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伴随着西拉沙地卷起的风沙、灰尘,一队队骑兵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下冲上斜坡或者躲进沙丘的背阴处,带起一股股扬尘。山谷、峡谷内时不时传来战马嚼食声、嘶鸣声、踏蹄声,一个个身穿草原夹袍或者简陋皮甲,握着弯刀,背着弓箭的草原儿郎横七竖八,或躺或坐,典型的部落驻扎休息场景。
奇怪的是,西拉沙地虽然土壤贫瘠,水源稀少,可是草甸子、无定河还是有的,再说现在刚过春汛不久,寻找一块小小的水源草场倒不是什么难事,否则之前那些部落怎么在这儿生存繁衍呢?部落驻扎不去那些河流旁边的草场,反而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沙丘、沟谷,的的确确是一件怪事。
不远处,一个身穿深灰色薄夹袍的瘦弱骑手坐在马上迎风眺望,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面巾,既隔绝沙尘入口,又让人不能看清楚自己的样貌。一阵烈烈沙风吹过,薄薄的短袍被吹的贴近身子,显得身子骨更加瘦弱,没有普通草原汉子那般粗壮、结实,倒有点像个营养不良的女孩子。
“根据王庭那边传来的消息,狐焉碌那个叛徒勾结了乞迪部落的敌人,那些该死的钦达烈人,要把属于乞迪部落的弯刀、弓箭、铠甲、粮食、金币送给肮脏的钦达烈人,接下来,他就要把你们毡帐内妻儿也一股脑地送过去,让钦达烈人肆意蹂躏、侮辱......”腾空此时的脑海中浮现着前几日大且渠叔叔策马挥手呼喊,揭露狐焉碌的桩桩丑事,让叶护麾下的牧民都知道乞迪二王子是个叛徒,是个出卖部落的懦夫,没有资格成为伟大的可汗。
“过几天,就会有一支运输队从西拉沙丘经过,叶护最忠诚、最勇猛的战士,让我们挥动弯刀,拉开弓箭,消灭那些出卖乞迪部落的叛徒,掠夺那些属于我们的物资!所以,你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每一个看到的敌人、叛徒,不让肮脏的钦达烈人获得一把弯刀、一支箭簇、一粒粮食......”
“四百骑兵护卫,加上赶车之类的,六百人左右!”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大且渠大人来到腾空身边,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个数字。
虎牙原战役,作为一支奇兵在最后关头投入的叶护宫帐军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一击打垮了拓野部为首的部落联军,俘虏数千青壮战士,十几个中小部落纷纷改换旗帜,旗帜鲜明的站在叶护这一边。
自此,白羊河以东的千里草原彻底稳定下来,短时间内,狐焉碌别想从这些部落中征召到一兵一卒,甚至这些部落还听不听这位乞迪二王子的号令都难说呢。相反,作为达雅叶护坚定拥护者的勒水族实力大涨,成为了千里草原的唯一霸主,就算是长胡部这个昔日的中间派都要对勒水族退让三分。一旦勒水族消化掉获得青壮奴隶、人口劳力、粮食物资等,进则随时可以轻松抽调上万部落兵马赶往乞迪王庭,支援叶护的夺位之战,退则震慑以虎牙原为中心的附近两千里草原上诸多暗地里和二王子眉来眼去的大小部落。
开春之前秘密行军赶到白羊河草原支援勒水族的大且渠在虎牙原战役结束后,率领叶护军大摇大摆动身返回焉山草场驻地。一是,彰显此次的显赫战绩,让其他部落看看二王子一派的实力大损;二是数千叶护精锐宫帐军离开太久,担心狐焉碌兵行险招,对叶护不利,尽快回到叶护大人身边守卫。
此时,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叶护数千援军返回到了焉山草场了,谁又曾想到,向来胆大心细的大且渠以回程大军作为幌子,实则在西拉沙丘埋伏了两千骑兵,正等着二王子狐焉碌的运输队一步步钻进圈套里。
“公主,要不你......”大且渠嘴唇动了动,战场上刀枪无眼、箭矢乱飞,他打算再一次劝道这个偷偷化妆藏在埋伏队伍中才留下来的腾空公主留在沙丘营地间。
“大且渠叔叔,我们有两千兵力,对方就只有六百人,身为叶护的女儿,腾空难道要做一个躲在毡帐内瑟瑟发抖的卡洛斯农妇吗?”腾空脸上有着不输于任何草原儿郎的坚毅之色,眼神笃定:“莽咕逻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为了乞迪部落的繁盛,自愿作为诱饵吸引围困敌人。从那以后,我更清楚身为公主的腾空肩膀上要扛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重担。虽然我从小出入阿爸的大帐,耳濡目染军事谋略、治理属民的手段,阿爸常常夸赞我机智、聪明,若是男儿,必定是一位优秀帅才。可我甚少经历战场厮杀、纵马冲锋的场景,难免会有所疏忽,我只想帮阿爸减轻一点负担!”
