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26节

  那些怯懦而卑劣的同伙眼看不妙,又听说国王的儿子,王子鲍德温正在教堂中接受天主与圣人的考验,就从他的面前逃走,在圣殿纵火,想要把那孩子烧死,好让他的父亲心碎。”

  人们发出了一阵惊呼,虽然宗主教说王子鲍德温是有罪的,连带阿马里克一世也是有罪的,但大多数人对这个年幼的王子还是抱着几分怜悯之情,即便那些心硬如铁的人也会说,既然他的父亲在为天主打仗,就该为他减去罪孽。

  哪怕还有人对王子鲍德温有所质疑,也有人反驳他说,亚拉萨路的“小圣人”,可是自始至终,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

  于是又有人说起那个断了手,送了命的教士,奇妙的是,并没有人认为,他受了塞萨尔的害,毕竟这个虔诚的孩子是那样的慈悲,那样的温柔,有一整个城的人都受了他的益——人们甚至隐约地觉得,他拒绝了宗主教,也是因为他人品高洁,意志坚定的关系。

  “说真的,”一个商贩发自肺腑地开了口:“若是宗主教,不,哪怕是个教士,向我伸出手来,要我到他身边去,我一定马上就走过去了,都不需要那些大人们邀请,不,哪里需要邀请,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我马上就会匍匐在他们的长袍下。”

  成为教士或是修士,可能是这些穷苦人迁跃阶层的唯一途径,虽然塞萨尔是王子的侍从,但谁都看得出王子鲍德温的位置并不稳当,如果成为王子侍从还是要去做修士,还不如到宗主教身边去。

  就他的容貌和品行,一个四品以上的圣职是绝对没问题的。

  “所以你还在这里卖卷心菜。”一个工匠大声地讥讽道,引起了一阵大笑和嘲弄。

  宗主教在亚拉萨路确实有着那么一点被尊重。但这些尊重比起罗马的教皇来说,简直就是子夜的萤火虫相比午时的阳光,完全不值一提。无论是民众还是骑士,他们最为信服的还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

  酒馆老板给诗人端上了一杯清澈的啤酒。

  “那么,”那个工匠又问道:“既然那些异教徒在圣殿放起火来,仪式是不是要失败了呢?”

  他这么说,众人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一旦拣选仪式开始,大门关起,就不能再打开。若是提前打开了,而受考验的人还未获得赐福的话,这场试炼就算是白费了,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那也是性命重要。”有人强调道。

  “我倒觉得有那孩子在他身边,就表明天主的眷顾必然还在,他应当安然无恙。”另一个人显然是站在王子鲍德温和塞萨尔这边的,听到这种话就觉得刺耳。

  “确实如此,”在两个人争执起来之前,诗人又重重地一敲桌子,把他们带回到原先的话题:“阿马里克一世犹如雄狮,驱散狼群,骑士们就好比猎人,设下罗网与陷阱,挥舞棍棒和刀剑,叫这些吓破了胆子的畜生无处可去,他们见无路可逃,就在圣殿的门廊上点火,火焰升起,鲜血,浓烟与诅咒涌入了殿堂……”

  “那可怜的孩子必然受到了惊吓,”一个粗壮的妇人说道,酒馆里很少出现女人的身影,但也有例外,譬如一个屠夫的女儿,从外貌上说,她与一个男人差不多,甚至比男人还要野蛮,健壮,但她的心还是柔软的:“他们应当被立即接出来,裹上毯子,喝杯酒,吃块热乎乎的猪油。”

  “的确有人这样建议。”诗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国王说,或许这就是天主给予他们的试炼。

  亚伯拉罕曾经将他的长子放在祭坛上。今天我也要同样将我的长子放在祭坛上,天主是仁慈的,祂不忍看到亚伯拉罕的长子真正的死去,用一只羊羔代替了他。

  我相信祂也一定会用同样的慈悲对待我的长子。”

  诗人取出一根羽毛,拨动了一下琴弦。“他拒绝了,只是守在门外,他没有开门,也不允许其他人去开。”

  这下是不仅仅是那时环绕在国王身边的骑士与贵族,就连听众们也不由得愁眉苦脸,满怀担忧起来。虽然他们觉得那两个孩子应当安然无虞——毕竟天主是那样的仁慈,祂怎么能忍心看到祂虔诚而又勇武的战士,遭受这样的锥心之痛呢?

