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季孙意如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
他本来是想拿“这可是你们叔孙家自己人说的”言论,来为自己站台。
但是,他这么一说,却显然是直接把叔仲小给顶在了杠头上。
叔孙婼斜眸看了一眼叔仲小。
“叔仲氏乃是叔孙氏的一个分支,他断然没有道理这么说。他之所以会说了,恐怕也还是为了迎合季孙大夫的意思吧?如果季孙大夫本就无此意,那他又如何会说出这等言论来?季孙大夫,你还是再解释一下吧!”
季孙意如只得是说道:
“本卿确无此意!正如叔孙大人所言,这一切都是叔孙氏应得的!不该辞受!”
如此一来,“辞三命”之事也只能是就此作罢。
但是,更为敏锐之人,经过此事,对于叔仲小其人的立场,却也有了另一番的考量来。
叔仲小本亲近于季氏,却最终为季氏所弃。叔孙氏和叔仲氏原本有隙,叔孙婼却反而为其出言袒护。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其实明眼人立刻就能洞察出其中的玄机。
当然,季孙意如也同样会意识到问题的不寻常
因为季孙意如对于“三命”之事本还在筹划之中,为什么叔孙婼竟会提前对他发难?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一方面是让季孙意如丢了面子,而且这其中又有两个可疑点:
一个是叔孙婼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其二,便是叔孙婼为何会一反常态,朝堂之上,为此等小事与他公然对质?且不留得半分薄面?
这可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极为低调沉稳的叔孙婼。
所以,季孙意如也势必就怀疑起了叔仲小。但他仅仅只是怀疑,他也不能以此证明说这就是他们两家合起伙来给他挖的一个大坑。
而且,季孙意如也完全想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意义又何在呢?
如果叔仲小真的是叔孙氏的人,那为什么叔孙婼要直接把他给暴露出来呢?
这也是季孙意如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季孙意如为了“顾全大局”,一方面虽是开始提防叔仲小,但另一方面,也还是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而季孙意如不知道的是,这正是叔孙婼的一步高招。
一方面,他早知道季孙意如会对此有所迷惑。
另一方面,就是如今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却是让季氏内的那些“有想法”的人,都算是摸清了一些门路。
就譬如南蒯,在他看来,叔仲小就极有可能就是叔孙婼安插在季氏身边的一个“暗桩”。
就算真不是如此,那叔仲小如今无端端的被季孙意如当众“出卖”,叔仲小难道不会心怀愤懑?
于是,南蒯便去找到了叔仲小,并是与他旁敲侧击的提及了欲以费邑反出季氏的想法。
叔仲小则是故作惊讶的看着南蒯:
“南大人,家臣叛主,可不是小罪啊!”
南蒯不由得一笑。
“那季孙意如自己享受着八佾之舞,却让国君只受四佾,逾礼之甚,天下罕见!若要论起罪来,季氏可是比在下大得多了!”
叔仲小听罢,却沉默不语。
南蒯则是又道:
“家主不认国君,于国不利,吾欲反出季氏,而归于公室。子更其位,我以费为公臣!”
叔仲小闻言,又慢条斯理的回道:
“南大人如此心系公室,实是难得啊。”
叔仲小也并没有马上答应南蒯,这却让南蒯颇为心急。
“叔仲大人,你难道不想从中出力吗?”
叔仲小淡然笑道:
“在下位卑,如今既得季氏赏识,一直在季氏手下办事。季氏不曾亏待于我,我又为何要这般做?”
南蒯闻言,却是一脸不屑的撇嘴言道:
“大人莫不是忘了?大人可是叔孙氏的宗亲!不久前,季氏在朝堂之上将叔仲大人出卖,这难道还不算亏待吗?南某实难以相信,大人竟真会一心一意为季氏卖命?”
叔仲小闻言,却一时无言,只过得好一会儿,这才迟疑言道:
“只不过……南大人虽有此心,但恐怕也太过于冒进了些?”
“季氏无礼,臣不臣,君不君。南某又有何惧?更何况,南某身在费邑,季氏却对我如此冷落,我等三世为季氏卖命,岂受得过这等的窝囊气?如今南某所想的,便是成为鲁国的公臣!可不再受这私家的怨气!”
南蒯的一番明言,最终是取得叔仲小的信任:
“大人之心,小已明了。在下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南蒯闻言大喜,更是立刻拿出鲁侯的密诏给叔仲小看,叔仲小在看完这道密诏之后,却是直接将其扔到身边的火盆里。
“此事切莫到处张扬,只于暗中进行便是,大人在费邑做好准备,我在这边自有安排,大人只管待我号令,到时举事,当可一举成功!”
南蒯得到叔仲小的首肯,也终是确认了叔孙婼的“无间道”身份,便是欢喜回去了。
毫无疑问,叔仲小其实就是叔孙婼安插在季孙意如身边的“暗桩”。
而所谓的“三命”之事,其实也是他们谋筹许久的结果,其实此举就是有故意“暴露”叔仲小的意思。
而如今,在这一番运筹之后,叔仲小这个鱼钩,果真是给他们直接钓上了一条大鱼来!
