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不堪的粗壮骑兵感受到自己步伐越来越重,每挥动一下弯刀,喘气声就大上几分,眼角余光瞄到身旁同伴被横扫而过的一把弯刀砍下手臂时的飙出的鲜红血液,接下来,一晃而过的刀光和长矛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落下,听着一声声痛苦的惨叫,越来越微弱的兵器撞击声,让他心里知道自己身旁的同伴又减少了几个。
“长生天,大王子在那儿等着我吧!不,我这个罪人或许没有资格皈依长生天的怀抱!”领队骑兵听着周围风沙刮过的声音,用弯刀支撑住疲惫的身躯,决定像个草原勇士一般战死。
领队骑兵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四周聚拢却没有进攻的敌人,听着稀疏的马蹄声,布满血迹的眼睛越过面前众人,死死盯着后边来人。
俘虏自己?领队骑兵第一时间想到的,一摇头,留下自己不就是留下了袭击乞迪部落的证据,那些人不会那么傻的!咦,也不对,敢胆袭击乞迪部落运输队的,又怎么会胆小呢,要将自己当作战利品?
“大且渠!”领队骑兵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终于知道是谁袭击了运输队,是谁残忍杀害了乞迪部落的儿郎了,是同属于乞迪部落的叶护骑兵啊!
“为什么?”领队骑兵忍着疼痛,挪移了一下身子,一字一句的挤出这几个字后,嘴角又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为什么?为了汗位,为了那顶统治乞迪部落的黄金汗冠!
“你是,托因比?”大且渠脑海中思索了一下,终于认出了这个骑兵是谁了。
托因比,曾经王庭直属军的千骑长,其氏族世世代代为王庭直率军的兵源地,归于左辅弼骨都候统率。左辅弼骨都候率领麾下王庭直率军作为内应,策应二王子狐焉碌攻入王庭之时,不明真相的托因比也参与弑君之罪,等到他真正明白过来的时候,大王子的头颅已被砍了下来,在送来王庭供胜利者玩赏的路上。
一百多年来誓死效忠于大汗的托因比一族,竟然犯了谋反之罪,害死了老可汗指定的新可汗。托因比的千骑长、身上穿着的精良盔甲、腰间佩戴的锋利弯刀、手中握着的坚韧强弓,都是老可汗所亲口赏赐的,让他这个非氏族嫡系一脉出身的人有机会成为了身份尊贵的王庭千骑长。
托因比随意点点头,像是碰见了多年未见的老熟人一样,手中的弯刀却握的不再那么紧,他不想手上再沾上任何一个乞迪儿郎的鲜血了。
“杀了我吧,大且渠,死在你的手中,也算是不辱我的身份了,我好歹也是里别老可汗钦定的千骑长!”
“托因比,投降吧!叶护大人也赞赏过你的勇武、忠城......”大且渠动了劝降的心思,毕竟这个托因比可不是一个无名小卒,王庭直属军虽被打残了,可是百年来的号召力、威名却不是那么轻易抹去,二王子狐焉碌在王庭周围数百里大小内部落能够取得一定的优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王庭直属军的残部听命于他。
“忠诚?和一个杀害自己主人的背叛者谈忠诚,大且渠大人,你是在开玩笑吗?”托因比一句话就堵住了大且渠接下来的劝降话语,无奈只好说道:“你可以被赎回,我想你付得起足够的牛羊、物资,毕竟你的部落还在!”
“不在了,运输队有超过四百骑兵都是我部落的儿郎,属于我这一脉的占了三百多,你觉得部落长老会想要赎回去我之后,以我的身份,多一个人刮分部落的权力、草场、人口......”托因比眼睛的光芒黯淡了不少,“善意”提醒着来人自己这个破落千骑长身上没有多少油水。
“你说什么,三、四百人王庭直属军?怪不得,怪不得,刚才我还疑惑,为什么你们作战这么勇武顽强,一点投降的动静都没有呢,毕竟我手中可是有两千多兵马的......不对,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忽然,大且渠脸色骇然一变,嘴中不知嘟囔着什么。
“自从王庭之变,托因比一直对狐焉碌没什么好脸色的,押送这么重要的物资,怎么会交给托因比来负责呢,而且随队护卫的竟然大多数都是托因比麾下的王庭直属军!难道......”中计了,托因比的运输队是诱饵,这就是一个圈套,狐焉碌把我们当成了猎物!