“大且渠叔叔,这么多年你们都太累!”腾空最后的一句话,拨动了大且渠的心弦,喉咙中哽咽之感,眼前那个自己教她抱着她上马的小公主已然长成了大姑娘,可以要承受那些平凡草原女孩的辛酸。
“好吧,你只能在这里远远地看着,我给你留下三个百人队,不要拒绝!”大且渠鼓着个脸,看到腾空点点头才露出一丝欣慰,心底里也叹了一口气,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布置完一切后,大且渠不由自嘲一下自己,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好笑,尽管很快一场激烈的战斗就会在西拉沙地爆发,可是自己这方有着两千骑兵,其中一千还是自己精锐的宫帐军,区区六百人的运输队,还能反了天不成!
几个传令骑兵来回策马跑动,大且渠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精良锁子甲,马匹上的骑弓、箭囊、弯刀、皮盾已经由侍从放置到那匹高大战马上了。
“集结!”一声暴喝,让山谷内那些横七竖八的战士们纷纷起身,握好自己的弯刀、长矛,朝着自己百夫长那边移去。休息区域本就是按照百人队来划分,所以,不多久,一个个百人队便松松散散地集合起来,兴奋地等待着统帅的战斗命令。迫不及待的众多战士眼中都迸发出一丝激动的光芒,紧握的长矛、弯刀渴望敌人的鲜血,大且渠大人、百夫长已经说过了,这次的目标是一支装载了大量昂贵货物的运输队,可是一只流油的大肥羊啊!
一挥马鞭,身穿锁子甲的大且渠催动战马翻过一道低矮山丘,来到了沙丘上背阴处,审视着刚刚集合的队伍。有时候他会停在在一个百人队面前,仔细打量几句或是和百夫长交谈,随即,又加速冲过众人面前,大声吼道二王子狐焉碌的罪行、掠夺目标的财富......
“大人,运输队进入到十里之内了!”一接到前方斥候的讯息,侍从骑兵策马凑过来汇报。#####ps:感谢繁城的打赏,非常感谢!还还记得那个妥儿川草原边界的偶遇女子吗?还记得虎牙原英姿飒爽的女骑手?再一次出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沙丘奇兵
沙沟口的矮丘上,骑着骏马的腾空像个局外人看着自家骑兵休息、着甲握刀、上马集合,再看到不远处卷起一股沙尘,一骑冲上山丘举起手中的旗子朝着这边挥动了几下,意味着运输队按照原定路线朝着埋伏地一步步地钻进来。
忽然,腾空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安之感,连带着座下战马也有些不安躁动,沉闷地打了几个响鼻。
“公主,要不我们退回去一点吧?再过一会,大且渠大人就要率军袭击敌人,搞不好会有敌军冲击过来......”侍从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腾空一个冷冷的眼神硬生生止住了,不敢多说一言半语,安静地护卫在公主的身后。
挥动的旗子仿佛给藏在沙丘背后的众多叶护骑兵一瞬间注入了一股兴奋剂,眼露精光,下意识舔舔干燥的嘴唇,手中的弯刀握得更紧了,浓烈的请战目光不约而同越过一个个背影,朝着最前方聚集,等待着大且渠大人的出击命令。
一场激战,或者是杀戮,即将开始!
