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99节

  如人工气胸术完全可以由经验丰富的医师进行。至于普及,只要塞进正本论著的结核治疗方案,传播遍整个王国只会比《人体结构》更快。

  当然,理想情况下,得有一个足够权威的医疗机构为其背书,最好明面上与某些只适合私下里流通的内容毫无关系,但承认发行的正经论著。

  这个还需要从长就议,克拉夫特觉得一个不错的机会其实就在眼前,运作得当的话很容易为目标打好基础。

  畅想着解决之道,连日来过度使用精神器官导致的头痛似乎也消退不少,心情好转些许。

  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侍卫打断他写了一半的病程,送来共进晚餐的邀请。

  克拉夫特揉着眼睛,看向还高挂当空的太阳,产生了严重的不真实感,“现在?如果我没看错,现在下午还没过去一半。”

  “是的,您没有错。”侍卫肯定了他的话,没有离开的意思,“公爵决定将晚餐时间提前。”

  克拉夫特发觉头痛可能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精神感官的过度使用引起的。得有人为此负责。

  当然的,他也没能阻止那顿晚餐。

  总之,各种出乎意料的操作中,公爵出乎意料地在一周后顺利过渡到了第三次注气治疗。

  输入的气体部分被吸收、又重复补充,结核病灶较多的右肺被逐步压缩萎陷。其中菌灵迁移了一次,转移到离肺门更近的空洞中,但这里在再次压缩后也变得不宜居留。

  治疗在逼近最后、也是最危险的关头。

  预计下一次注气中途,菌灵就会选择离开这“环境恶化”的肺部。他得把管子从公爵的嘴里插进入,穿过声门进入气管,防止可能发生的阻塞窒息。

  同时的,全身的真菌感染灶也会被激活,发生持续的发热、抽搐症状,在取出菌灵前不会自行缓解。

  “很有效,我敢说之前所有的治疗加起来也不及这几天的一成。”训练场边缘,公爵呼吸着尘土飞扬的空气,看着表现额外的卖力的骑士扈从们,不吝惜赞美之词。

  “不会从喉咙里咳出血的感觉真好。要是再好一点……就一点,或许就能再穿上盔甲。说实话,我可真羡慕这些小伙子。”

  “如果您愿意稍微留心一点医生的忠告,一定会记得这只是表象,您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克拉夫特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把昨天的讲解又重复了一遍。

  “就像用手按住伤口止血,只不过现在按住肺里伤口的是充进去的气。一种姑息疗法,在您决定好好修养、远离这种有害场合前,这都是暂时的。”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克拉夫特医生。请尽快开始最后一次治疗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在此之前我必须向您讲明这次治疗特殊性及风险,包括……”

  “如果你愿意改掉这点的话,我会希望邀请你当我的医疗顾问。”骨节分明的手松开剑柄,公爵发出干咳在喉中滚动般的笑声,斟酌一时之快和更长久健康后放弃了加入锻炼的念头。

  “但我猜不能,你也是个很顽固的人。里弗斯那边会有适合的位置,如果伱需要的话。”

第191章 行于咽喉之中

  “请平躺下来,仰头向后。”这个位置会让口咽与喉腔更接近于一条直线状态,比较适合将导管伸入,“我希望您没吃太多东西,因为接下来可能得有点恶心反胃。”

  待公爵充分呼吸做好准备,克拉夫特分开他的牙关,将工匠按要求做的低配版的喉镜伸入口腔。

  这个类勾形的工具,与握柄垂直的弧形金属叶压住舌面、直抵舌根。以异界灵魂曾用过的版本,它应该配有一盏小灯,为操作者照亮深部的景象。

  对这种不合理要求,工匠们断然表示没有任何可行性。

  它目前只能起到用来提起会厌的基本功能,以下的声门隐藏在一片漆黑中,根本没法看清。

  手里的导管也不是什么正版货色。理想情况下应该插入一根塑形性很好的导丝,将管子扭成适合伸入的曲度。但这里既没有这么理想的金属材料,也没有适合弯曲的管子。

  要让这根笔直导管插入偏窄的声门,相当于蒙上射手的眼睛,要求用一支偏曲的箭矢中靶。即使知道靶子的大概位置,也是一件非常考验手感的事,管子更大概率会进入食道。

  “把光打亮些。”克拉夫特指挥侍从把光源移到对正位置。他暂时还不想直接动用精神感官,接下来的操作过程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得尽可能给观察肺内留够时间余量。

  借着聊胜于无的光亮,他再加了把上提喉镜的力道,大致估计声门位置,果断将导管插入。稍有滞涩,本身硬度尚可的皮管没有被挡住,比较顺利地往下行进,进入了某个管腔。

  通过在外的管口,克拉夫特如愿感受到了气流感。如果长度估计没错,它现在正由牙关外通向左右主支气管的分叉处。

  一切正常,暂时的。

  完成防异物窒息保险,克拉夫特开始重复之前进行过的注气流程。这几天的操作为他提供了相当丰富的操作经验,熟练地消毒铺巾穿刺,连接气囊。

  “一切就绪?”

