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321节

  “老先生深夜至此,不知究竟是所为何事?”

  苌弘拱手道:

  “在下周室太史苌弘,想见一见李然李子明,还望将军能够代为通禀一声。”

  孙武对此颇为疑虑,且让人是看住,他则是亲往李然的住处通报此事。

  孙武先是入屋叫醒了鸮翼,鸮翼此刻也正睡得迷迷糊糊,倒显得有些不耐烦。

  但是,当他听到孙武说出“苌弘”之名,便当即是惊醒了过来:

  “苌弘?”

  鸮翼的反应也让孙武是有些感到奇怪。

  “哦?你也识得此人?”

  鸮翼不及向孙武解释,一边说着,一边立即是取了衣物就往外赶去:

  “我……我这便去唤主公起来!”

  鸮翼径直入了内室,不多时,李然便也是匆忙出来。竟是连衣带都不曾系好,并催促孙武快点带他去见此人。

  当李然在城墙上见到苌弘,忽然是跪拜在地:

  “尊师在上,然在此拜见!”

  原来,苌弘正是李然的授业恩师。李然早年的学礼,便是由此人教授。而这一层关系,一直到李然成为洛邑典藏室史后,才来往变少了。

  但李然也一直是尊师重道,不敢或忘,在周室也是每年都会多次敬拜于他。

  苌弘站直了身子,受了李然这一拜。

  “起来吧。当年然儿你出奔王畿,为师知晓后亦是痛心疾首。只恨为时已晚,对此事也无可奈何。今日得见你安然无恙,又得誉于天下,为师心中亦是欣慰。”

  李然站起身来,双手扶住苌弘的手臂。

  “多年不见,尊师已生华发,弟子多年未曾服侍左右,实属不该啊!”

  苌弘长叹一口:

  “然儿既不为王畿所容,又如何能侍奉为师?此事终究怪不得你。然儿,为师如今有要事与你相商,可否寻一偏僻之所好好聊聊!”

  李然当即和苌弘一起回到住所,鸮翼此时早已是安排妥当,此刻正在大门口相迎,苌弘看到鸮翼,也是不由得一愣:

  “鸮翼?你竟还追随在子明的身侧?”

  鸮翼见苌弘竟还记得自己,不由潸然泪下:

  “鸮翼见过老先生……鸮翼既认其为主,自当生死相随……”

  “忠心可嘉,此乃然儿之福啊!”

  李然和苌弘进入内室,李然让苌弘上座,苌弘在李然面前也不客套,二人坐定之后,苌弘开口道:

  “然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师其实也时常寻人打听,亦是颇为关注。之前种种,今日且不提了。如今然儿决意协助王子朝,但周室已立新君,如此说来,你我师徒之间,反倒是成了敌我了……”

  “尊师此言,让弟子汗颜,王子朝确有作乱之嫌,但新王只怕亦是受单旗挟持,几无自主吧?所以弟子是为匡扶周室,不得不如此做。”

  苌弘听罢,看起来倒也并不生气:

  “然,这便是为师不惜性命夜访京邑的原由。有一件事然儿可曾想过?且不论王子朝目前的困境,假使他当真事成,届时谁又能做得周王?还是说,他要弑弟篡位?仰或是如同当年平王东迁一般,再来一出二王并立?只是,如今周室本已势微,若再行二王并立,只会更加分散周王室的力量,届时只怕天下会更加纷乱!”

  (这里说明一下:平王东迁的时候,其实周王室是处于二王并立的局面。除了周平王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周携王。而在当时,很可能周携王才是公认的正统,而平王可能才是出奔在外的那一个。)

  “或可效仿尧舜,行禅让之举?……”

  苌弘却只笑了笑,直接是打断了李然的话:

  “然啊,纵是此为善举,但恐怕也很难实现!然儿可知,新王固是受那单旗的掣制,但至少名义上乃天子身份,让其禅位,岂不是会要引得天下人的反感?而且想那王子朝,只怕也很难容忍有这么一个隐患在世。尧舜禅位,为上古良风,但至今早已不存一二!”

  李然见苌弘态度缓和,不由得问道:

  “那不知尊师有何良策?”

  “今日一战,双方死伤过甚。这般下去,受损的终将是周室,受苦的也终究是百姓。所以为师的意思,或可让他二人且见上一面,先罢去刀兵,再共议国事。”

  “当年厉王无道,受戮之后,周公和召公首开共和之制,共推共伯和代行天子之位。周公主外,召公主内。至宣王成年,周、召则共同还政于宣王!以此成就一段佳话。”

  “如今何不效仿此法?可让天子和王子朝共同执掌朝政,各司其职。然儿许不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之理?他二人若能守望相助,互为扶持,日后又岂会有单氏摄政之危?”

  (兄弟阋……其侮:出自《诗经·小雅·棠棣》,其意为兄弟之间在家里有可能争斗,但是每遇外侮总能鼎力相助。)

  李然听了苌弘所言,顿时如醍醐灌顶。

  “尊师此法甚妙!”

  如此解局确是最好,李然当即带着苌弘面见王子朝。而王子朝在听完苌弘的话之后,亦是陷入了沉思。

  此时,苌弘则是更进一步道:

  “殿下,此举不仅可让周室归于平静,而且殿下也可得到自己所想要的,并且还能够让王室摆脱单氏和刘氏对周室的掌控!周室重振,指日可待!若是二王并立,无论谁胜谁负,只怕都会两败俱伤啊!”

  王子朝叹息一声。

  “本宫即便是想如此,但王弟难道也愿意?”

