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306节

  人群中有老者,也有病残者,还有妇孺和孩子,他们很多人都是冻得瑟瑟发抖,其中痛哭、流泪的人甚多。

  而且不仅仅是百姓们,还有商户们,尽皆来送。

  送葬的队伍中,游吉、段印、驷颛、公孙泄和良止也在其中,子产的葬礼本想着一切从简,却不曾想,竟又是如此的“奢华”。

  其实郑伯宁后来也知道了子产家中竟无余资让其操办葬礼,便想要以国家的名义援助,但是国参却始终坚持要遵从父亲的遗愿。

  郑伯宁虽然对于子产的死虽表面显得哀悼,但是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甚至可能还偷偷有一丝窃喜。

  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死了一个执掌大权的执政卿而已。

  只要他这个国君位置还在,换一个执政卿,说不定他反倒是可以有更多的话语权。而这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然和孙武在送葬的队伍,已经行走了好几里,然而两边跪着的人不见减少,反而是愈来愈多。

  李然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讶然,子产贤名,世人皆知,在百姓和穆族宗室中,都是颇受尊敬。

  而且,由于此前丰段亦是执掌过一段时间的大权,故而民众对于此二者自是会拿来比较的。也由此,子产的善政就更加的凸显了出来。

  虽说子产的新政难免也有些瑕疵,但与丰段相比,百姓和商户们就更是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子产与民为善的仁义。

  所以,子产的离去对他们而言,当真是不亚于天塌下来了。一时间,郑邑的男女老少尽皆出城相送,当棺木到了他们面前,都纷纷是跪地痛哭着。

  等到棺木往前走一段距离,后面的人又赶到前头等待,他们实在是舍不得子产就此离去。

  “子产大人就这么离我们而去了啊!我们将来又能依靠谁!”

  “子产大夫一路慢行……我等在护送子产大夫……”

  “子产大夫……呜呜呜……”

  已然有人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大雪纷飞,气候严寒,路途并不好走,人们却毫不在意,一直是相送了十里,十里长街,却依旧阻拦不了百姓们的送别。

  当行至陉山附近的那条河流之时候,男子纷纷解下身上的玉佩,扔入河中,女子则是取掉珠玉,也是扔在这条河中的,一些人还扔入随身的钱财。

  这些人一面扔,一面口中振振有词。

  “子产大夫,你生前不受钱财,在那边便不要过得太困苦了,这些心意还望接纳!”

  一时间,在珠宝的辉印之下,碧绿的河水中,时不时竟能透出绚丽的色彩来,可谓金色波澜。

  自此,这条河便被称之为金水河,而这便是如今郑州金水河的由来。

  当棺木到达陉山,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后来国参和李然等人一起扶棺,这才勉强稳住到了山顶。

  因是冻土的原因,本来早已经挖好了坑墓,旁边的松土此时也已经被冻住。

  国参无法,只能是自己用背筐在半山腰运土上来,送到此处的百姓们见状,又纷纷上前帮忙,没有器具,便用手抓,李然和孙武自然也在其中。

  正是“侨茔大尽地,特泄井千尺。万古一寸心,犹共残阳赤。”

  李然也是由衷敬佩国参,国参严于律己,不靠父亲的声望牟私,这种品行放在如今的卿家大族,真可谓是难能可贵。

  连孙武也是忍不住说道:

  “先生,子产大夫高风亮节,家风竟也是如此清正!其子也是如大夫一般,诸事皆反求诸己,这实在难得啊!”

  李然闻言,不由是点了点头。

  “是啊!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子产为后世树立标杆,为臣为父,皆为表率!吾等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孙武沉默片刻,却又补充道:

  “只是……子产大夫如此,实在是太苦了自己了!”

  “子产大夫一生秉持‘克己’之道,这确属不易!”

  一旁的游吉叹息道:

  “子产大夫必将为后世所敬仰,吾等皆自愧不如啊!”

  故后世亦有诗云:

  公孙遗爱圣门推,论学原须并论才。

  国小邻强交有道,此人端为救时来!

  等到子产入葬,已经是下午,而这时天又放晴,夕阳西下,正照着陉山山头。雪后初阳乍现,子产的墓地之上,竟是一时煞为好看!

  而“陉山晚照”既是新郑八景之一,又是长葛八景之一。

  民间流传,子产活着肝胆照日月,死后日月照肝胆。是以每当夜幕来临,陉山顶上仍有一轮红日照亮着这位爱民如子的郑相墓冢。

  又有人说有时雨后初晴,夕阳西下,远望子产墓上方,仍会出现一轮碾盘大的玫瑰色的红日,转眼又不见了。

  这些虽然离奇,却都无一不是表达了百姓们对子产的敬仰之情。也印证了“爱民者,民恒爱之”的道理。

  后世又有诗为证:

  蕞尔孤城摄大强,公侨八面一身当。

  千秋事业垂青史,犹带余晖映夕阳。

  子产下葬之后,李然等人下山之时,回头望去,凄凉之情再度涌上心头,鼻子一酸,险些又要落泪。

  自此之后,再也见不到子产,子产也将进入历史尘埃之中。

  在历史的长河中,子产就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千年之后,依旧是那么的光彩夺目,受尽世人的尊重爱戴。

  李然在归途中,一言不发,思量甚久,子产的去世,可以说郑国进入一个新时期,而面临的挑战无疑也是巨大的。

  游吉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些忐忑,他是子产的坚定支持者,然而由于他的前任也实在太过于优秀,这对他而言,不由是平添了几分压力。

