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见,这种会让菌菇旺盛生长的手段,最终会把人转化为行尸样的东西。由于了解内幕的异教头目都不可能再说话了,对其中原理我也止于猜测,也许是……”
“不,我不想知道这些东西,也劝你不要深究。”公爵堵死了克拉夫特准备拿出来糊弄的一套说辞,他不仅没有考虑过利用,甚至都不想了解。
“在所有人愿意用一切手段来杀死对方的年头,你只要活得够久多少都会见到些不常见的东西。这时候那帮教会的人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但有一句话例外,我很赞同。”
“异教徒的小把戏,迟早玩火自焚。”
“当然,能把他们烧干净再好不过了。”克拉夫特松了口气,有的人能活那么久不是偶然。
“所以我最后也会变得像那些东西一样么?如果是这样,我最好现在开始准备木头。”
“呃,您的情况大概没那么严重,不介意的话能回到室内让我帮您再检查一遍吗?以您的身体状况在这吹风也不是什么好事。”侍从的紧张度正随着公爵咳嗽频次直线上升,这里适合开口劝说的也只有医生。
“不,再等一会吧。”公爵拒绝了建议,回到胸墙边,俯瞰下方平台。
篝火木垛已然搭成,手持火把的军士仰头向上看来,显然是知道城堡的主人正注视着这里。得到手势命令后,他们逐一引燃了柴堆。
燃起的火焰黑烟吞没了斑斓之物,某些古怪气味随着热流腾起,没被风吹散的部分在塔楼顶端都能闻到,熏人作呕。公爵好像并没有闻到,在气味最浓烈的风口站了一会。
“再见了,威尔伯特。”他低声道,离开塔楼边缘走下楼梯,众人紧随其后。
……
在内堡壁炉长燃的房间里,克拉夫特获得了第二次为公爵检查的机会。
这次倒是没有人在旁对他的礼节挑刺了。进行体格检查的同时,他打开精神感官,扫查整个肺部。在上次的结核空洞里找到了那个比空洞内径略小的球体。
与伊冯的情况不同,公爵的精神体处于正常的不可见状态,这说明他没有受到深层的沁染。
那个球体也不是什么虚无存在,而是切实存在的物质,一个真菌感染形成的球形病灶,符合对结核合并曲霉菌感染的病理形态描述。
“阁下,我会尝试触动您的病灶来进行检查,这可能会诱发一些症状”
“我做好准备了。”公爵闭目答道。
克拉夫特按住空洞位置,轻叩体表,菌丝球不为所动。第二次叩击加大了力道,闷响声全屋可闻,振动冲击被感知,球体表面散逸的丝绒微微摆动,似乎在以此探知周围变化。
控制者也因此暴露出来,这次他明确感受到了内部活跃起来的菌灵,周围顺细支气管排布的菌丝也一起产生了骚动引出咳嗽反射。
而当精神压向菌灵、试图施加影响时,遍及身体的菌丝同时地被激活,随即见过的那种发热抽搐症状被引发,乃至下丘脑都找到了少量可疑的丝状物,有理由怀疑骤发高热有体温中枢受制的因素在内。
和伊冯身上完全不同的寄生模式,但不得不说这才像菌灵的正确风格,让克拉夫特对伊冯的发病原因愈发地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它们一个裹挟精神体、一个威胁躯体,都实现了挟宿主以拒治疗的目的,殊途同归。
【得换个思路】
伊冯的精神体上的没法解决,物质层面的寄生倒不一定无计可施。
既然这东西会在结核空洞间运动迁移,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劝”它自己出来,比如……让肺里的空间变得不那么适合生存?
第189章 人工气胸术
有想法是好事情,但能有几分底气不取决于医生本人,而取决于另一群这段时间发量遭到巨大打击的人。
在向公爵汇报完两周来的工作进度、了解病情后,克拉夫特从午餐盘中叼走一块面包,马不停蹄地前往工坊,去查看工匠们的工作成果。
脸色不太好的首饰匠向他展示了出乎意料的东西。
“这是怎么做到的?”克拉夫特小心翼翼地用两指捏起绒垫中的纤细银管,对着光线端详。
中间穿通的光线显示它确实是一根中空的管子,壁薄均匀、一头尖利,表面打磨光亮。留有的少许锤锻痕迹显示它可能由打制的银片加工而来。
他还以为这辈子不会见到那么精细的东西了。与用羽毛或细骨做针头的可怕命运擦肩而过。虽然这东西要做注射器的话对病人血管直径有过高要求,但以胸穿针的标准而言,已经勉强达标。
唯一的担心是材料强度,弯了倒还好说,断了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针头被固定在一枚木栓上,与克拉夫特所要求的连接皮管相匹配。他们用卷起的菲薄皮革做成了这根管子,重叠面上用了某种粘合剂处理,与橡胶管相比质地偏坚韧,不方便弯曲,不过气密性值得信赖。
“这种胶会化开吗?”
