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369节

  “子玉何故发笑?”

  观从则是拱手笑道:

  “呵呵,恭喜少主!”

  李然见此情形,更是不明所以,不知他这葫芦里到底又在卖什么药。

  知道他或许又指不定是在憋什么损招。

  不过,他也知道,即便是损招,眼下也只会是拿来对付他李然的敌人。

  “不知喜从何来?”

  面对李然的不解,观从又是笑了笑:

  “从之所以恭喜少主,乃是因为那季孙老贼恐是命不久矣!而少夫人的大仇即将得报!少夫人身患顽疾,乃为心疾。若此仇得报,或对夫人之疾亦是大有裨益!”

  李然不由得是作答一声苦笑:

  “子玉,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是在研习占卜之术。只不过,此等天衍之术,虽是洁净精微,却大体皆为模棱两可之言,可以贼辩,却不可当真。你此番该不是又信得这一些诬言诬语吧?”

  观从不由是嗤笑一声,并是摇了摇头:

  “呵呵,少主有所不知,我观从其实少时便精于《易》,又岂能不懂‘洁静精微而不贼,乃深于易’的道理?今日观从所言,可不是从占卜之术中得来的,而是通过天理推算得来的!”

  “哦?天理?”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如今的事态发展,那季孙老贼正步入天道,必死无疑啊!”

  李然闻言,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不禁言道:

  “哦?详细说来!”

  只听观从又是侃侃言道:

  “十年前,季氏和鲁侯的这一场冲突,其最终结局,乃是季氏大获全胜。而如今,鲁侯又没能熬过他,少主又准备弃鲁而去,此言可谓是正遂了季孙意如之心意!”

  说到此处,饶是李然聪慧,也依旧不明观从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只不过,李然也没有打断他,只听观从是继续言道:

  “季孙意如其一生之敌,无非有二,其一,乃是鲁侯,而如今鲁侯已薨,已不足为惧。而另一个,便是少主,如今少主又意欲隐退。既如此,季孙意如可谓‘大壮’也!放眼四海,季孙意如恐是再无敌手!”

  “然则,《易》中有云‘小人用壮,君子罔也’,似季孙意如这般的小人,待到新君即位,其势必将憋不住自己的私欲,又所谓‘天欲取之,必先予之’,此乃天理循环,实不可避啊!”

  李然听得“天欲取之,必先予之”,他瞬间便是明白了观从所言的核心意思。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乃是《道德经》内的。更因为观从,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展现他那“欲擒故纵”的手法了。

  想当初,在楚灵王被弑之前,这观从就曾找到过李然,并与他是说起过与今天类似的话。

  “而如今少主所需要做的,便是稍安勿躁,也不必离开郓邑,当然鲁国自也是去不得的。只需得隔岸观火即可!观从断言,季孙意如气数已尽,不日便会丧命!”

  李然虽是觉得观从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是隐隐中却也感觉得到观从必是有所隐瞒。

  而且,根据他对观从的了解,“隔岸观火”恐怕也并非是观从的行事风格。于暗中拱火,那才是观从一贯的做派。

  更何况,似这等的玄学,又哪里能直接预见得到一个人最终的结局呢?

  所以,他断定观从此刻肯定是已经有了主意。

  “观从,你莫不是已经有了计较?”

  观从神秘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

  “观从所为,皆为报答少主知遇之恩。而夫人既是对季孙老贼恨之入骨,少主又如此上心,观从敢不效命?再者说,此乃季孙老贼咎由自取,他虐民无度,又不循尊卑之序,早是该受得此难!”

  “如今季孙意如的性命也就悬于旦夕之间。此人死不足惜,而现在所该考虑的,乃是该如何利用好这一枚棋子罢了。从可不敢是让他死得毫无价值啊!”

  李然侧目看着观从。

  “何谓‘棋子’?子玉就不必跟我卖关子了吧,直接明说便是!”

  观从躬身回复道:

  “诺!”

  “从以为,想这季孙意如僭越摄君既已成事实,那就应该让他在死之前,将其私欲给暴之于众!且让其自我膨胀,做出更多的逾矩出格的事情来!”

