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滇大帐,首领须卜都恩在帐内踱步徘徊,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可他苦思冥想几番之后,却始终是想不到是什么事。直到听到外面的守卫巡逻大帐的来回走动声,他猛然想到,一般傍晚时分就会有大营外的巡逻岗哨派人回来汇报的,可如今,都入夜了,怎么还没消息呢?
大帐外,须卜都恩召集了须卜氏族的家族卫队,这也是他最精锐、最信任的首领亲兵,只有不足三百人的规模。长期作为首领大帐的守卫,又因为匆匆忙忙地聚集过来保护首领,大部分亲兵都没来得及上马,只能提着盾牌,举着弯刀,把首领护在身后。
“首领,走吧,我们冲出去!”
“首领,走吧!”
“首领!”
须卜都恩没有理会亲兵们的苦苦劝说,似乎看不出来他现在面临的困境,冷静沉着的脸色,深邃的眸子盯着营盘外,多年的戎马生涯,草原征战,他可以判断出周围至少有着上千骑兵,绝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训练有素、配合有序的精锐骑兵。
“阿古达木,带着卫队亲兵,保护夫人、稗狸他们几个突围,护送他们会剌吉都部,快点!”须卜稗狸正是须卜都恩的二儿子,已经十八岁了,剌吉都部则是自己妻子的娘家。
被扇了几个耳光的阿古达木,两行热泪落下,朝着自己的主人,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后,带着两百多亲兵转身离开。
紧握住刀柄,须卜都恩骑上了亲兵牵着的战马,领着数十亲兵义无反顾地朝着营地的缺口处冲过去。他是乌滇部的首领,上万族人的头狼,身为部落之主的尊严不允许他不战而逃,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乌滇草场。
“分头前进!”几个百骑队按照首领的计划,分成几队,恍如三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黑夜中扎进乌滇大营。
马上的兀格微侧着身子,借助马力的冲击疾驰的战马,挥起手中的弯刀顺势砍中了一名正欲开弓射箭的男子,又一摆缰绳,疾驰的战马重重地撞倒一个拿着木矛的乌滇少年。
“兀格百骑长,那边,一支精锐骑兵朝着库尼亚斯百骑长那儿冲过来了,只有几十人,个个都悍不畏死,造成了不少兄弟死伤,领头的好像是是个大人物!”
“还有多远?”兀格调整好座下战马,朝着亲卫所指方向看去。
“三百米左右!”
“走,我们过去库尼亚斯百骑长那边,弓箭准备!哈哈哈,让库尼亚斯欠我们百骑一顿丰盛大餐,跟我杀!”兀格两腿一夹马腹,驱动战马朝着库尼亚斯冲了过去。他的身后,百骑紧紧地跟上百骑长,柔黎弓摆置马肚边,随时抽弓可以射杀一切敌人。
第七十三章:乌滇覆灭(下)
一支支锋利箭矢扎入战马的“噗、噗”声,血柱飙出的滋滋声,轰塌倒地声,伤兵的哀鸣声,在须卜都恩耳边不断响起。策马冲锋的须都恩高举着马刀,直盯着夜色中飘扬的一面旗帜,那是一面普通的柔黎百骑队令旗,带着最后的几十个亲卫,似乎是想冲破当面之敌,砍下对方主将的头颅,又仿佛是飞蛾扑火般向来敌展现他毫不畏死的勇气,同时,还能够吸引住其他方向的敌骑,为二儿子等人的突围做出一个很好的掩护。
不远处缓缓靠近那一支成建制的乌滇部落兵,使得拼死抵抗的乌滇牧民增添了几分底气,挥动着手中的弯刀、长矛,堪堪挡住了库尼亚斯百骑队的步伐,突击战慢慢变成了拉锯战。更为可恶的是,两支冲过去的十骑队原本想着凭借战马的冲击力,冲垮那支队伍,谁知,被杀的一大败,两支柔黎十骑队恐怕没有几个儿郎生还的了。
库尼亚斯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那支队伍,人数不多,最多不超过六十人,可是个个装备精良、作战凶悍,毫不畏死地冲过来。他既心痛麾下两个十骑的儿郎就这样丢了性命,又埋怨自己疏忽大意了,小瞧了草原诸多英豪勇士。即使损失了三千余骑兵,乌滇部仍旧是一块硬骨头,库尼亚斯刀尖一指,对着旁边喊了一声:“也利埠,给我射死那个领头,骑在马上的那个!”
听到百骑长命令,也利埠十骑长轻轻举起柔黎弓,搭弓上弦,弓弦渐渐拉出一个弯月状,神色凝重地盯着不断靠近的那支乌滇队伍,夜色、杂乱的战场、混战的人群,都对射箭准头造成了障碍。
“嗖”离弦的羽箭闪电般飞出,在夜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泛着寒光的箭头沿着轨迹落下,要将目标人物射落马下。
一阵清脆的金属交鸣声在须卜都恩耳边响起,一阵剧痛从左肩处传来,痛得手臂也不自觉轻轻地颤动着。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中箭,传来的疼痛使得一阵冷汗浸湿了额头 。强忍着左肩传来的伤痛,须卜都恩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倒下,咬咬牙,猛一抬头,血红的眼睛直盯着那一杆旗帜,彷如老虎濒临死亡时要挥动最后的利爪,高举马刀:“冲!”
