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念及此处,不由是对祭乐说道:
“乐儿,为夫既已答应过阿稠,那就自会照顾他的两个孩子,此事为夫心中已有计较,乐儿不必多心,好生养病便是。”
……
果然,正如阳虎信中所言,未过得几日,鲁国三桓之一的叔孙不敢,便是以吊唁鲁侯的名义前来了郓邑。
他乃是奉了季孙意如之命,前来迎回鲁侯尸身,并要将其归国安葬。
李然却并没有立刻见他,而且李然如今毕竟不是鲁国的卿大夫,所以他便是让子家羁代为接待。
而子家羁也是个直臣,见得叔孙不敢前来,只是说了一句:
“我等皆为鲁臣,国君既没令我等能够私见叔孙大夫,国君如今又已不在,我们又哪里敢再私见大夫商议国事呢?”
子家羁把话撂下后,便是拂袖而去。
叔孙不敢听得这些个搪塞之言,并不解得其意。便准备是按照原话将其传回曲阜,好让季孙意如拿定主意。
而这时,其身边的人却是从旁提醒道:
“此言之意,无非有二。一个便是责怪叔孙氏不能保全国君,既是来吊唁国君,却还要代表季氏来见他,这实是与礼数不符!”
“其二,就是要我们叔孙氏待确认了新君人选之后才肯罢休。依照子家大夫之意,怕是欲立公衍和公为两位公子。但是……季氏那边似乎又早已选定了鲁侯之弟公子宋。”
“故而,此事主公必是要跟季氏言明的,若是处理不当,恐会惹得季氏不悦!”
叔孙不敢一听,也是惧怕季氏的权势。于是,便把话是直接带到了季孙意如这边。
季孙意如得闻,却不由是冷哼一声,并对身边的竖牛说道:
“李子明当真是痴心妄想!公衍和公为久居在外,在鲁国又无有半点根基,本卿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继得国君之位?”
竖牛闻言,不禁亦是点了点头。但与此同时,他却也能从中看出了另一些端倪来:
“但是……依照常法,公衍和公为也确实是有资格继承国君之位的。如果其追随鲁侯之尸身归国,再有那李然替其出谋划策,必争君位!此处隐忧,不可不查啊!”
“呵呵,不过竖子而已,这又有何难?且迎回鲁侯,便让他们滞留在外,届时再举兵讨伐便是了!”
竖牛闻言,却是连连摇头:
“此事万万不可!若是这般做了,岂不正好中了那李然之计?鲁侯一直不曾被废,季氏之无奈,以及尊崇公室之心业已为世人所知,若此刻强立公子宋,而无视公衍和公为,那季氏这几年来的隐忍岂不都将白费?!”
季孙意如眯了一下眼睛:
“但无论如何……此前既已议定立公子宋为君,若如今是只因这些小事而作罢,岂不荒谬?”
第五百三十六章 子家羁拒归国
季孙意如言罢,随后又不由是苦思冥想了一阵,并是继续言道:
“更何况……兄终弟及,于我鲁国亦是常法。想我鲁国自伯禽立国至懿公,共传十君,其中有四君皆为兄终弟及。而如今公子宋,同为襄公之后,于鲁国内又素有贤名,又为人忠厚,望之便似人君呐。”
“至于公衍和公为嘛……”
季孙意如又沉咛了片刻:
“或可将他们暂且滞留在郓邑,也莫要再妄动他们,免得让世人说我季氏乃是别有用心。待到公子宋继位之后,再徐图之!”
竖牛见季孙意如既然已是拿定了主意,于此事便不再多言,便转而是继续言道:
“不过……话虽是如此,只怕那李然或亦可以此为由,而拒入曲阜。此人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
“竖牛以为,如今若是不立公衍和公为,而令其护送鲁侯遗体一同前来,李然必然不肯。为今之计,也唯有另想它法。”
“据说……那子家羁尚在郓邑,或可加以利用!子家羁素有归国之心,此刻若是让他出面游说李然,必可成事!”