  “想那季孙老贼,虽是对鲁侯恨之入骨,但这些年来一直又是以‘被害者’自居。自鲁侯出奔以来,那季孙意如亦是整日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如今若不令其自张其欲,我等又岂能成事?”

  “唯有令其自奸其欲,待其坐实了季氏‘欺君’的恶名后。到那时,所有人也都将看清季氏的真面目。鲁人苦于季氏亦久矣,届时季氏亦必将受其反噬!”

  “而如今鲁国之三桓,唯有季氏一家独大,故而一旦季氏有事,那么鲁国三桓便可不攻自破矣!”

  李然眉头不由得一挑,观从说的没错,季孙意如为了让自己的代摄君权能有正当的说辞,也一直没有另行废立之事。而且他也一直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为的就是博取世人的同情。

  “所以,究竟该如何让季孙老贼‘好死’,让公室的声威得以复振!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李然听罢,是颇为惊讶的看着观从。

  这家伙的想法,乍听之下,颇为有些天马行空。但是细思起来,又确实是足够深远。

  这观从,就仿佛是在另一个维度,时刻观察着整件事的发展脉络。

  此人看待问题往往是入木三分,虽说是使惯了阴谋诡计,且为人机敏而贼,但做事又往往能从大局入手,顺势而为,且直切要害。

  就这些本事而言,饶是李然对此,也是不得不服。

第五百三十八章 年轻的子贡

  李然望向观从,多少有些震惊。观从见状,亦知李然心中所想,便是继续言道:

  “其实,这其中的道理本都是显而易见的。少主之所以不曾想过,一来是乃是因为关心则乱,如今心中所思所想,皆为少夫人以及之前鲁侯的病情所移,二来则是少主心思纯正,以至于想不出如此‘歹毒’的点子来!”

  “毕竟所谓‘死者为大’,少主定是想不出此等‘死后辱其名’之法的,但观从却不同,这等事情观从自幼便是见得多了,也实是没有其他的能耐,故而在这些个诡谲之术上算是略高于常人。”

  “少主素来追求以德服人,宽以待人。少主心胸广阔,行的乃是乾乾大道。唯有观从走的是诡谲小道,呵呵,实不足与外人道也!”

  李然对于观从的夸赞,知道他这不过是一番宽慰之言,倒是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继续问道:

  “既如此……子玉具体的计划又是如何?可否细细说来?”

  观从嘴角一斜,并是自信满满道:

  “此事不劳少主费心,少主只需给得在下一件信物,让观从全权处理和鲁国方面的交涉之事,观从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会漏出丝毫的破绽!”

  李然心中依然是有些顾虑,他对观从倒也并非是不信任,实在是他太了解这个人,此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如果拿行医来做比较,他这人就是动不动就用猛剂的那种。

  但念及观从他毕竟与自己是共过患难的,观从这一番终究是好意。

  再加上观从作为“道纪”的成员,维持天下之秩守本就也是他身为“道纪”的分内之事。就这一点来说,他和观从其实也并无二致。

  更何况,他李然亦正如观从所说的那样,“关心则乱”之下,他李然早已是有些心神俱疲了。

  既然自己无意来管教此事,那他又为何要妨碍观从呢?

  想到这里,于是李然便解下了随身的玉佩,这玉佩乃是李然接任周王室太史之位时,周王匄所亲赐予他的。上面的竹简印迹,可代表李然的身份。

  观从拿在手中,面露喜色:

  “少主安心,只管静待观从的好消息便是。”

  李然目送观从离开,随后叹息一口,便是去陪伴祭乐了。

  晚上的时候,李然安顿祭乐睡下,便抽身来到鲁侯稠的灵堂。凌人(掌管藏冰的官员)此刻正在换冰,棺材的密封性本就极好,加上外面又套了一尊棺椁,再置于冰块,棺椁之内寒气可谓逼人。