第一百三十八章:黄雀在后
“大且渠大人,大且渠大人......那批货,有问题!”刚才领命前去收拢跑散骆驼的侍卫匆匆惶惶地跑过来,指着刚收拢的几十匹骆驼:“大人,刚才查看了那些货物,里面塞满了石头、沙子,上面盖着一些破旧皮料,几十匹骆都是那个样子的。”
“噗呲、噗呲、噗呲”、“啊、啊、啊”、“律、律、律”,霎那间,包围圈丘陵沟壑那边的数百叶护骑兵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声惨叫,马匹痛苦的嘶鸣吼叫声此起彼伏。
一支骑兵猛然间从沙梁背后窜出,居高临下地借助地势直冲过来,身后不断有骑兵跟上。黄沙中一个黑点随即扩展成一条黑线,又化作一大片黑团,不下千骑,黝黑的战马配上灰黑色的皮甲或短袍,仿佛一匹匹等待已久的沙漠野狼,撒开了腿冲过来,终于可以饱尝一顿饕餮美食。
刚刚还是猎人身份的叶护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惊得一滞,还未反应过来,上千支冒着寒光的锋利箭矢就已经迎面疾射而来,被射中的骑兵往往是数支箭矢同时插入,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骑兵从马背上纷纷掉落,大多数当场毙命。一息尚存的伤者,下场更惨,惊慌失措的无主战马四散逃避,一对对马蹄重重地踩踏在伤兵身上,化作一滩滩肉泥,陷入地狱般的惨境之中。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从天而降,一批又一批的被叶护骑兵犹如被牧民镰刀划过的草地一般,一大片一大片的掉落马下。勉强稳住身子的骑兵也会被抱头乱奔奔的战马弄得颠簸坠地,流血过多,发不出惨叫的伤兵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低声呻吟,想念家乡草场的婆娘孩子。
周围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满身箭矢,栽倒落地染红一大片黄沙,侥幸存活下来的骑兵肝胆俱裂,匆匆拽起缰绳,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噩梦之地、死亡之地。
嗖、嗖、嗖的箭矢蜂鸣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刚刚消停下来,数百名野狼般骑兵就冲到了叶护骑兵的跟前,一柄柄白亮的弯刀借助战马冲势,一冲进叶护兵马的阵型,手起刀落,就带出一大片腥红碎肉,刀尖处无一不是鲜红的血滴。
“有人出卖了我们,有内奸!”青筋暴起的大且渠死死盯着地越来越近的敌人,远处不断倒下的叶护骑兵,缺口越来越大,心中一阵撕裂痛苦。
“你带领五百骑兵去南边,冲出去!”大且渠当机立断,转身向身后一个将领模样的锁子甲骑手下令,脸色严肃的叮嘱:“保护公主,如果冲不出去,就尽量吸引敌军,拖延住!”
东南方向,正是腾空等人所在的沙梁方位,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拼死突围,一旦冲破敌人的包围,帅旗竖立在大且渠身旁,敌人绝不会大肆追捕,再汇合公主身边的三百骑兵,安全返回焉山草场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若是不能突围,也可以作为吸引敌人焦点的诱饵,争取多一点时间,让大且渠看清楚敌人的兵力部署,找出进攻弱点,甚至能够反败为胜。
战场行事迅速来了一个大转弯,风云突变,真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才还是被当作蝉虫的运输队数百骑兵拼死对抗作为螳螂的两千叶护骑兵,隐藏在身后的黄雀却猛地跳出,瞬间将这只得意洋洋的螳螂咬下了一大块血肉。
布置完东南边的突围,大且渠又下令让几支两、三百人规模的骑兵队向进犯之敌发起冲锋,阻挡敌人进攻的步伐,同时也是让东南方向的突围取得最大效果。
离着那些野狼般骑兵稍近一些的叶护骑兵在百夫长的命令下,开始举着小皮盾进行反冲锋。几个呼吸的冲锋时间,双方前锋骑兵的激烈碰撞,当先的叶护骑兵趁着对方转身的空隙,瞄准颈脖处下方,抓紧长矛猛地一刺,将一个欲转身挥舞弯刀的敌人捅了一个透心凉。锋利的长矛削去小半个脖子血肉,尸体被带飞向后扑去,扑通一声倒在黄沙之中。
手持长矛的叶护骑兵还没为来得及抽回自己的长矛,为自己的漂亮一击发出欢呼,对面疾驰的战马上两把弯刀从腰间一前一后横扫而过,简陋的皮甲并不能挡住连续两把锋利弯刀的砍杀,整个人被砍倒落地,被对面的战马践踏一番后,没了声息。
“钦达烈人,纳哈良部!”大且渠冰冷的目光落在几里外的那一杆猎猎作响的雄鹿大旗上,握刀的的手指逐渐攥紧,恨不得冲上去厮杀一番。