一声撕裂怒吼,亲卫队的速度顿时提升了几分,紧跟着他们的首领,要为首领将前方的一切敌人都用弯刀扫除干净。
库尼亚斯一踢马肚,小声咒骂道:“他娘的,看来不拼命不行了,老子这次要大出血了!”,大声吼道:“儿郎们,杀过去,首领在看着我们,用我们的手中的弯刀砍下敌人肮脏的头颅,献给尊贵的首领吧!跟我冲!”说完,一马当先,迎着须卜都恩的亲卫队杀了过去。
两道洪流撞击在一起,随即红着眼睛展开了厮杀,白刀子扎进,红刀子抽出,带起的是一阵血雨腥风。彪悍的柔黎铁骑为了给战死的同袍报仇、为了首领的荣誉、为了获得丰富的战利品,策马疯狂地跟上百骑长,不断挥动着手中的弯刀,誓要把前面那一个个阻挡住自己脚步的肮脏的乌滇头颅砍下;乌滇亲卫队是乌滇部最精锐的战士,是守卫部落的防御力量,他们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后退半步,要用带血的弯刀去获得族人的生存机会,杀死来敌作为自己活下来的垫脚石。
“砰”、“噔”、“叮”、“啊”、“嘶”锋利的马刀撞击后,这片区域上传着不一样的回响声,有的断裂、有的砍中盔甲、有的插入身躯。无论是柔黎骑兵,还是乌滇亲卫队,双方不断得有人在流血、惨叫,可双方都没有任何一人后退,有的只是倒地不起。
大营北边,赫离率领着的几个百骑队,绕了一个小弯,在几个兀逻猎手的带领下,趁着朦胧夜色,从一座矮丘山地摸了过去,慢慢靠近乌滇人的大营后,突然发起攻击。柔黎骑兵远远一抛套索,勾住木栅,数十骑一起发力猛拽,这道脆弱的防线瞬间轰塌。
“柔黎勇士们,杀啊!”赫离高举着弯刀,一踢马腹,率先领着十几名侍卫朝着乌滇大营加速冲去。各个十骑队、百骑队疯狂地呼喊着,前方那个冲杀的身影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让这些柔黎男儿们血液在燃烧,内心如狼般咆哮,手中的弯刀、弓箭迫不及待地要沾上一个个敌人的温热而肮脏的血液。
靠近木栅的毡帐区, 惊慌失措的乌滇牧民跑出帐外,一边拉弓上弦,一边大声呼喊同伴,箭矢稀稀疏疏地落在冲锋的骑兵队中,翻不起一丝浪花
“杀!多米、骨啜呐、拉库兹,你们尽快凿穿大营,不让他们组织起来,合昆随我去乌滇大帐!”
赫离手中的弯刀一挑,锋利的刀刃沿着弧线轨迹,顺势割断一名张弓欲射的乌滇牧民,对着四周大声喝令道。
夜色中,疾驰的战马上,一杆标枪快如一道闪电般,自一名少年骑士的手中猛地一下子飞趾而出,铁质枪头直逼数十米外的一个正在猛烈挥刀的领队武士。
须卜都恩刚刚砍中一名柔黎骑兵,正欲收刀转身,冲前几步,去砍这百骑队的领队模样的骑兵,就在手臂回弯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胸口一阵锥刺之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扎入一般,随即整个人从马上重重地摔倒落地。
“须卜都恩死了!援军来了,儿郎们杀啊!”库尼亚斯大吼一声,带动柔黎儿郎的疯狂嗜血,振奋有些衰落的士气,给予面前之敌最后一击。毕竟百骑队从未面临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也从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还能够坚持到现在,不得不说平时的苛刻训练、军法军纪是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
自家首领的战死,让周围剩下的二三十名亲卫武士身体上都来不及做出反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了!兀格百骑这支敌方援军从侧翼杀出,成为了压垮亲卫队的最后一根稻草。
沾满温热鲜血的弯刀抽出,最后一个乌滇亲卫武士睁大了眼睛,脸上带着不甘的神情倒下。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闻着空气中的腥臭味,库尼亚斯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毫不在意地在破烂、沾满血迹衣袍上把自己满手的血污擦了一下,感觉这条手臂都是麻麻的,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四望,皱了皱眉。
“兀格百骑长呢?”库尼亚斯问到身旁的一名亲卫,刚才环视了一圈,发现大部分兀格百骑的战士都在,可就是少了兀格和十几名骑兵。
“好像朝着那边走去了!”亲卫挠头想了一会,指了一个方向。
库尼亚斯随意朝着亲卫手指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动静,也就没放在心上,刚想尽快整顿一下麾下儿郎,赶去和首领汇合。
“不对,羊毛大纛!兀格,你个小兔崽子!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是造了什么孽啊?长生天,你要这么惩罚我啊!”库尼亚斯猛然止步,再一看兀格一行人跑去的那个方向,遥望一看,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那是一座宽阔大帐的所在,立刻开口大声咒骂,一副痛心疾首、识人不清的模样!