“您甚至可以拿它在水底吐泡泡。”
工匠的保证让克拉夫特安心不少,简直不敢想象操作到一半时管子散开的状况会是怎样。
至于储气装置干脆被简化为一个大皮囊,反正肺胸腔容积也没几升,犯不着专门折腾一个多构件的打气筒,保证不了密闭能力还难做。只是这样多少有点考验操作者的手法。
这几件东西基本能满足克拉夫特操作的最低要求,在程度可控的情况下,人为制造出一个气胸状态。
具体操作步骤不算复杂,基本就是在胸腔穿刺术的基础上反过来。
他需要用这根连接皮管的针头扎穿公爵的胸壁,并穿透贴着胸廓的那一层胸膜,达到两层胸膜中间。然后接下来就是把气打进去,靠气压把肺“压扁”。
这个过程不会一蹴而就,得分几次注气,也意味着病人得多挨几针。没有麻醉的体验即便委婉来说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既然公爵挺过了灌肠放血,对其耐受力寄予一定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回过头来看,原定计划基本是与当前需求符合的。在升高的气压下,肺部会被逐步压缩,而肺内空洞也会同步缩小趋于弥合,留给菌灵舒适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它主动放弃这个环境日益恶化的住处。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不过这样就来带着牵涉出又一个问题:它会怎么运动?
最理想状况下,菌灵会操控着主要寄宿的菌丝球,从结核空洞进入支气管、主支气管,一路向上进入气管。然后它会在气管里爬过最长的一段,这段时间大概是不会太短的。
最好能保证气道开放,别被舒张的菌丝团给堵了。恰巧的是,现成就有那么个东西能用上。
“皮管做得很好,再做一根,里面加几个金属环撑起来,更硬些,但不要太硬。”坚韧也有坚韧的好处,正好拿来做气管插管。
“啊?”
……
……
“阁下,在一切开始前,我必须向您告知这次操作的目的,及风险所在。”
“如之前所说,这是为了暂时性地缓解您的肺疾症状,进行的一项治疗措施,这并不能彻底地根治疾病,甚至不一定让您感觉更好。”克拉夫特逐层解开器械包,用高浓度酒擦拭。
工匠向他打的包票绝不包括沸水消毒后还能使用,最终还得靠手动擦拭,效果也会差一些。浓郁到近刺鼻的酒精味在房间里逸散开。
公爵闭目颔首表示正在听取,神情上反倒比医生放松得多,好像一位毫不相关的旁观者,“这味道让我想起年轻的时候,得了肺病后就只能戒了。”
不,那不太可能,喝这样的酒恐怕活不到得肺病。克拉夫特腹诽道。
“在开始后,有概率发生一些不受主观控制的情况,长期如渗出液体、发热不退、胸痛加重、呼吸困难等,短期可能出现皮下气肿,严重时伤及血管,造成血管栓塞危及生命。”
其实概率不大,穿刺与注气都会在精神感官引导下进行,只是通知流程必须走到。
听到最后一条,老公爵的眼皮稍抬了抬,“冒昧问一下,以前有被这套吓退的病人么?”
“这绝不是胡乱编造,而是切实存在的风险。”
“如果你以后有幸或不幸走上战场,务必记得不要跟你的士兵这么说话。”依照要求,他左侧卧躺下,掀开衣袍,袒露将要施行治疗的右侧胸膛,“维斯特敏公爵同意了这项治疗的进行,你可以开始了,克拉夫特医生。”
“感谢您的信任。”
手指从上向下,依次数至第八肋间隙,向身侧顺延至腋下,选择肋骨上缘进针点,尽可能避开沿下缘肋沟走行的神经血管。
一团冰凉的东西贴上皮肤。
“请放松一些,现在只是清理皮肤。”沾酒精的棉球以穿刺点为中心,逐圈扩大范围,能感到背脊上出现了一个发凉的大圆。
“现在,需要您忍耐一会,尽可能减少活动。”克拉夫特铺上洞巾,取出与皮管连接的穿刺针,管子以小钳暂时夹闭密封,“我建议让侍卫按住您,否则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当然的,这个建议也没有得到采纳。
确认准备工作完成,他链接上精神感官,固定住穿刺点皮肤,针头抵住几秒,确保病人做好心理准备后,开始进针。
由于站在背侧,看不见公爵表情,但能明显感觉到随着针尖刺破表皮,躯体从放松到绷直的变化,肌肉收缩隆起,呼吸停滞。
除了紧闭牙关摩擦的轻微咯吱声,他所能闻及的只有心跳。
精神“看到”金属是如何穿过皮下组织,在不厚的脂肪层中轻松地戳出一条滑腻通路,扎进紧张的肌肉,在此受到了一点阻滞后,继续突破胸壁、肋间肌肉,克制地通过一层贴于胸廓上的薄膜。
落空感同步反馈至手上,提示他已经成功地进入胸膜腔,针尖此时正停在肺前,位置离菌灵寄居的空洞不到三指距离。
真菌球体借丝足黏附于坏死增生组织与肉芽编织的空洞壁上,安然如一只冬眠在巢穴中的田鼠,对发生的事一无所觉。
将皮管与气囊嘴对接,克拉夫特尝试着松开夹闭钳,让气体以尽可能均匀缓慢的速度流入胸膜腔,“可以继续呼吸了,阁下。”