“去,给我冲出去,告诉公主、叶护大人,钦达烈人已经北上了!”大且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自己的几名心腹侍卫细声叮嘱道,让他们一定要把钦达烈人北上的消息传回去。
叶护一派高层,上至叶护乞迪达雅,下至附属部落首领、头人,全都认为狐焉碌还在和钦达烈人讨价还价,普遍以为至少要在夏季或者入秋前,游牧在南部荒漠、草原的钦达烈人才会到来,甚至不少人猜测钦达烈人根本就不会北上支持狐焉碌。
可是,纳哈良部,这个钦达烈联盟的第一大部落,它的部落旗帜竟然明晃晃的出现在了西拉沙地,更是用从乞迪王庭出发的运输队作为诱饵,无声无息就两千叶护骑兵乖乖地钻进了这个圈套中。
大且渠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面纳哈良部的部落旗帜,眉头一皱,脑袋急速运转,到底只有纳哈良部北上了,还是整个钦达烈部落联盟都来了?自从二十年前,钦达烈联盟在塔什干一战中丢盔卸甲,大首领战死沙场,怛奚部被强制拆散,钦达烈各部落就已经不再是那个用同一个声音说话的强大联盟了。
亲身经历过塔什干一战的大且渠,知道如今的钦达烈不复当年的荣光,为首的钦达烈七大部落之间为了草场、水源就争斗不休,剑拔弩张之势恐怕不比乞迪王庭的差到哪儿去。可想而知,底下的钦达烈诸多中小部落生存环境就更为恶劣了!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数十万钦达烈人,十万钦达烈控弦之士,不仅是让天平倾斜,足以让整座天平彻底倒塌。
突然,刚跑出去一里地的几名侍卫骑兵被迎面飞来的几支箭矢同时射中,一摇一晃地在马背上颠簸着,却始终不倒,任由座下战马带着向前冲去。奇怪的是,箭矢飞来的方向也没有再射出更多的箭簇,刚才那几只更像是敌人无意间不小心射错的。
“呜...呜......呜”戈壁边缘的沙丘上,响起了悠长的牛角声,大且渠闻声望去,五、六里外,能看到的是一条条黑线,随着沙地、丘陵地势起伏,一排排缓缓朝着这边不断逼近,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肃杀气氛。
第一百三十九章:哈度真的心思
妥儿川,柔黎部大营,布颇黑钭站在一顶较为宽大的中式毡帐门口,不停地搓着手,踮起脚来眺望远处,时不时抬头望望天色,脸上越发的焦灼。突然,眼睛一亮,身子犹如山林中矫健的猿猴一般,唰的一下冲了过去。
“兀逻氏族美丽的珍珠,哈度真!”布颇黑钭猛一冲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番后,发现这个孩子脸上多了几丝笑容,比起之前为了照顾阿妈、妹妹而终日劳作的时候,这副模样更像一个活泼可爱的草原少女。
“啊,布颇黑钭伯伯,怎么不在帐子喝着马奶先啊,特意跑到门口来等我,若是阿妈看到了,非得教训我呢!还是,你是跑出来乱瞄,看看再给我找一个婶子的?”被窜出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的哈度真差点没大喊救命,幸亏知道这是在柔黎大营内,周围内外都有护营兵或者侍卫军巡逻,才把“救命”两个字咽了回去。最后,她还罕见地和这个以前对家中颇多照顾的族长伯伯打趣了一句。
“你啊,小丫头,真是大不同了,怎么是越大越调皮了,以前那个都不肯接受伯伯所给粮食肉干的哈度真哪儿去了?”布颇黑钭笑逐颜开地说道,心中也是欣慰不少,送她来首领身边伺候之时,还担心她会受苦呢,毕竟不知道那位年轻首领对待身边女人是个什么态度。草原上的部落首领、头人,把侍女看作是生育工具的,看作礼物的,看作玩乐工具的,大有人在。尽管布颇黑钭对赫离首领的第一感觉、印象都不错,可这种首领帐内私密事,自己一个氏族头人哪有什么资格去管,更可况,兀逻氏族还是一个新归附的数百帐人口的小部落,哈度真也仅仅是一名侍女。
“对了,伯伯,那你让妹妹急匆匆去找我干什么啊?秃尾巴河那边离这里有着上百里路程呢,你是昨晚就赶过来的还是天还未亮就赶过来的啊?你到这里有什么事情,要不留在我家吃中饭吧,看这日头,阿妈也快回来了.......”不知是太久没有见到其他兀逻氏族的族人,还是哈度真已经开始转变为一个“话唠”了,扒拉扒拉说了一大堆,说到嘴唇都快干了,才意识自己好像一直都在自顾自地说话,都不给布颇黑钭伯伯一个搭话的机会,抱歉的低下了头。
布颇黑钭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之色,自己这个远亲侄女在柔黎大营待了几个月而已,怎么变化这么大啊,难不成她和首领相处之时也是这么多话的,言多必失啊,不小心冒犯到首领大人就大罪了!