  “如今天子为单旗所胁,流离失所,身不由已。他也朝思暮想着要改变如今的局面,如何不肯?”

  “只是……单旗等人只怕是会从中作梗,难以成事!”

  苌弘淡然一笑:

  “天子毕既为天下共主,他若非执意要和殿下阵前和谈,谅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臣亦会从旁力争此事,只为天下大和!”

  王子朝犹豫了一下。

  “既如此,便有劳太史从中斡旋。本宫愿和王弟和谈!”

第四百六十六章 议和

  既然双方都有意言和,于是苌弘便和王子朝约定三日后,在两军阵前的那一小块微微凸起的山包处见面,但此事需得暂且保密。

  事态紧急,苌弘也不及再和李然叙旧,连夜又赶回了营地,向周王猛是立刻表述了此事。

  然而,周王猛却又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只是……此举恐怕会遭受到单旗的强烈反对!能否成行犹未可知啊?”

  苌弘鞠身道:

  “王上勿忧,两相言和乃是利民之大计,众目睽睽之下,纵是单旗手眼通天,却也无法阻止。”

  苌弘随言之有理有节,但周王猛毕竟年纪尚轻,面对如此重要的抉择,不免是有些瞻前顾后:

  “孤为天子,不仅要许以王兄大宗伯之位,如此自降身份,又是否妥当?”

  “王上!王子朝毕竟乃是王室宗亲,且先王对其确是青睐有加,如今更有国人皆思其贤。犯上为乱虽有不妥,但亦是受那单旗所迫。单旗先弑杀王子朝之师宾起,后又让先王子嗣们皆盟誓于自家之中。其取周之心可谓昭然若揭,故而逼得是王子朝是不得不反!”

  “微臣再妄言一句,单旗对王上虽有拥立之功,但纵是功劳再大,他们单氏也断然无有凌驾王上之上之理,王上若能在王子朝面前自降身份,并以此来安稳周室,非但是苍生之福,更能借其力而制单氏,王上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王猛的心坎里。说来也确实如此。自他继位以来,他无一日不提心吊胆,更是被单旗和刘狄裹挟东奔西走。

  这种日子他自然是不想再过了的,眼下倒也不失为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就此摆脱单旗控制的机会。于是,他这才是应允了下来。

  时间来到约定的日期。两军继续是对峙着,荀跞也给范鞅传去信札,阐明情况,并询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当然信息传递总还需要一些时日,之前的攻城之战,让彼此双方都伤筋动骨,均在休整,而这一日周王猛却是突然提出要到前线视察。

  在众将面前,单旗也不便直接拂逆,唯有陪伴其左右。周王猛出得营地,遥遥望向京邑的方向。

  “王兄便是在这城内是吧?”

  单旗回应道:

  “禀王上,王子朝确在此城之内……”

  然而单旗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城池列兵两队,分为两翼,也不来攻,而是又出得一驾马车,来到了两军对垒的中间那一块微微隆起的小坡处。

  又下来两人,那两队士兵出了一列,置于侧翼,以作防卫。另一队则是距离那隆起之处两里的地方,可为接应。

  单旗隐约对此感觉不对,这时,又听身边的周王猛是发命道:

  “单卿,替孤同去备下一架马车,孤要前往和王兄会面!”

  单旗闻言,不由是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了一眼隆起之处。

  “王上万尊之躯,岂能冒如此大险?”

  周王猛沉声道:

  “单卿,孤此去若是凶多吉少,不正合你的心意?届时你岂不是可以新立王弟王子匄?他年纪尚幼,岂不是更容易控制?!”

  单旗闻言,不由脸色大变。

  “王上何出此言……臣自拥护王上一来,一直以来都是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只唯恐是有不尽心之处,又如何敢还有贰心?王上如此言说,实叫臣是汗颜无地……”

  “皋!你去找一辆马车!”

  这周王猛倒是难得硬气一把,直接命身边的护卫皋,皋看了一眼单旗,便当即去备下马车。

  这时,一旁的籍谈亦是急忙道:

  “王上!此举万万不能……”

  周王猛冷哼一声,直接是将其话语打断:

  “籍谈,你既为晋大夫,难道也要僭越我周宗之事吗?”

  籍谈见周王猛竟是直接给他叩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他又哪里敢接,只跪拜在地急忙言道:

  “谈不敢……”

  “既如此,那籍卿便不必多言了!”

  籍谈被呛了一下,只得怏怏退下。而随后,刘狄此刻又是出列道:

  “王上若是非得前往,臣等自是不敢阻拦,但为社稷,还望王上三思!让王上置于险地,实是我们身为臣子的罪责!”

  “孤心意已决,此举也正是为了我周宗之社稷着想!”

  刘狄大脑急转,口中说道:

  “王上执意如此,那也需派兵护驾……”

  “派兵护驾可以,但不得近孤百米之内,否则孤若因此出现意外,你们更是难辞其咎!”

  苌弘见周王猛终于是有点天子的样子,心中不禁暗喜。

  “王上乃是怜悯苍生,为免创痍满目,民不聊生,甘愿冒此奇险,王上既为天子,天命攸归,吾等又岂有不支持之理?”

  苌弘所言让在场的人一时间无法反驳。

  而皋这时候也已经备好了马车,周王猛则亦是只带着皋一人,便前往赴约。

  单旗眉头紧锁,看着远去的马车,就在这时,军中有一匹烈马挣脱缰绳,四下逃窜,士兵们纷纷上前抓捕,乱成一团,籍谈似有所指的说道:

  “单大人,这脱缰的马儿,究竟该如何处置?”

  苌弘何等聪明,自是听出其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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