其实,竖牛的想法也并不复杂。无非是利用那些流亡在郓邑的鲁人如今人心浮动,归国心切的心思,再将李然与他们是捆绑在一起。
要说那些臣子们,固然有很多是跟季孙意如有仇的,肯定是不敢回来的。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希望能够回来的。
而子家羁在他们看来,便是其中的代表。
其实,子家羁和季孙意如本无仇怨,他当年甚至还反对过鲁侯稠贸然攻打季氏。而且他在鲁侯稠身边的那些臣子中,尤其是那些想借机回国的臣子中,威望亦是极深的。
季孙意如听罢,不由是抚掌大笑:
“好!好!那便这般去做,马上给叔孙不敢传信过去,看他李然还能如何应对!”
……
当叔孙不敢在收到季孙意如的指示之后,他本就也没什么主见,只能是按照季孙意如的指示,去找到了子家羁。
其实,也难怪季孙意如和竖牛会有如此的认知。子家羁当年随鲁侯出奔在外,他便曾是坚定的“和解派”。一直极为坚定的认为鲁侯应该和季氏和解,先回到鲁国后再做计较。
再说世人也都知道,他子家羁跟季氏之间并无仇怨,甚至还曾在公开场合下“回护”过季氏。
所以,他的这一番“好意”,也曾是给自己带来了极多的非议。
是以绝大部分的世人都认为子家羁是一定会趁着鲁侯稠的尸身归国一事,一并回到曲阜。
叔孙不敢也认为自己此行当可顺利。只是,当他说明来意之后,谁知子家羁却并不为之所动。
子家羁只是极为淡然的问道:
“不知先君归国之后,其君位何人为嗣?”
只听叔孙不敢是扭身拱手,面上而言道:
“公子宋明于庶事,纤毫必晓,有谬误及巧妄之言,皆可辨析,当是国君的不二人选!”
子家羁却是摇了摇头……:
“公衍乃先君嫡长子,温文尔雅,克念无怠,烝烝以孝!”
子家羁虽然没有言明,但其意倒是清晰,那就是公衍是先君长子,而且品行端正,理应是第一人选。这句话,即便是叔孙不敢再是草包一个,也能大致听得懂。
“只是……公衍久居于外,如今朝堂之上,识得他的都没有几个,只怕到时候群臣难以侍奉,还望子家大夫能多多审势。再者说,兄终弟及,亦为我鲁之旧制。名正言顺,并无不妥。”
“公子宋在鲁国颇有贤名,当可保我鲁国安稳。季氏以为,由其主持社稷,自是再好不过的。”
子家羁闻言,不由是叹息一声:
“一派胡言!想我鲁国,自懿公起至今,传十四君,除去庆父废嗣而立其兄,又何尝有过所谓的‘兄终弟及’?如今公衍并无过错,何以不立?!难道,季氏这是想要学庆父吗?”
叔孙不敢毕竟年轻,在长者子家羁的面前,就犹如幼童一般。是故听闻此言,不禁一阵惊慌:
“这……子家大夫久不在曲阜,所以不知今日之状况。公子宋为人敦厚,识大体。国人欲立其为君久矣。大夫……大夫还是顺应民意为好啊!”
子家羁闭上眼睛,并没有回话。叔孙不敢见状,便是继续劝道:
“此番若得大夫从中斡旋,奉得先君遗体归国,大夫亦能归国。季孙大夫曾是言道,子家大夫乃为贤大夫,鲁人至今称颂。只要子家大夫能够归国,季孙大夫一概既往不咎。大夫亦能够继续为国效力。”
“更何况,子家于鲁国,也已许久不曾有过继嗣。季孙大夫亦是言明,子家大夫若归,亦可重振家族啊!”
“至于,郓邑的其他这些旁人,何人能归国……何人不能归国,一切便都听子家大夫的便是!”
叔孙不敢提出的这些条件,可以说是十分诱人,特别是第二个。
子家羁原本是公孙归父的后代,八十多年前,公孙归父出使晋国,恰逢鲁宣公薨逝,于是季文子在朝堂上重提当年公孙归父的父亲(东门襄仲)杀掉了鲁文公嫡子,并扶立鲁宣公之事,并将东门襄仲一族给赶出了鲁国。
而适逢公孙归父在回国的路上,听闻鲁宣公薨逝,且自己的家族也被逐出了鲁国,不得已也就只能是逃去了齐国。
自此之后,鲁国境内虽然有“子家”这一家族的人,比如子家羁。但是一直没有再被立为鲁国公室的后嗣,所以在鲁国也并没有这个家族的宗祠。(公孙归父的字是“子家”,所以其后代乃以“子家”为氏)
子家羁听罢,眼前也确是不由得一个闪亮,但是很快,他又是立刻想清楚了季孙意如的真实目的。
很显然,叔孙不敢的最后一句话,其用意就是要子家羁他能够凭借自己在郓邑的威望,赚得那些“乱党”回国。
一方面,是为了表达他季氏既往不咎的胸襟。另一方面,或也是想能够一劳永逸的,通过他来解决掉郓邑的这一块“乱党”据点。
而子家羁很清楚,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季孙意如虽然现在装得如此大度,但日后真等他们这些人真回国了,难道真的能保得住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子家羁真的可以做到无咎,那李子明呢?