显然,费邑家宰南蒯,就是他们一直都等着的那条大鱼。
第四百九十章 大决战!鲁侯对季氏
简而言之,叔仲小其实就是叔孙氏故意放在外头的一个鱼钩。
而叔孙婼之所以会一改常态,主动将“三命”之事挑明,无非就是逼迫季孙意如将“罪责”推给叔仲小。
而季孙意的这一不妥当举动,不仅使得自己一时极为狼狈,而且还明着是直接得罪了叔仲小,甚至是那些一直暗中与他有所勾结的人,都变得有些投鼠忌器。
当真是得不偿失。
这其实也都是叔孙婼所想要达成的,他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叔仲小原本作为季氏身边的人,却最终被季氏给卖的一干二净。
而叔孙氏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责备叔仲小,显然,他们叔孙氏和叔仲氏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显得更为暧昧起来。
所以,如果真的有想要反对季孙意如的,那么可以尽管去找叔仲小。
准是没错的!
而季孙意如在这件事上,显然是暗吃了个哑巴亏。
也正是因为这之前发生了这么一件颇为离奇蹊跷的事件。才使得南蒯在被孔子说动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与叔仲小联系。
……
只是,让南蒯和叔仲小都没有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在叔仲小周围聚集起来的反季氏联盟,就在南蒯准备反叛季氏之前,最终竟还是走漏了消息。
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很显然,季氏的无间道工作做得也是极为到位的。
而在被季孙意如得知了费邑将叛的消息后,南蒯也是迫不得已,未等号令,竟提前在费邑起义。
季孙意如当即派兵平叛,围住费邑,南蒯奋起反抗,但是从道义上来说,南蒯身为叛臣,并不占优势。再加上季孙意如兵强马壮,更是刻意传出消息,在大肆邀买费邑人心。
而南蒯这边,毕竟起兵仓促,最终只得落败,并是逃去了齐国。
对于此事,鲁侯稠甚至都没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然失败。
而叔仲小在得知了费邑失败的消息后,因为他也一样是参与了南蒯的反叛的。他也担心季孙意如会伺机报复,便立刻是躲进了叔孙家中被保护了起来。
季孙意如理所当然的,要求叔孙婼把叔仲小给交出来。
然而,叔孙婼又如何能把叔仲小给交到季氏的手上?
毕竟叔仲小身为鲁侯稠和他的排头兵,关系重大,所知道的事情也是极多的。
所以,叔孙婼直接是只轻描淡写的,就好像自己完全是没事人一般的回了季孙意如一句:
“吾不为怨府。”(我不做怨气的集聚地)
很显然,叔孙婼这看似一甩手掌柜,但其实是再明显不过的包庇行为。这让季孙意如是十分的不爽,但是也同时拿叔孙婼没有一点办法。
经过这一场内乱,季氏虽然没能被整垮,但毕竟是内耗不小,也不愿再节外生枝,只能闷闷的回答道:
“既如此,还请叔孙大人代为转告叔仲小,若有下次,可别怪本卿不客气!”
叔孙婼也是一脸淡然的笑道:
“诺!本卿回去,自会转告于他!”
鲁侯稠对于这次南蒯叛变当中,其实无疑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是毕竟没有被季孙意如抓到实质证据,自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整个事件,也只看似是季氏的一场内乱。他们君臣之间,似乎也依旧是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再加上有其他朝臣从中调和,好像所有事情看起来都还是那么的相安无事。
然而,鲁侯稠并没有死心,他趁着季氏修生养息的阶段,还在寻找着另一个机会来扳倒季氏。
只不过,鲁侯稠没意识到的是,其实最大的隐患就一直藏在自己的身边。
……
话说季孙意如有一个叔叔,叫季亥。因其家族内部纠纷,被季孙意如所处分。并且是杀了这个叔叔的家宰申夜姑。
说起这个申夜姑,其实也是死得冤枉。季氏的一个宗亲季公鸟,娶了齐国鲍文子的女儿为妻,然而季公鸟不幸早逝,便由未成年的儿子继承家业。
而季公鸟的哥哥,也就是季亥,以及两个家臣公思展和申夜姑,便由他们三人一起共同代为打理季公鸟的家务。
谁知,季公鸟的遗孀耐不住寂寞,和一个主管厨子的家臣私通。也不知怎么,她竟突然恶人先告状,让侍女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却说成是申夜姑要非礼于她。
季孙意如作为宗主,自然是要“主持公道”的。于是,他“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是抓走申夜姑。
季亥闻言,急忙赶到季府,想要为自己的家宰求情。
作为季孙意如的叔叔辈,在外跪拜一夜,哭诉求情,却依旧不得见季孙意如一面,申夜姑也被直接处以死刑。
季亥的父亲乃是季武子,而季孙意如又是季武子的孙子,他们说要起来应该是正宗的叔侄关系,却如今,连这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由此,季亥和季孙意如“结怨”,季亥便找到了鲁侯稠,希望国君能替自己主持公道。
而鲁侯稠也不傻,不可能轻易信他,毕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思,只是打哈哈说道:
“此等家事本就难以决断,谁是谁非并不好说,再说也不能因为你和申夜姑的关系好,就认为申夜姑是无辜的,季氏这个处理雷厉风行,以寡人看来也并无不妥!”
“君上,臣和申夜姑确是至交好友,但也知申夜姑他绝非会为非作歹之人,那女人歹毒,所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而季孙意如他……”
鲁侯稠听到“季孙意如”,便立刻是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此等琐事,寡人也不愿多想,还请你也不要跟寡人说得这些了!”
季亥于是不再多言,怏怏退出。但鲁侯稠暗中却是记下了这件事。
而与此同时,季孙意如在外面竟又是出得一件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