他斟酌了几下,刚想着如何劝劝哈度真的时候,眼前的兀逻女孩就开口了:“对不起,伯伯,实在是见到你,我太开心了。大营内,特别是首领帐下的很多人,无论是普通侍卫,还是那些部落贵人,对我都挺疏远的,甚至有人还会和我行礼,我挺害怕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恐惧、忧虑,接着说道:“我知道,那些人之所以对我这样,是因为首领、公主对我很好,老夫人也说过希望我成为首领的女人,甚至是为首领生下一儿半女的,到时候可以让我成为首领大人的侧妃。可是,我虽然是首领大人的侍女,平日里和首领待在一起的时间却少之又少。首领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和断事官大人、各千户长商量部落大事,或是和那些千骑长大人探讨军队事务,这些时候首领都是让侍卫跟随身边的,我也不敢跟着!”每说一句,哈度真眼中的光亮就黯淡一分,最后轻咬嘴唇:“我觉得,我更象是敏敏公主的侍女,或者是玩伴。”
听完哈度真的话语,布颇黑钭深深的叹息一声,看来面前这个女孩是对首领生出一丝情素,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当初,自己送哈度真到黛丽莎夫人身边伺候的目的明显,自己知道,兀逻氏族内的贵人知道,黛丽莎夫人知道,那位睿智的年轻首领想必也知道。当时的哈度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可为了家中的阿妈、妹妹能够过得更好一些,不让族长伯伯遭受那些兀逻氏族长老的职责,她愿意远离自己的阿妈、妹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伺候那个不知道样貌美丑、性格是否残暴的年轻首领。
长生天眷顾这个草原女孩,哈度真幸运地遇到了赫离,这个第一次见面和她谈笑、嬉戏,让她害羞的恨不得找条裂缝钻进去的年轻首领。
即使是有过几十年经验的布颇黑钭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哈度真想个法子,女孩家的心事,岂是这个草原大老粗能懂的。自己可以按照草原的风俗惯例,将自己氏族的美丽女孩送到首领帐内,至于首领是否宠爱,那就不是自己等人能够干涉的了。除非兀逻氏族是那种拥有数万人口的强大部落,那么联姻首领明面为了照顾女方部落的颜面,对这个妃子必然要做出几分照料、恩宠的姿态。可兀逻氏族就仅仅是柔黎部的氏族,数百帐族人,连柔黎部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再说,参与这种首领帐内的私密事情,很有可能招致首领的不悦,甚至连累整个兀逻氏族的。
“对咯,伯伯,你这么急着找我干什么啊?”哈度真从失落情绪中恢复过来,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哦,我都忘了大事!”布颇黑钭一拍脑袋,前天接到首领的召令,让自己今天落日之前赶到柔黎大营议事,可至于议事的内容却一无所知。害的布颇黑钭连续两晚都睡不好觉,今天更是乘着天还未亮,他就领着十几名侍从,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柔黎大营,首先就是寻找自己的儿子忙迭可。在没有说明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他却被告知忙迭可副千骑长不在部落大营,再一问去哪儿了,负责的几名侍卫军却说了一句:“军事机密”就把他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