他子家羁如果真带着人回了鲁国,那就等同于是让本就人心惶惶,摇摇欲坠的郓邑变得是更加的分裂。
届时,李然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子家羁很快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键后,不由又是苦笑了一声,并是摇了摇头:
“诚如叔孙所言,羁久居在外,根本就不知曲阜内的情形,也早就已脱身鲁国朝政多年,如今主君既薨,羁亦无归国之愿,恕在下实难从命!请大夫自便!”
叔孙不敢没想到,如此优越的条件,竟然会被子家羁给一口拒绝。他本欲再说,谁知子家羁竟是直接站起身来,以示送客。
叔孙不敢可谓是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是怏怏离去。
虽是心有不甘,但也仅仅是担心季氏责他办事不利。
子家羁这边无法成事,那么叔孙不敢便只得是硬着头皮,将下一目标直接对准李然。
他知道,季孙意如的主要目标其实就是李然。
然而,由于李然之前就拒见了他,所以叔孙不敢也只能是再次派人传话:
“公衍和公为二位公子悬居在外多年,实在是不能被奉为国君,先君之弟公子宋,为人贤明,可主社稷,兄终弟及,亦符合朝纲,名正言顺,乃群臣之愿也。另外,郓邑非久居之地。季氏有言,凡是在此想回鲁国的,只要先生开口,毕将唯先生之言是听。子明先生乃是大才,季孙愿与先生一起辅佐新君。这些都是季孙的大愿,特使不敢来告!”
李然听得这些话,心中暗叹,其实子家羁早已经将叔孙不敢劝他的话,告诉了李然,与叔孙不敢之前的话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因在子家羁这里被拒,所以如今又找到他李然。
这说明,叔孙不敢如今不过就是个鹦鹉学舌,只知按照季孙意如的意思来劝他们,甚至都没有自己任何的主见。
李然不由是想起了叔孙豹和叔孙婼,心下黯然。
没曾想,身为叔孙氏的嗣主,竟会是如此草包的一人。而叔孙氏,也已经是彻底沦为了季氏的棋子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观从的算术
叔孙不敢就这样,一直是在官邸外候着。
而李然虽是对叔孙不敢感到失望,但念及他终究乃是友人之后,便还是随手写得一份信牍予他:
“立君之事,有卿士、大夫与守龟在,我李然一届外人,岂敢裁夺?至于郓邑的众人,欲归鲁国则可自去,不欲归鲁的可以选择流亡,李然又岂敢擅自替旁人做决断?”
“至于李然,既非鲁人,又何来‘归鲁’一说?待此间事毕,李然日后自会归郑。而如今暂居于郓邑,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念及内人重病缠身,多有不便,若能暂居于此,李然不甚感激。”
那名下人取了简牍,便匆忙出门就要去往叔孙不敢处,却正巧是在院内遇到了观从。
观从之前协助孔丘操办鲁侯稠的葬礼,如今鲁侯稠的殡礼一切如常,所以眼下也并已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
此刻闲暇之余,他正摆弄着面前的日晷,时不时又看了看周围物件的日影。
观从发现那个下人形色匆忙,便是立马将其叫住,并询问他是去往何处。
这个下人自是认识观从的,也知道此人时常跟在主人身边,乃是主人的心腹,便将方才之事是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观从听完,面露微笑:
“哦,既如此,那便快去吧,莫要误了事!”
那人闻言便是小跑了出去,而观从则是将日晷放归原处,然后进得屋内找到了李然。
李然此刻正欲往内室去看祭乐,但见观从竟是一脸的笑意,实是有些不解,便是停下了脚步。
他和观从的关系,在被王子朝囚禁之时,虽算是和解,但是他二人毕竟志趣不同,所以也只可谓是“和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