  众人的默许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圣殿教堂的后方——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奥玛寺,那里陈列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当中有一个凹陷。虽然异教徒们说,这是他们的先知乘马登上天堂时留下的痕迹,但基督徒仍旧坚决的认为,这就是亚伯拉罕献祭长子的祭坛。

  有着这么一重意义。又有国王的誓言,没人能说:把门打开吧。

  他们一直等待到了晨祷的时刻,门被打开了,人们急切地涌入其中。但无论他们如何搜索,哪怕是敲开了墙壁,攀上了屋梁,都没能找到那两个孩子的身影,他们去哪儿了呢?

  这里有着上千双眼睛,上千只耳朵,开门前每个见证人都检查过了,门上的蜡封只有边缘微微融化,其他地方完好无缺,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个见证人用铁笔签下的名字。

  之后也是圣殿骑士的大团长与司铎长从胸前取出的钥匙,一起开的门。

  国王焦急万分,人们四散开来,到处寻找。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恍然大悟的叫道,“我半夜被叫起来,心惊胆战,以为我是欠了税,踩了谁的狗,或者是这幅尊容惊吓到了某个贵人了。”人们一看,他果然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孔,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人却一脸严肃地道。“当我被士兵从家里驱赶出来的时候,我害怕极了,以为下一刻就要被吊在屋梁上了。万幸,他们只是到我的房间里到处看。

  哎呀,真是委屈了这些老爷们了。

  我的房间又脏又破,又臭又小。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是在寻找那两位尊贵的人,我会告诉他们别白费功夫了,我那个窝,哪怕多条狗都装不下,更别说是两个孩子了。”

  “莫不是魔鬼掠走了他们么?”一个人插话道。

  “唉,”诗人马上打断他:“切莫出此亵渎之言。这里可是圣城,比起魔鬼,你不觉得更应该是天主搭救了他们,把他们从险境中解脱出来的吗?”

  “快说吧,快说吧,”人们催促道,“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诗人便从善如流地继续道,“贵族与他们的骑士遍寻无着,心中十分沮丧,却也只得来向国王复命,国王身边的修士想了想,就问,你们确定已经找过每个地方了吗?

  他们说是的,我们去了每个地方,即便是鸟儿的窝或是鱼儿的巢。

  修士却说,不对,你们还有个地方没去,那就是最神圣的最神圣之处。

  他们听了面面相觑,有人便说,通往那个最可敬的地方,共有三道大门,如今还不到接受人们朝拜的时间,三道大门上的锁一道也未打开,谁能够将那两个孩子送进去呢?

  他们不信,便一同来到了圣墓大教堂,那里的修士方才做完晨祷,三位尊贵的朝圣者正等候在受难广场的松木门外——他们将会在教士的陪伴下,最先踏入这座神圣的殿堂——见到这么多人拥着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进来,听了他谦恭的请求后,他们也颇为惊讶。

  于是他们就说,让我们也来做个见证吧。

  教士们打开了第一处的松木门,他们未能在救主受难的广场上看到那两个孩子;教士又打开了第二处的香柏木门,人们各处行走,却依然无法寻觅到那两件珍贵的宝物;最后,教士们打开了第三处的黑檀木大门,可大殿中还是空无一人。

  就在他们感到失望的时候,突然有教士说,快看,快看!圣墓在发光!

  他们涌向圣墓,如那几个在安息日后为耶稣的圣体涂抹香油的女圣徒,纷纷匍匐下来,一个教士大胆地掀开了搭在圣墓上的羊毛布,一打开,无瑕的白光就充盈了整座大殿,他们仿佛一瞬间便见到了降临到了地上的天国。”

  此时,一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他曾在那场盛大的游行中接过了塞萨尔递过来的第一枚戒指,并拿着这枚戒指换来的钱,救了不下一百个人,其中有很多都是他的亲戚和朋友。

  听说众人在圣墓中见到了圣洁的光芒,他就忍不住大喊道,“是小圣人吗?