  李然和孙武回到郑邑郊外的庄园,祭乐看到李然低沉的神色,也知道他的不易,一只手牵着他,将头轻轻靠在李然的肩头。

  李然轻抚她的青丝,强笑道:

  “乐儿……”

  李然在回来之后,见到祭乐,这几日的沮丧之情才算是稍稍减缓,柔情顿生。只听祭乐上前,并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夫君替子产大夫守了三天的灵,委实受累了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宋国华向之乱

  经历过了子产的辞世,让李然也更加的开始珍惜眼前人。

  他不由自主的将祭乐给一把挽入怀中,他甚至都希望能够就这样,一直挽着她,直至天荒地老……

  所幸,郑国此后在游吉的操持下,一时倒也是风平浪静。而李然也得以能够继续安静的陪伴在祭乐身边。

  虽然是有了片刻的宁静,但祭氏的仇,李然却还是始终放在心中的。

  除了鸮翼探寻鲁侯稠的下落之外,眼下郑邑其实也有两件事是一直困扰着李然——四国大火,以及伯有鬼魂的真相!

  按照李然的推测,所谓的“四国大火”十有八九就是暗行众在其背后操纵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打击异己,就如同当时丰段打击子产那样。

  而他们既然已经动了手,那么就断然没有再停下来的道理。

  至于“伯有鬼魂”,李然倒觉得又或许是“道纪”的手笔。不过说白了,李然现在对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些,一切都只能是继续于暗中观察。

  其实李然也知道,无论是“暗行众”还是“道纪”,其背后的势力都是极其庞大的,而他目前对于这两股势力,可以说都只是一知半解。

  李然虽是从庆封口中知道了“暗行众”的一些信息,但毕竟那时候庆封已经不是七君之一,有些事他也已然被排除在外,很多内情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对于“暗行众”其背后所蕴含着的能量,李然也是十分清楚的。

  他们行事缜密,又最善于暗处使诈,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其他几个成员究竟是何身份,所以李然对其也是完全没有头绪。

  相比较而言,“道纪”固然也是势力遍布天下,但是相对也更为低调了一些。

  而这种“低调”,或许是因为他老子所信奉的“无为而治”,又或许,这些个“知识分子”本就显得是更为佛系。

  横向比较起来,“暗行众”乃是各国公卿组成的一个联盟,其参与者几乎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几乎各个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角色。

  而“道纪”的成员构成,则多为各国的巫、医、卜、乐、史等职位,堪称是最古老的情报机构。往往是只能从另一种渠道,去努力维系关乎“道义”的话语权,并借由天命,来左右各国决策者的意志。

  而李然有时候也是不由庆幸,亏得他们两者之间所秉持的理念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形成了互相角力之势。

  要不然,他们若是强强联手,这天下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这是李然所不敢想象的。

  李然当然知道,“四国大火”也只是一个开始,后续一定还会发生更大的事。

  这天晚上,李然正陪着祭乐行走在庄园内赏月,她现在固然还无法忘怀灭门之仇,但是起码表面上,她已没了之前那么深的执念和戾气了。

  或许因为她相信,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定会替她报仇的。

  李然看着她,微微一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这是出自《诗经》的句子,意思是“多么皎洁的月光,照见你娇美的脸庞,你娴雅苗条的倩影,牵动我深情的愁肠!”

  祭乐闻言,朱唇皓齿: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祭乐所回应的,也是《诗经》中的诗词,其意为:

  “看那淇水弯弯岸,碧绿竹林片片连。有一高雅君子,学问精湛,品德良善。神态庄重胸怀宽广,地位显赫。”

  李然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不远处有一人上前说道:

  “先生,蠡有要事禀告。”

  李然随即招了招手。

  “好,请近上前来!”

  范蠡走了过来,躬身便是一礼:

  “见过先生和夫人!”

  “少伯,在自己家中便不必如此拘礼,就如同家人一般即可。”

  范蠡对此不以为然,他坚持认为尊卑有序,既然他自愿跟随李然,那自然该尊其为主。

  “先生,宋国前段时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然心中一沉,他有让范蠡关注其他各国的动向,君卿之间的争斗日趋白热,他需要时刻掌握各国的情况。

  李然乍一听到宋国出事,本能的认为“暗行众”恐怕又有所动作。

  难不成宋国的国君又如同鲁侯稠一般出了事?

  “先生也知道,宋国的国君和华向二族互换人质,君臣互换人质,也算是天下奇闻了!宋公将太子栾与他的同母兄弟辰和地作为人质送到华家,华亥也将儿子无惑、向宁的儿子罗、华定的儿子启作为人质送入宫中。”

  “宋公爱子心切,和夫人一起每天送饭给太子,来回奔波,以至于后来宋公佐实在忍耐不住,便不管不顾的发兵攻打华向两家!因为宋公佐一直表现的是对儿子的疼爱,这一下出乎华向两家的意料之外,故而脆败,宋公不仅是救了儿子,华亥和向宁等人也皆逃去了吴国。”

  李然听完之后,反倒是舒了口气。

  “如此说来,宋公在此君卿之乱中是取得了胜利?”

  范蠡却摇了摇头。

  “本来事已至此,那确实是宋公佐胜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征讨华向二家的华费遂这边出了乱子,华费遂有三子,分别是貙、多僚和登,华登受牵连和华亥一起逃到了吴国,华貙、华多僚分别担任少司马和卿士的职务。但作为卿士的老二华多僚与自家的老大有些矛盾,在宋公佐面前说老大的坏话,甚至是牵连到华费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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