此时的他,若是还不知道兀格这个小混蛋去干嘛呢,那他这么多年就真的活到狗肚子身上了。
远处草原的天幕被轻轻地掀开了一个角,一缕光亮从天际溢出,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乌滇老营牧场,昨夜激战的痕迹仍有残留,坍塌的木栅,残破的毡帐,炭黑木桩子的残渣,营间一个个深深的马蹄印,地上摊摊血迹清晰可见。
“谷卑希,让儿郎们都控制着点,现在不要随便杀人了。先专门对付部落氏族头人、贵人、长老,乌滇部虽然被我们击败了,可大营内的青壮俘虏、老幼妇女恐怕不下五六千人,一旦他们拼死一搏,我们又要付出多少儿郎的性命啊!”哪怕取得大胜,赫离也不敢有着丝毫懈怠,一脸疲惫地对着谷卑希交代一些细节。
此刻的柔黎骑兵在乌滇营地内外扫荡,追击逃脱的游兵散勇,看押着俘虏青壮战士,将整个部落妇女老幼驱赶至宽阔空地,安排两个战损的百骑队以及三百多兀逻战士集中看押,维持着整个大营的秩序。
以木格为首的百余名首领侍卫第一时间查抄着乌滇的公库、首领大帐、贵人长老的毡帐等地方,搜罗出来的金银饰品、玉器、铜器、镶嵌金丝的皮革制品等,以及一大箱一大箱的金币、银币、铜币,使得众人大开眼界,晃花了眼睛。
“吩咐多米,让忙迭可带人从旁协助,从乌滇人的奴隶中,尽快选出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来,作为辅助兵,按照十骑、百骑队编制,暂时的十骑长、百骑长由他麾下骑兵抽调,管理这一大批乌滇俘虏。额,他的副百骑长那轶,就可以担任一个百骑长,专门盯着奴隶兵。记住,告诫多米、那轶,不要让奴隶兵惹事,虐待乌滇人的情况不要出现!”帐帘掀开,赫离刚要迈步走入休息大帐,停住脚步,开口吩咐道。
泰罗格等几个百骑队的追击漏网之鱼,营内木格领着一大帮人搜寻、看管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几个百骑队巡逻大营周围,看押青壮、老幼妇人,多米挑选身体较为健壮的奴隶组建奴隶兵。
直到第二天清晨,赫离认真听取汇报之后,一口气才算松了下来。到了此时,乌滇大营附近百里内已经被泰罗格等人扫了一遍,多次袭击遇到的乌滇队伍,包括突围逃兵、在外的牧人群体。除了乌滇二王子、首领夫人等几个贵人携带三百多人突围而出,还有六、七个乌滇部中单独放牧的氏族宿营地,得知消息后抛下大批牛羊马匹、物资,迅速远遁而去,乌滇部六千余族人被俘虏。曾经无比辉煌、强横莫顿河平原数十年的乌滇部,就此灭亡了!
第七十四章:战后
草原就这么大,一个部落的崛起必然踏着另一个部落的尸骨,甚至是无数部落的尸骨。对于征战、杀戮、奴役,赫离心中早已没有第一次的反感、恶心,或者说残酷的现实逼着他去适应。更何况,此次出战,不仅是为了掠夺、杀戮,更是为了保护柔黎部落的数千帐属民,自己的母亲、妹妹。
乌滇部仍拥有过万族人,凭借多年在莫顿河平野的威望、领袖地位,辖制诸多大小部落,拥有巨大的战争潜力。一旦让乌滇人恢复了元气,召集附属部落兵马,甚至和拓野部联军一处,兵发柔黎,等待建立不久的柔黎部落的下场绝不会比今日乌滇俘虏好,能够沦为奴隶还算好的,为了报复三千乌滇骑兵之仇,恐怕会直接血洗妥儿川平原了!
腾格里草原上,诸部落征战、杀伐、掠夺,胜者得到生存、财物、敌人的妻女、牧场,失败者则损失一切,要想不被别人杀,自己就得提起刀来杀人,这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兀格,干得棒极了!哈哈,一杆标枪戳中了乌滇首领须卜都恩,又斩获了乌滇羊毛大纛,摧毁了乌滇人的抵抗意识,你可是立了大功啊!来来。敬我们的兀格百骑长,柔黎的英雄一碗醇美的马奶酒!”大帐内,赫离端起酒碗,对着忙碌了一天一夜的众人笑道。
端坐着的兀格端起酒碗之际,瞥眼偷瞄了库尼亚斯百骑长忿忿然、双眼冒火的神情,知道此时最好还是要谦虚一点,起身道:“此次大胜首领当居首功,若没有首领勇武果断,谋划布置,身先士卒,我们别说杀得乌滇人屁滚尿流了,连开战的勇气都没有!至于我斩杀须卜都恩,这一大功,兀格更是不敢居功了,若不是库尼亚斯百骑长拼死抵挡,勇猛杀敌,我又何来机会杀死须卜都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