大且渠一个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开始沿着沙丘斜坡缓缓移动,仿若黄沙中一股蓄势待发浩荡洪流冲毁了闸口,向前涌去。战马奔跑在软绵绵的沙子上,并没有发出隆隆的马蹄声,远处的运输队仿佛还不知道死神正在向他们靠近,长生天慢慢张开怀抱,等待草原儿郎的皈依。
战马渐渐加速,队伍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人骑着马,马拥着马,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随即便卷起一大片滚滚沙尘,向四周弥漫开来。
疾驰的队伍冲过沙丘,翻过了错落分布着一块块草甸子的斜坡,周围的几处丘陵、草冈早就埋伏好了几百名骑兵,等待大且渠率领的中军冲锋之后,便沿着丘陵、斜坡堵住运输队的逃跑路线,决不让运输队任何一个人逃出生天,这些乞迪部落的叛徒都该死。
矮坡草甸子的向阳一侧,数百匹驼峰间载着满满货物的骆驼,上百辆坚固耐用的大勒勒车轧出了厚厚的车辙痕迹,百余匹一等一的骏马是送给钦达烈人纳哈良部首领的礼物,这支运输队正一步步走向埋伏地点,一步步走向死亡之地。
象征乞迪王庭的大旗迎风猎猎作响,周围警戒骑兵手举着乞迪的行军旗帜,两、三个同伴之间有说有笑的,时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这支松松垮垮的运输队仿佛显然并没有预料到有哪一股敢胆袭击乞迪部落的车队。毕竟,乞迪部落这个草原霸主的赫赫威名响彻腾格里大草原两百年,就连曾经拥有十万控弦之士的钦达烈联盟都折戟在勇猛的乞迪大军的强弓利箭之下。
领队的骑兵是个粗壮的汉子,那有些肥胖的身子让他不停的流汗,身上的夹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路上,嘴里不断用各种能想到的脏言污语低声咒骂着那个让他负责这个苦差事的贵人。这个时候他只想着能尽快完成这趟差使,然后找座帐篷喝上一杯冰凉的清水。
“他娘的,还有四天的辛苦路程呢,还要去见到那些肮脏的钦达烈人,想想我都觉得恶心呢!”领队骑兵顶着烈日,眯着眼皮,不断地打着哈欠,又想到接下来的路程以及自己任务的交接对象,又不知在嘀咕咒骂那个乞迪部落的贵人了。
“放箭!”随着大且渠一声令下,周围上千支箭簇从天而降,一支支冰冷的箭矢扑向运输队周围的骑兵、战马。无数战马发出痛苦的哀鸣、嘶吼之声,马背上的骑兵浑身插满了箭矢,被箭矢力道带落马下,一滩滩血迹在黄沙中是格外显眼。
“冲锋,冲锋,冲锋......”一阵呼喊,叶护骑兵立刻策马加速,像一匹匹捕食的饿狼朝着满地猎物猛冲过去,用手中的弯刀利齿咬断敌人的脖子,将敌人的身躯撕咬成片片碎肉。
预料之外的敌人,怎么可能有人敢袭击乞迪部落的车队,领队骑兵痴痴的看着掉落地上,沾上一滩滩血迹的乞迪旗帜。凌乱的旗帜、嘶鸣的战马、冒血的乞迪骑兵,领队骑兵瞪大了眼睛,喉咙中哽着一口气,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两百年了,纵横东漠草原两百年的乞迪汗部,曾经摧毁了无数部落,将一个个大小部落首领、头人的头颅插在木杆上示众的乞迪汗部,让数十万钦达烈人远遁逃离,丧失大片草场的乞迪汗部。今日,真的有人敢袭击伟大的乞迪汗部兵,挑衅乞迪汗部的尊严,这是对乞迪部落赤裸裸的宣战!
“整队,盾牌防御!”领队骑兵一边大声下令,一边调转战马回头查看麾下骑兵的损失情况,以便做好应对的措施。
被突如其来的敌人打得一个措手不及的乞迪骑兵并没有向草原马贼一般四散逃窜,听到领队骑兵的号令之后,迅速抽出盾牌,甚至不顾洒落一地的货物、受伤嘶鸣的托运牲畜,十夫长、百夫长一边举着盾牌,一边吼着聚拢自己的所属骑兵。最外围的几十名游离的乞迪骑兵已经集合完毕,在百夫长冲锋带领之下,身后骑兵纷纷策马抽弓,轻飘飘的几十支箭簇朝着叶护军那边飞过去。
“冲锋!”
“杀过去,砍下偷袭者的头颅!”