  孔丘和几个弟子正在守灵,李然朝棺椁行礼之后,也跪在一旁,陪伴鲁侯稠一阵,这才唤上孔丘一起出去,又叫上了孙武。

  毕竟,对于观从欲以他的名义处理季氏迎回鲁侯遗体的事宜,他也还是要听听众人的意见。

  他们直接前往了子家羁的府邸,但走到了半路,一名年轻人竟是匆忙赶了上来,却是孔子新招的一名年轻弟子。

  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尚不满弱冠之年,所以此时他的脸上还稍显得有几分稚气。

  不过,此人虽显稚气,但他的能力却是算得出类拔萃。以至于即便是李然,对他也是颇有几分印象。

  这个端木赐,本来是卫国人,在卫国家境甚好,家中也是有几个闲钱。在得闻了鲁国孔丘的大名和事迹后,便毅然决定前来拜师学礼,志于以后能够出仕。

  而彼时孔丘却正巧因鲁侯出奔而随其左右,居无定所。此子来了鲁国,寻不见人,却也不气馁,竟是游走四处索迹追寻,最后终于是寻到了孔丘,并拜入其门下。

  而且根据孔丘的说法,端木赐这一路之上,一面找他,却是一面赚钱,竟然到头来不仅是路费丝毫未动,反倒是利用各国之间的物价差,赚到了不少钱。

  所以,从这个端木赐身上,李然倒是看到了几分当年范蠡的影子。

  端木赐来到孔丘身边,低声道:

  “师尊这是要去往何处?”

  孔丘看了端木赐一眼:

  “哦,是赐啊,我等有事相商,你且去替为师守灵,为师去去便来。”

  而李然却是心中一动:

  “倒也无妨,且让子贡一起去吧,子贡曾游历四方,也是颇有一番见识,此刻正好也能听听他的见解。”

  孔丘听得李然如此说,那自然也不会再多加阻拦,于是大家便一起来到了子家羁的府邸。

  因国君新丧,子家羁又年事已高,所以白日里在灵堂守候,晚上回来便要歇息。

  他本已睡下,但在得知李然竟是带人一同前来议事,又当即是匆匆起床,整好衣冠后来到堂厅与众人见面。

  众人一番见礼后,李然也是开门见山,表示关于鲁侯归国一事,他已准备交由观从全权处置,却不知道众人的意见。

  只听子家羁亦是叹息一声:

  “哎……羁老矣,不欲再管这些。待到鲁侯归国之日,羁便想去齐国认祖归宗,就此隐退,不再过问世事!”

  “所以,此事还请太史自行决断即可,羁并无任何的看法!”

  要说这子家羁不是家在鲁国吗?怎么会选择去齐国认祖归宗呢?

  只因其先祖公孙归父当年乃是逃往了齐国,在齐国尚还有他们一脉的族人,虽未受齐国重视,但也算得是有一处可安身之地。

  李然知道子家羁心意已决,也不便劝说,唯有叹息一声。

  而孙武,毕竟他是更为了解观从为人的,所以当即说道:

  “先生,鲁侯已薨,但归国之事依旧不容小觑。将此等大事交给子玉,武觉得似有不妥。此人办事,多为……多有诡谲,若是处置不当,让鲁侯身后受辱,实是有些不妥!”

  李然不由得苦笑,孙武嫉恶如仇,他和观从确是水火不容。而他二人之所以能够相处,也完全是因为有他李然在,否则孙武是连搭理都不会与他搭理的。

  而观从的计划,在孙武看来,势必是会让鲁侯受辱。毕竟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世人更加清楚明白的看清楚季氏的真实面目。

  孔丘对观从也不甚了解,但他这段时日跟此人一同操办鲁侯稠的殡礼,观从毕竟也做过卜尹,对于周礼那一套繁文缛节也是颇有研究,所以孔丘对此人的印象倒还不错。

  “吾观子玉,倒是颇为知礼,他若是愿出得一份力,倒也不错。”

  端木赐见师尊发话,则亦是从旁言道:

  “平日里,赐最喜与子玉兄言道,子玉兄为人虽是城府极深,但又颇为知礼晓义。看问题往往能入木三分,如果先生将此事予他交办,赐也以为他乃是不二人选!”

  孔丘听罢,却是不由呵斥道:

  “赐!你又哪里知道这些事?不要在此对他人妄加评论!”

  端木赐闻言,立刻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着脑袋在那不再多言。

  其实,孔丘倒也不是要压制自己弟子的想法,更何况,他曾经也跟自己的弟子们说过: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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