  是小圣人吧!”

第43章 一万年的赎罪券

  鲍德温也看见了塞萨尔眼中的景象,他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如果说染上麻风病就是被打入了地狱,那么“被选中”无疑就是从天堂垂下的一根蛛丝,他不敢存有一瞬痊愈的奢望,但至少有了一点希望。

  但它真的到来时,他再三搜索,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兴奋与喜悦。

  是哪里出了错?

  无论如何,塞萨尔也应比自己更有资格才对。

  是因为砸毁了圣像?还是因为离开了最初的仪式举行地——圣殿?又或是伪造了圣迹?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坚持要留在自己身边,留在一个受诅咒抑是惩罚的麻风病人身边?!

  相对鲍德温的惶恐,焦急,塞萨尔却平静得多,在举行仪式前,希拉克略就公开承认他是自己的学生,他的最底起点是个修士或是教士。

  现在想起来,希拉克略此举固然有欣赏他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为了稳定他的心态,毕竟拣选仪式的时候只有他和鲍德温。

  谁都有失控的时候,没有例外。

  塞萨尔正要设法安抚看起来已经完全慌了神的鲍德温,却突然卡住了。

  他在鲍德温的那对蓝宝石里看到了同样的光。

  ——————

  诗人在心中暗骂一句,这个鲁莽的家伙完全打断了他的节奏,但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激动的时候,捏紧的拳头似乎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他不想去试试那玩意有多硬,只能连接着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勉强强地说道:“王子鲍德温得到了赐福。”

  这句话一落地,酒馆顿时一静,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失望之色,诗人就更不痛快了。

  他既然能成为一个学者,他的父亲就不会是个愚钝卑贱的农夫,若是按照血缘和姓氏来追溯,他们家是完全可以与一个老爷攀亲道故的。

  即便没有骑士的嘱咐,他也不会特意提起一个小侍从,嘿,什么小圣人,也只有这些卑贱的家伙会这样抬举一个以撒人的奴隶!

  但现在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他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他身边的侍从也得到了赐福。”

  男人露出喜色,旋即又敏锐地确认道:“是塞萨尔吗,那个绿眼睛,黑头发的孩子?”

  “是的,是的。”

  诗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最洪亮的声音喊道,“他们都被选中了,王子鲍德温还有他的侍从,塞萨尔!”

  他等着人们的欢呼,却得到了一片奇妙的静谧,安静到诗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难道他的眼睛被精怪蒙住了,没有走到人间的酒馆,反而落进了地狱的陷阱里?围拢着他的都是魔鬼,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不觉得快活,欣慰,反而恼怒起来了?

  当然不是。

  人们在巨大的欢喜来临之时,同样会显得手足无措,直到有谁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酒杯,那只木头杯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咕噜噜滚出去好远,最后被门槛挡住,才有人发出了第一声畅快淋漓的大喊,然后就是更多的尖叫与祝福。

  人们跺着脚,拍着手,但很快,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没法承载得住他们丰盛的感情,他们跳上了桌面,在上面咚咚地跳起舞来。

  若放在平时,酒馆老板早已出言呵斥,这些做工粗劣的桌子可经不起好几个人在上面蹦跶,但这次他也跳上了柜台,在悬挂的干肉和锅子之间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忧心、沮丧,现在就有多么的快乐和兴奋,不多会,就已经有人冲出门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其他人。

  诗人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抱着琵琶疲惫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酒馆老板如梦初醒般地递来了一大杯醇厚的葡萄酒,诗人一饮而尽,捏捏耳朵——人们的欢呼声刺得他耳朵疼。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他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如他这样的诗人还有上百个,他们犹如国王撒出的种子落在了圣城的每个角落。

  阿马里克一世与希拉克略要将这个故事,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亚拉萨路,或是更远的地方。

  ————————

  在这些诗人们不遗余力地宣传这个新圣迹的时候,宗主教仓皇地跑向了教皇特使的房间,他们的谋划全都落空了。接下来,睚眦必报的阿马里克一世绝对不会放过他,他需要他的同谋赶快拿出第二份方案来。

  他是应该宣布苦修吗?不见任何人的那种?