或许是身为乞迪儿郎的荣誉,或者是没看到山坡另一侧足足有着上千大军,几十名乞迪骑兵无畏冲向上千叶护兵马。战场上,东西两个方向,分别是一小股沙尘和滚滚漫天扬尘,一大一小两股沙尘撞击在一起。
“砰、砰、砰”、“叮、叮、叮”马匹撞击声、兵器交击声,两匹急速奔跑战马的相互撞击,掀翻了背上的骑兵,被身后的的马蹄踩成一块块肉泥;长矛借助马势直刺过来,扎入一个乞迪骑兵的身躯中,巨大冲击力,使得贯穿了整个身体,血肉模糊的肝脏、肠子等被矛头带了出来;弯刀灵活一扫,转了一个刀花,刀尖直逼一名叶护骑兵颈脖处,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割下对方的头颅。
实力不对等的交锋,尽管双方都在拼命厮杀、不断挥刀,可是千余叶护骑兵的冲锋阵型只是短暂的一滞,随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冲锋态势,再次驱马加速,想要冲击运输队周围慢慢集结起来的成队骑兵。
第一百三十七章:乞迪勇士
锋利的弯刀碰撞着,都想给对方的颈脖处来上一刀,可人数占处于劣势的乞迪骑兵一方,挥砍一刀的同时往往受到周围敌人几刀、十几刀的创伤。没一人能完全躲避开迎面而来的刀锋,皮甲沾上大片大片血迹,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身体内流出来的。
运输队这边的阵型处于崩溃的边缘,尤其当残余的乞迪伤兵放眼所及都是敌人,都是一把把锋利的弯刀朝着自己这边挥砍过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忍受不住,一声声绝望、恐惧的喊叫此起彼伏。手中的弯刀松懈了的那一瞬间,利刃扎入身体的“噗呲”声不断响起,残破的身躯在几把锋利弯刀的来回撕砍中掉落马下,鲜红的血浆洒落四周,染红方圆一、两里的黄沙。
“去死吧!”一声怒吼从一个强壮的乞迪骑兵口中发出,可这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后发出的声音,他左手的盾牌格挡住敌人的利刃,猛地一劈将一个叶护骑兵狠狠砍落马下。此时,一把铁刃长矛穿过那破损不堪的盾牌,发出“兹兹”的破裂声,随即插入乞迪骑兵的身体中。与此同时,一把锋利的弯刀从侧面借助大马高度,噌的一下抹过他的脖子。人头落地,一股血柱喷射而出,为这片红沙的染料再添几分鲜艳。
越来越多的叶护骑兵从丘陵、草冈的四面八方不断涌出,嗷叫的挥舞弯刀,呈现一个半月阵型,最激烈的战斗自然是发生在弯月这一侧,月牙尖的末梢,数百骑兵安抚着座下战马的狂躁情绪,严阵以待突围的运输队残兵。
大且渠大人说过,要将这些乞迪部落的叛徒斩杀殆尽,一个也不放过!
守株待兔的叶护骑兵队身后约两里的地方,那是一道沙梁斜坡,叶护的掌上明珠,英姿飒爽的腾空公主立在骏马之上,注视着双方的激战,皓齿紧咬嘴唇,脸色有些焦虑、不安,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心中隐隐的不安情绪究竟为何而生。
西拉沙地战场上,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叶护骑兵倾斜了,大部叶护骑兵已经冲进了运输队伍的阵型内,借助马匹的冲击力迎面撞击掉落马下的敌人,消灭了外围乞迪骑兵的叶护军也飞快调整方向,向运输队的尾翼冲了过去,似乎是担心同伴猛争夺自己的战功人头,大有狂风卷落叶之势。全歼运输队,掠夺那丰厚的战利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冲垮了运输队匆忙集合起来的两支或是三支百人队,两千叶护骑兵统帅,大且渠的优良锁子甲上也沾染了斑斑血迹,他眼睛一扫前方战场,随即猛地一挥弯刀,朝着身边的几个侍从吼声下令,让几百骑兵绕道左翼,赶紧收拢那些受惊逃散的托运牲畜,这个时候那些货物已经是属于自己一方的。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叶护代理商人的大且渠,多次往来于腾格里草原和卡洛斯大陆秘密行商,虽说大多数都是秘密购买生铁之类的军事物资,可他也深入了解过卡洛斯的商业城镇,感受那边的商业氛围,甚至年轻时的他还用不太纯熟的卡洛斯语和街道的杂货商人为了一、两个银币而讲价大半天,骨子里有着一种吝啬的草原奸商血液。
“咦”大且渠口呓一声,脸色有着微妙的变化,看着残存的几个运输队骑兵。座下战马已经流血倒地,背靠着一辆勒勒大车,面目狰狞的奋力挥刀抵抗,感觉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面熟,催马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两百年间,历代乞迪大汗、乞迪勇士凭借座下的骏马,背后的弓箭,手中的弯刀,驰骋在腾格里大草原,成为东漠草原最强大的部落, 自认为勇士的乞迪骑兵绝不会轻易向他人屈膝投降。这些运输队的骑兵不坠其威名,凭借着一股傲气奋勇搏杀,丝毫也没有想过向敌人投降,尤其是之前领队那个看上去懒懒散散的粗壮骑兵,身受十几处创伤,手中的弯刀都绷了几个口,卷了刀刃,浑身上下布满热滚滚的鲜血,时不时大口大口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