随着呼吸起伏的节律,与出入量相比不太明显的气体混入了这个过程,肺的扩张度开始受到限制。
目前形式还不明显,如果能在这里拍一次胸部正位片,大概会表现为需要放大才能找到的窄窄一条外围暗带,与肺野区分度很低,肺部细微纹理终止于暗区前的半透明界限。
每注入一小段气体,克拉夫特都会暂停两个呼吸间隙观察,评估压缩度和菌灵状态。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肺内周期性变化的气压气流,目前看来这东西对压力变化的敏感度远不如其它刺激敏感度。直至注入气量接近公爵的平静呼吸进出量一半,它仍没有做出激越反应。
而此时的压缩度已经初见成效,有弹力的肺组织在与瘢痕病变组织在吸气时的膨胀存在差异,对空洞产生了初步压缩效果。隐约感受到活动空间减小的菌球丝绒骚动,似乎即将苏醒。
克拉夫特及时停下气体注入,抽出针管、以棉布敷料按压穿刺点,结束了第一次注气。
“阁下,请平卧休息一会,至少在下一顿正餐前我不想见到您展现非凡的勇气。”
第190章 不显于表
依照普通胸腔穿刺的标准,操作后一般应该静卧休息几个小时,防范术后并发症。
考虑到本例算是特殊情况,可以认为这个时间需要延长一些,更谨慎地观察生命体征变化,以防不测。
克拉夫特不放心地在房间里逗留了一段时间,但跟老公爵呆在一起确实不是让人舒适的事,他是那种能让炉边谈话环境自发向炉内焚化氛围转化的人。
确认这套负重前行的心肺运行正常后,医生如坐针毡地起身告辞。念及当下普遍存在的不良时间观念,他做了个保守估计,叮嘱务必在晚餐前保持静卧,杜绝大幅运动。
医嘱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严格执行。
在城堡武装力量的护送下,克拉夫特返回居所,去查看另一位病人。
相比之下,伊冯的状态就不那么好。强行撕裂菌灵对精神的影响非常明显,嗜睡状态持续了大半天,今日早晨才勉强恢复了些精神。直到现在,她依然处于有些萎靡的状态。
“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甚至感觉清净了些,就像已经习惯的耳边杂音突然消失了,说不出消失的是什么,只知道很安静。”她这么说道,抿着嘴吞下一个哈切,“就是有些困。”
谨慎起见,一套体格检查还是免不了的。基于真菌控制、取代部分运动系统表现留下的深刻印象,他仔细地进行了常规神经系统检查——伊冯眼中一套抬头扳腿划脚的奇怪操作。
主观上的担心使人对反应尤为敏感,划过脚底外侧时足趾轻微的张开都会得到再次检查,直到确认分清是躲避瘙痒还是病理反射。
“现在用力,手臂前摆、对抗我的力量。”
女孩十分配合地做出动作,两侧肢体有力、发力对称,作为一个还躺在床上的病人,这种程度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可以了,放下吧……”克拉夫特松开她的手臂。悬空的左臂没有自然落下,而是滞留了片刻,比对侧稍慢些地松弛、垂落,“放松,不用使劲了。”
出于强迫症态度,他反复轻按了两侧上臂肌肉,找到了某种不太确定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差异,左侧的肌肉张力非常微妙地高了一点,压在没法靠手感鉴定的临界线上。
精神器官的视野中,那个黏附在精神体上的寄生物全面收缩起来,试图弥合撕裂伤口,没有活跃扩张的意思。如果能每天进行一次撕扯,相信效果累积足以使其崩溃,但患者八成死得会更早。
可以稍松一口气的是,身体中的各部位暂没有什么变化,之前怀疑感染引起的肺部炎症没有进展趋势,疑似异常的左上臂也观察不到足以分辨的病变。
这个与菌灵接近的位置仍让他感到颇为介怀,但体格检查的结果太过主观,精神感官的精度又不能当显微镜使,只好撂下一句“继续观察”作罢。
接下来就是些较为无趣的内容,失去电子病例系统的克拉夫特开始手写记录病程。
这是两个非常有价值的病例,分别代表了菌灵感染人类的两种方式:精神体和物质,同步整理起病、治疗、转归的过程,对今后诊治起到的参考意义很强。
不同于可以公开发布的麻醉教程,他暂时还想不到怎么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更没有机会普及。
既然爱德华的手稿都能遗祸至今,现在多写点指不定以后也会派上用场,再不济还可以夹进笔记里。
这倒是让他得到了某种启发。作为一个经济相当宽裕的作者,完全可以匿名发行论著,只留个人记号,获得足够的影响力。
再夹带私货地把部分深层影响造成的问题伪装成罕见病塞进去,提出经验性治疗方案。正好它们确实跟普通疾病症状差别不大,缺乏特异性,而部分治疗方案是普通人能操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