫一声能有七八个回头的那种,单这张纸上都有两个能认出来的“洛娜”。
马丁走近布道台,尝试自行阅读刚才听到的内容,但纸张的完整度着实糟糕,根本来不及寻找转瞬即逝的灵感来源。
“就是最近的那一个洛娜,从那个开始念!”他急切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再过一会他未必就能再想起来了。
克拉夫特循着顺序找到了那个“洛娜”,按他的要求,更慢速清楚地报了一遍。在往下念到第五个时,马丁肯定地得出了结论。
“我听过这些名字,让我想想,肯定在哪听过。”他来回踱步,按着前额,努力思索着。
“这都是些常见名字,没记错的话我们队伍里就有一样的,除了多加个姓外没有区别。”
“但这几个,我见过这几个名字被放在一起。”
克拉夫特低头看了看纸页,“这中间其实还有个看不清的没读,会不会真是记错了?”
“六个,对上了。”突然的金属交击声嗡鸣清响,是马丁激动地拍打腿侧,砸在了腿甲上,“我想起来是在哪见过了,那本账本。”
“账本?”
“我可能没说过,关于迭戈是怎么找到这帮家伙的。他在某个帮派据点里翻到了一本记录往来的账本,那些城市的寄生虫靠各种方式让公爵的领民负债,当对方没能力进一步支付的时候,就会落入他们手中——这是迟早的。”
“这就成为了他们的非法‘供货’之一。买家中最大的一个,一次性带走了六个人。”
“你是说那个买家就在这里?”克拉夫特将手按在那几个名字上,它们在名单中间偏前,离末尾至少还有拇指与食指一挎之遥,“你把外面那些长蘑菇的全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
“我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真觉得刻不容缓,当然更大可能是想独占功劳弥补过错,于是带着人就那么去了。剩下的事大家都知道。”
已经很明显了,是常见的名字没错,但数量和位置都对得上,要说是巧合的概率很小。
翻书的手停顿许久,“你怎么没早点说?!”
“过程不重要,我们只需要成果。”马丁答道。
“不,这可太重要了。”克拉夫特刮了刮那张纸边缘,试图找到一个角把它揭下来看看背面还有什么东西,最好不要是名单的延续。
在此之前他觉得这可能是村落住户的名单,可现在未必如此,住户名单也没有道理如此郑重其事地登记到一张看起来有特别意义的纸上,尤其是这张纸来源于那位身份成谜的解剖学奠基人爱德华。
两种字迹间的时间相隔太久,上面的原文部分已经极难在侵蚀中辨认,只留宗教意味极浓的抄经体批注与大片名单。
【他到底读到了什么?】
把“购买”方式带来的人发展为信徒是说不通的,那既不经济也很难获得虔信者。
这本圣典的主人,在这张爱德华手稿残片中发现了什么?需要大量地引入这些人口,又使他们不知去向,只留纪念式的名字留在有特殊意义的手稿上。
“我们再往里面找找吧。”克拉夫特放弃了把那页揭下来,以这个腐败程度,即使背面真有什么东西,也不存在什么被识别的可能。
扈从们已经清扫完了周围房屋,发现他们进入教堂后战战兢兢地跟进大厅,发觉这里意外的干净,于是卸下火油,开始就地取材,劈碎那些排椅,在承重结构下堆起。
带着问题,克拉夫特和库普一起继续搜查,马丁跟着他们穿过静祷室、忏悔隔间、小仓库,以及一个看起来有点神秘的半地下室。
其中最可疑的也只阴藏了些木桶,撬开盖子、搅散表面菌膜后,下面只是变质的自酿啤酒。
这里的地盘不大,可始终没找到那些可能被送来的人,无论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哪一个部分。随着未被搜索的空间减少,马丁的目的逐渐从寻找可能线索,越来越多地转移到了这件事上。
马丁相信克拉夫特也在干同样的事情,因为他只翻开那些大的容器、橱柜,对小物件关注不多。但里面无一例外得正常。
村落里是绝对藏不下多少人的,周围也没有翻土埋藏痕迹。这使他想到了昨晚被提起的问题,那些混战后再也没被找到的人,日出后依旧不见踪影。而他也没见过那些东西拖走尸体。
未搜索的空间很快不剩多少,他们在接近问题答案,而装载这个答案的空间越小,便显得它越不可理解,且令马丁感到一种剑刃与盔甲无法解决的不安。
最后一间向阳的大房间前,克拉夫特抬手挡住了二人,独自在门前站了一会,拔剑并取出手弩上弦。
“库普,处理下门。”
后者举起锤子,重重砸在门栓位置,随即后撤让出。紧随而来的一脚踹开门板,横剑作防守态,同时将弩箭指向房间内。
一间干净的书房,充足阳光由座位后少见的大窗照进,落在桌面和书架上成排的书脊上。
不是充排面的样子货,在能看到的侧边上书页厚薄色泽整齐,都是原本装订的大部头,风格材质多样的书脊无声诉说它们广泛的内容来历,以及比那面靛蓝彩绘还高的价值。
握着弩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祖父和安德森老师多年收集来的书页放到一起可能都不及房间内一面书架的两层。
而在那张书桌上,他们见到了进入教堂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或者说遗体更恰当些。
一具人形尚存的躯壳半身趴在桌面上,瑰丽的指形、片形菌蕈细琐地吞噬了每一寸皮肤,在颈脊头顶生长形成昂扬向上、珊瑚般多枝的角状物。
桌面空荡荡的,亡者的左臂弯曲支撑,右手伸出,静止离似乎想要拿取的目标前三指距离。
那是一个漂亮的方盒。银底盒身上金线掐丝为边,嵌以红蓝宝石,堆料充足到破坏美感,有种恨不能让每一个见到的人知道自己有钱的气势。
一般来说能用上这种盒子装盛的,多是为了体现其地位,比如某些意义重大的古物,传承象征。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教堂的圣物柜。
三人先后走进房间,骑士落下面甲接近盒子,用剑鞘推开一小段。
无事发生。
他小心地接近,将它拿起,开口朝窗打开,等了几个深呼吸时间,才转向自己。
“嗯?”疑惑的声音从面甲下冒出,马丁掀开面甲,再次确认,“空的?”
“怎么可能?”克拉夫特收起手弩走近,库普也好奇地凑上来,看马丁揭掉里面的一层垫底丝绒,这个华贵的盒子里没有存放任何东西。
在满眼的珠宝金银光泽中,眼角余光发觉在桌面上有一缕看似折光的红芒没有随着盒上红宝石的远离而变动,一直在那具躯壳肩下。
更近的一瞥让克拉夫特看到了这具躯壳的不同之处。明明趴在桌面上,它却没有被菌丝与木质粘连融合,反而垫着几块菌伞。
那一缕被阳光掩盖的红光亮度在逐渐增强,分明来自躯壳胸口下压住的某个光源。
缓缓抬起的肩膀使它暴露出来,放射出的光线如流淌的血色在桌上飞速扩散。
“快闪开!”
克拉夫特推开两人,提剑应对袭击。他进入时不是没做过袭击来自这具躯壳的预演,无论它要怎么行动,都无法逃出剑路封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