  公爵无声地表示了同意,梗在喉咙里的硬管让点头动作有些困难。

  精神器官的感知信息流入脑海,无所不在的、无可阻碍的视觉饱览周围一切事物的内外表里。

  尽在掌控的安心感,仿佛整座会客厅被无形之手收拢在内,而精神铺散流淌的臂展让他感到宽阔舒适,延展至二十余步远处。

  【它在增长】

  它不是一个不变的器官,而是随着反复使用接触发育成熟,涓滴汇流成的扩张范围已远胜往昔。

  空洞中的菌灵无所遁形,周期性变化舒缩的空间逐步萎陷,柔密的丝绒纤毛躁动摇摆,脱离病灶壁,朝本能中更宽阔的方向移动。

  这个过程花费了一点时间,像一团活苔藓把自己的假根从腐殖质中抽出,使用足肢般使用须丝。

  “唔。”公爵想要表达什么,但导管压住了他的舌头。

  “您的体温正在升高,我猜还有些别的麻烦。”克拉夫特首先固定住进针点,招呼关注着这边的侍卫,“来两人,待会如果发生抽搐,务必按住身体。”

  这次不一样,可以预料的是接下来必须在菌灵活动中完成。手足异常颤动紧随热程而来。

  菌丝攀上空洞通向支气管的破溃瘘口,变形挤进狭管状空间,栓住了这条气道,对应肺段的舒缩运动立刻阻滞缓慢起来。

  长期形成的空洞给了真菌太大的生长余地,仅需一小部分就能占满较细支气管,整体挤入后更是形成了柱形长栓子。偏偏爬行速度还慢,看得医生尤其焦心。

  从某种角度似乎也说明了它们为什么执着于寻找寄生躯体,菌丝的运动能力实在是差得不行。

  茸丝纠缠交替向前爬行,时不时还探出试探其它分支空腔,移到哪就阻塞到哪,越往上阻塞的气管就越大,同时明显的活动刺激让公爵难以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喉结耸动。

  震颤被菌灵所感知,潜伏于颅内、肌肉束的感染灶激活,混乱的运动信息夺取对身体的控制,由轻微颤动发展为全面强直阵挛发作。

  每一块肌肉都像被赋予了自身意志,张力增高,依照不同频率和幅度运动。

  这种病态表现扩张迅速,前所未有地加重,甚至累及控制胸腔起伏的呼吸肌,互相对抗,驱动呼吸运动的力量就此被打乱。

  “拿那个气囊,往管子里鼓气!”这时候气管插管终于派上了最常见的用场,起到辅助呼吸作用。

  但没有接入呼吸机、没有固定结构、单靠皮囊鼓气的导管效果着实存疑,坚持不了太久。不过右肺中的菌灵也终于找到了主支气管,更宽敞的管道让它的爬行加快不少,即将到达气管隆凸位置、进入气管。

  “快点,快点……”

  忙碌中,克拉夫特分神关注着患者面部,抽搐的面部肌群当然不能反映出病人的真实表情,关键在于口唇颜色隐约有变深征兆,提示无声逼近的缺氧。

  摆在菌灵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分支,接下来只要等它从气管向上爬出,运气好的话克拉夫特能在咽喉里夹住它。

  然而菌灵不那么想,导管的开口也在近气管分岔处,气流涌动的小管和气管管腔,令它陷入了一些判断混乱,不明白为什么气流更丰沛的地方反比较窄。

  短暂停顿后,菌丝团稍作舒展,随即收缩,先行的丝足顶着气流探进导管,后续部分跟随拥入。

  于是,气管不堵了,但目前通气依赖的人工通道死死地堵住了。

  【该死】

  克拉夫特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公爵本就暗红的嘴唇似乎有泛紫趋势。毕竟这世上应该没人处理过肺内寄生物逆行阻塞导管的离谱事故,所有操作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没找着对应。

  基本临场应变能力使他发觉自己好像没必要纠结这个。

  【不对,我还留着这东西干嘛?】

  没有固定结构倒成了优势,他松开气囊,顺利地将导管从喉中拔出,丢向熊熊炉火。

  火焰包裹舔舐皮革,加热烤干阻塞其中的菌丝,精神器官压迫而来,牢牢牵制住失去挟持对象的菌灵,无形力量将其撕扯为碎片,崩解消散。

第192章 力量

  在精神领域中,崩解的灵体,化为某种细沙或液体质感、无法束缚的东西,同虚无的利声嘶鸣喷发迸溅,形成一道沉闷的涟漪扫过火炉周边。

  即使没有精神感官,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刚脱离抽搐状态的公爵,也感觉自己听到了某种怪声,有某种弥丝状的不定形物从碳化发脆的皮管内爬出,短暂挣扎后彻底燃尽。

