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绍兴城,前阵子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说是要活捉什么京城大官。”
茶铺老板也是个爽快人,见两人似乎对此事颇感兴趣,直接摆手讲道。
“这官道上的流民,都是南方逃难来的。”
“据说前两日绍兴被怪物攻破了城门,都成一座死城了。”
道上都是逃难的民户,诺大一个茶铺也就朱高煌一桌。
茶铺老板索性坐了下来,侃侃而谈道。
“这白莲教,竟然如此凶恶?”
“我祖籍钱塘,怎从未听过这什么劳什子邪教?”
于谦眉头皱起,有些愤慨道。
他是钱塘人,钱塘又是杭州府倚郭。
官军退守杭州,那岂不是说自己老家也被围了?
绍兴成了死城,前车之鉴,杭州危矣?
“非也非也。”
茶铺老板听得于谦话语,连连摆手道。
“这白莲教往日里济世救民,宣扬的也是念佛持戒。”
“不但不是邪教,反而对咱老百姓是大大有益。”
“这次是实在压迫的受不得啦,才被迫谋反的。”
只见眼前这个中年汉子机警的扫视周围,见四下无人,方才小声道。
“你们二人可别传扬了出去,这种话传到官家耳朵里,可是要杀脑袋的。”
“...”
“...”
于谦和朱高煌面面相觑,一时竟对视无言。
茶铺老板这话多少有些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你们不用怕,最近兵荒马乱的,这茶舍半天也没一个客人。”
“我看二位也都是读书人,将来做了官,可不要跟咱们这布政司一样。”
“仗着官家山高水远,就为祸一方。”
茶铺老板丝毫不慌,自顾自的道。
“布政使?你说浙江布政使?”
提到官家,朱高煌顿时来了兴趣,插话道。
“那可不是。”
“这白莲教年初来浙江传道,教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给这布政使知道了,非要纳人家为妾,说什么政教合一。”
“小姑娘不允,他就把白莲教说成邪教。”
“联合福建布政使,要抄老家。”
“这邪教不邪教的,咱们老百姓信了这么多年,能不知道吗?”
茶铺老板说的是义愤填膺,大有下一秒就亲自下场征战的气势。
“白莲教起事之初,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那是真的揭竿而起,斩木为旗。”
“连克福建十一府县,威名大震。”
茶铺老板唾沫纵横,要是给个惊堂木,恐怕就当场就变说书人了。
“等一下,这白莲教武器都没有,怎么可能连克十一府县?”
“各地卫所,官差,城墙都是摆设不成?”
于谦听的有点懵圈,一语指出其中问题。
“两位是大家族公子哥吧?”
“读书人,不了解这些市井也正常。”
茶铺老板和煦一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朱高煌不为所动,倒是说的于谦脸色有些羞红。
他最敬仰的就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文天祥。
如今被人说成不了解市井的公子哥,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如今这白莲教起于民间,信徒遍布。”
“虽说官兵们为皇帝老儿卖命,但说到底也都有爹有妈的。”
“爹妈都入了白莲教起事,打起来那是父子兵戈相向。”
“倘若哪个官兵真动了手,恐怕祖坟都要被人撅了。”
茶铺老板撇撇嘴,显然对这些所谓的“官兵”很不感冒。
“更何况靖难才过去几年,江浙一带都是靖难南下的流民。”
“百姓困顿,商贾不通,满目疮痍。”
“营建北京、修治会通河、北征蒙古,哪一个不是通天之业。”
“咱家皇帝只看到了大明整体,哪看得到底层人民苦难。”
“徭役征敛不息,又碰上连年天灾,民众困苦。”
“这白莲教是救人命的好教,被莫名打压,就成了导火索。”
“一方起义,八方支援。各地义军,恐怕都要有数十万了。”
茶铺老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显然刚才的长篇大论,让他有些口渴。
“数十万?”
“如此大的起义规模,朝廷怎么一点消息没收到?”
朱高煌眉头紧皱,有些讶异道。
他从京师远道而来,对内幕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内阁首辅杨荣汇报的,也只是白莲教作乱,药人出没而已。
底层民众难以接触药人,只看得到义军。
倘若叛军有数十万众,再搭配上药人,概念就完全不一样了。
起义军各路汇聚,药人为将,以宗教为领袖。
混合部队,政教合一。
反而有些类似西欧二百年前的十字军东征。
“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两个宣政布政使想保官帽子,压根没有上报。”
“跟中央要粮要财,都打着赈灾的名号。”
“连战连败,福建丢了一半。”
“直到义军攻入浙江,才遇到了一位南下赈灾的朝廷大员。”
“这位大官也是倒了血霉,跟官兵一起被困在了绍兴府,消息才传扬了出去。”
茶铺老板撇撇嘴,对这些布政使的手段颇为不屑。
他整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人又健谈,对这些杂事了解颇多。
一问一答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的停不下来。
于谦和朱高煌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凝重。
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这可是重罪。
“老兄,你可否听过这个白莲教教主,有什么特殊本事吗?”
在茶铺老板喝茶润口的功夫,朱高煌抓住时机插话道。
杨荣上报的折子,着重提到了药人。
数十万义军和福建全境陷落,他多半也蒙在鼓里。
但眼下这个药人,也是问题关键的一环。
“特殊本事?”
“只听说教母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不但能知生前身后事,还能用法术获得衣食财物,来赈济灾民。”
“那些福建老百姓,全靠她过活!”
茶铺老板微微一愣,随即继续唾沫横飞道。
“那还真是神仙...”
朱高煌一脸黑线,一时不知道回什么。
倘若这个教母真有这本事,大变活物,推衍古今。
又怎会屈尊于在民间传教?
两盏茶功夫过后,他和于谦又跟茶铺老板寒暄了几句。
便在老板的指路下,奔着客栈去了。
“这还真是巧,正愁没情报,就撞到了这么一个百事通。”
于谦策马缓行,侧头朝朱高煌说道,面容有些许喜色。
“这茶铺老板手上有老茧,端茶倒水也颇为生涩。”
“恐怕不是做这一行当的。”
朱高煌摇摇头,淡淡道。
他见多识广,对这种掉脸上的馅饼很不感冒。
“这人,八成有问题。”.
第二三九章 千夫长
“殿下...的意思是?”
于谦一怔,手中缰绳不由得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