  还是应当继续保持强硬的态度?告诉人们,这是天主给予阿马里克以及他的儿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应当更虔诚,更温顺,更谦卑,而不是凭借着天主赐予他们的军队与力量,肆意地威胁祂的牧者。

  但他还没来得及踢开躺在门口的仆人,门就开了,宗主教的心顿时一沉,他急急忙忙的奔进房间,果然只看到了空荡荡的一片,特使根本不在房间里,他又冲向床边,一摸床都是凉的。也就是说,可能在几小时之前特使就偷偷溜走了。

  他不但溜走了,还带走了房间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从金银的器皿到丰厚的皮毛,再到丝绸的帷幔……宗主教气得发疯,恶狠狠的踹了门前的仆人好几下。

  “你是猪吗?你是狗吗?他们就这样走了,你居然毫无察觉!”

  但仆人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可能喝了不少酒——一旁的教士低声提醒,“把这个无用的家伙处理掉!”宗主教嘶哑着声音说道,一边迅速调整情绪,让它从沸腾的状态跌落到冰点。

  他看向仆人的眼神中仿佛已经凝结上了冰霜,教士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匆匆指挥两个守卫将那个倒霉的家伙拖下去。

  宗主教立即做出了决定。他挥退想要跟上来的人,只叫了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学生,开始匆匆整理他自己的行李,学生有点迟疑,整理行李可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儿,但宗主教只是摆了摆手,说“只要金银,圣物和珠宝。”

  也就是那些体积最小也最沉重,最容易被携带的东西,其他东西都不要了。虽然这让他心头仿佛在滴血,但他也知道,等到阿马里克一世造出的那个圣迹遍布了整个城市之后,他就是第二件“重要的待办事务”,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而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说,“大人,有人要见你,大人。”

  “谁!?”宗主教的声音就像是被绷紧的弓弦,又尖又抖。

  “买赎罪券的。”

  宗主教的心从天上直接到了地上,又从地上跳回了胸腔。“我现在什么人都不见。”

  按理说,这时候仆人就应该乖乖地退下去,但他居然还是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可他是来买赎罪券的。”

  “就算是来买你的命,也叫他滚出去。”

  “但他要买一万年的赎罪券,按照伯爵的价钱,大人。”

  宗主教收拾文件的手停住了。

  艾蒂安伯爵曾经用五百年的赎罪券,赎清了自己冲进教堂,掠走新娘的罪过;鲍德温和塞萨尔破坏圣像的行为则是其两倍;阿马里克一世暗示希拉克略焚烧圣殿教堂时,也向多马斯承诺了一张一千年的赎罪券。

  一万年的赎罪券,那是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啊,就连宗主教都没见过——一个人居然能够一下子拿出那么一大笔钱。

  说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原先赎罪券并不是这么定价的。

  虽然各个地区和主教定价不同,但以法兰克的特鲁瓦地区举例,杀人:8个金币,渎神:7个金币,行巫术:7个金币,伪造文书:6个金币,和别人的妻子通奸:5个金币……

  罪行越轻,价格越低,最低几个铜子儿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请注意,这是针对平民的价格,贵族、领主与国王犯了罪,就要看主教和教皇斟酌后要加几个零了。

  但等人们买了赎罪券,又听到教士们在讲道的时候,不断的谴责世间的各种罪恶,说什么通奸要在火湖上被灼烤五百年,亵渎神灵要在火湖上被灼烤八百年,谋杀要在火湖上被灼烤一千年……如此类推,等等等等。

  就有促狭的家伙在暗地里说,这岂不是就是一张五百年,八百年,一千年的赎罪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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