  而那道涟漪所到之处,木质陈设上沉寂已久的霉点重获生机,如落在纸上的水点那样渗洇,抽吮周围水分与有机物的同时膨胀鼓起浮沫样的团簇菌泡。

  吃剩的食物生长出绒密毛发,蕈伞在杯盘中舒张,绽开腐败迷错的色点。最为坚定的侍卫也感到难以克制的恐慌,惊惶躲避。

  克拉夫特感受到它的范围,稍作挪动,腐败糜烂的涟漪止步于身后半步,去势已尽。

  “治疗暂告一段落了,阁下。”拔出针头,用棉布摁住穿刺点,“接下来我建议您平卧休息到至少中午,不要大幅活动。”

  “那边的别看着了,帮忙把床抬到其他地方去,给这儿做个彻底的清理,最好用火燎一遍。”

  真高兴这东西没从嘴里拿出来。公爵未必会介意很久,但看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很妙,他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恶心排斥为基调、无以名状的复杂表情。

  被回过神来的侍卫们转移到他处、休息一会后,公爵渐渐从缺氧感和精神冲击中恢复,接过递来的水杯灌了一口,压下喉中的微痛和反酸。

  “还有些饮食改变是必须的。”克拉夫特摊开写好的医嘱,压在床旁的桌几上,生怕患者不会去看,亲自吩咐道,“我建议无限期地将菌菇彻底从菜单中去除,至少必须彻底煮熟后食用。”

  “我想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碰他们了。”

  “不是‘很长一段时间’,而是永不。我不确定维斯特敏是否还有此类东西在游荡,您在它们眼里简直就是座度假庄园。”

  “好吧,那烤的行吗?”

  “今年内最好不要有任何一片蘑菇靠近您。”快速地扫过所有烹饪方式,联系公爵之前的行为模式,克拉夫特决定还是把话说死,“此外,我想就此事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哦?这倒是少有,请说吧,我不是靠着吝啬得到今日的一切的。”

  “咳咳。”克拉夫特清了清嗓子,调整坐姿。

  “必须向您坦言,作为一名医生,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表现特殊的疾病,它们往往表现为一种或几种与其它疾病类似又有明显区别的症状。”

  “由您的说法,曾经在无所不用其极的环境中,也曾见识到以当前知识不可解释的特殊现象。”

  “不难得出一种结论共识,在平时所见的常态之外,有着一些例外情况。它们看似完全不同的表象下存在着某种统一的规律,由于发生频率极少、留存证据罕见,不能得到总结。”

  “部分学者给予其与常态相反的称呼,‘异态’,目前这种东西从来没被主流观点正式承认过,尤其是新兴学科中更是如此。倒是教会愿意给出少许似是而非、不是解释的解释,算是从侧面承认其存在。”

  “嗯。”公爵从不置可否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可否认的,如果将破坏生理功能或社会行为能力的东西都定义为疾病,它们是一种具有非常高的易感性和致死性的疾病,一旦发生便能造成范围性、群体性的影响。”

  “尽管放眼整个王国角度来看,它们具有自限性,往往局限于很小范围,自行随着受害者的死亡而消亡。但就单次事件论,造成的影响依旧是十分恶劣的。”

  “我大概猜到你想要说什么了,克拉夫特医生。”公爵按着穿刺处,换了个半卧位置。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主动去接触这些东西的人从没见过有好下场的,希望以此达成目的的人最终无一如愿,至少在我这几十年的经验里是如此。”

  苍老但仍锐利的眼睛与克拉夫特对视,但没有进一步施加压力的意思,很快半阖上,看样子是不想多谈。

  “你是个聪明人,有天赋,出身也不低,年富力强有得是时间,迟早能光耀家族。如果需要,维斯特敏堡和里弗斯不吝于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异态是不确定、极危险的东西,一旦涉足其中,稍有不慎、或者说必然有一天会引火烧身,对有未来的人而言,是最不明智的一种选择。

  “对于个体而言,异态造成的疾病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痛苦,即使不致命,也会使其失去劳动能力,这对很多人来说基本等同于致死。”

  “对于更大范围而言,在异态事件反复发生、且出现有组织利用的情况下,从可能性上来说,我们不能保证不会有朝一日出现某种播散不受限、或代价大到无法承受的异态。”

  这个可能似乎有一点说服力,想象菌菇在整个维斯特敏堡铺开的样子,公爵有所动容,但仍不太赞同,“你怎么就能保证自己所为不成为那个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们不探究或利用它,仅仅归纳总结处理方式。您也看到了,如这次治疗交给一位有经验、了解人体的外科医生也同样能完成。”

  “就算不更进一步,我不在时,万一您或者其他人有所需要,也得有明白病理的医生来接手治疗吧?”克拉夫特搬出现实需求来,诚恳地看着他,有必要的话他还可以写份标书。

  房间里安静下来,公爵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去。

  克拉夫特没有打扰他,耐心坐在一边。没有立刻做出答复才是好反应,说明真的又在考虑。哪怕这次不成功,退一步也可能得到一定支持。

  良久,他觉得可能要传出鼾声时,公爵睁开了眼睛。

  “你需要什么?”

  “一个名义,一个挂在里弗斯大学下的常设组织。可以不设固定驻地或人员,不过有人来确认时能得到肯定存在答复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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