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对此也没有再去多想。恰巧在这时,发现路边有两名乞者,乃是一名妇人带着一名小童,衣着破烂,妇人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小童却不过六七岁。
李然看到他们,也是不由得停下脚步。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出门,不知,鲁国如今竟是又多出了这么多的破落之人。
甚至是在鲁国的近郊,都能碰上乞食之人了。
李然本能的往袖口摸去,宫儿月见状,却是阻止了他:
“你可想要给他们钱财?”
李然说道:
“正是,却有何不妥?”
宫儿月不禁是摇头道:
“他们看起来固然可怜,但是到底是不是家中也是如此,尚未可知。而且,你又能给得他们多少?真要接济潦倒之人,可也不是你这般接济的!”
李然眯了一下眼睛,并饶有兴趣的问道:
“哦?那该如何处置?”
“且去他们家中,一探究竟!”
李然听得她如此说,不由是来了几分兴致。而且眼下反正闲来无事,在这件事上稍微耽搁一下,倒也无关紧要。
于是,李然便也是极为爽利的答应了下来。
只见宫儿月是来到那对乞者的面前,弯下腰来,询问了详细情况,一番交谈之后,这才得知了此中的缘由。
原来,前番阳虎听从晋国号令,率领鲁国三桓之师,征役十万伐郑。
由于时至春耕,而原本说好的一个月的战事,无端端的拖得两个月。这才导致他们家是直接误了春耕的农时。
而且,更为要命的是,他们这一家的顶梁柱,竟还为郑人所俘。是以,他们家今年非但是颗粒无收,而且还没法卖力气过活了。
是以,他们娘儿两若不出来行乞,几乎便是要被活活饿死。
李然听了,心下不由一阵怆然,随后又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随后,那妇人和小童便是带着他们回到了家中,只见他们家中已是徒留四壁,且破烂不堪。
宫儿月抬头看着房顶的破洞,并是开口道:
“你看,只你给得他们的这些个刀币,他们也终究是无法修复这个屋子的!”
李然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还是月姑娘考虑得周祥。”
宫儿月四周观察一阵,便是朝着褚荡使唤道:
“褚荡,你跟我到外面活点稀泥,与我一起把那一处破洞给补上。”
褚荡听得“夫人”这一声差遣,只应了一声,便是立刻去到了外头。
第五百八十章 过不去的心坎
李然看着宫儿月在那前后忙碌着,便也走上前去问道:
“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宫儿月却是用手腕拭了一把额头,并是挥了挥手:
“去去去,你个宫观闲人,又能做得什么?只会在一旁碍事,且一边歇着吧!”
李然一阵苦笑,却也是被怼得无言以对。
的确,李然他是从来就没做过这些个事情,现在让他上手,他也是无从做起。
而宫儿月,则也是一点都不嫌脏,先是弄了一些沙土,又打来了井水,便是静待到褚荡是带着草料回来。
宫儿月又将那些草和沙土混合在一起,再浇上水……按部就班,宫儿月倒也不嫌脏,皆是亲力亲为。
李然看到这一幕,不由是又想起了祭乐。
想当初,祭乐也是与如今的宫儿月一样,不仅同样有着悲天悯人之心,甚至还有那一股的精明强干作风。
他看着宫儿月,心中不由得酸楚。
李然叹息一声,不能再想,只将目光是放在了别处。
乞者的家中虽是破败,但此处毕竟是坐落于杏林之后,也能将那一片杏林是一览无余。
时值秋意渐起,而杏树秋叶,则是连成了金灿灿的一片,望之亦是不由令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体悟到了秋意之悲凉,李然想到他不能再与祭乐一起观赏如此的美景,心情又不免是低落到了极点。
他凝望着秋林深处,情不自禁,不由吟赋道: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这首《萚兮》,其实乃是一首描述少年男女唱和山歌情景的小诗。秋天来了,落叶缤纷,在金风中飘舞。而这首诗,也正是蕴含着李然对于祭乐所寄寓的情思。
李然对于祭乐的思念,实是太过于深沉。
他对于祭乐,从来都没有忘怀。而他心中的忧伤,也是一直延绵至今。
正在这时,却听得宫儿月在他的身后接着赋道: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宫儿月所赋的,乃是《诗》中的《十月之交》。其中,前两句的意思是:高山能成为深谷,深谷也可以成为丘陵。
显然,这一首大气磅礴的诗辞,乃是她在鲁国学习的这段时日里,跟着言偃学来的。
言偃,作为孔丘的得意门生,最是以弦歌呕哑最为擅长的。
所以,宫儿月也算是耳濡目染,竟也学得了一些。
而她这几句的用意,也无非是要让李然能够从此振作起来,不要再如此的颓废下去。
只不过,因为宫儿月她毕竟学《诗》也不精,所以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她也不管这《十月之交》所言的核心意思却根本就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
但即便如此,李然听罢却依旧是能够心领神会,也不由是嗤笑了一声。
回过头去,只见到宫儿月双手的泥垢,竟是难得的用柔和的眼光看着他,这倒是让李然不由惊了一下。
以前祭乐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便时常是以诗相和。可谓是水乳交融,其乐融融。
然而,自从祭乐去世之后,这种感觉早就已经没有了,如今和祭乐相貌如此相似的宫儿月说出这种话,虽是用辞不得体,却也让李然是来了一阵莫名的悸动。
这不由是让李然有了一种错觉,好似祭乐是又以宫儿月的身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一般。
不过,李然却也没有答应宫儿月。
他的情志依旧是保持着清醒的,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也并非祭乐。
他回过头,又再一次望向杏林深处,并又是叹息一声。
待褚荡和宫儿月一起合力将那个漏洞补上之后,又赠给了那妇人和小童一些刀币。
而且,宫儿月还直接说了李然的住处,并是说道:
“你们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只管直接来找我便是。我就在离此处不远的李府内,但凡能帮到你们的,本姑娘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妇人自是对他们千恩万谢,而李然三人,也就此是回到了城外的府邸。
……
接下来,又是一连数日,李然也未曾再出过杏林,只一心是在那里编纂着《春秋》。
而宫儿月做侍卫这段时间,倒也是尽职尽责,顺便还承担起照看丽光的职责来。
所以,丽光如今除了跟父亲和范蠡亲近外,对宫儿月也是生出了许多的好感来。
而宫儿月,也总能够是有意无意的吸引着李然的注意力。
李然虽是总有些恍惚,但是也不敢再做任何的非分之想。对其始终是以礼相待,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不过,李然对她倒也是十分信任,甚至是直接让她带着丽光入得城中游玩。
只不过,李然的这一举动,却是让孙武不由是多了几分警惕。
他自然也知道宫儿月究竟是和祭乐有多像。
但是,他那天生的直觉,还有警惕心,却总让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宫儿月,其身世恐怕也并不简单。
所以,他便将心中的担忧是告诉了李然。
李然听得孙武所言,便是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长卿呐,为兄知你心中所虑,但是她一个越国来的才人,又是越国部落宫儿氏之女,千里迢迢来到鲁国,又是孔仲尼推举过来的,若她真是别有用心,那未免也太过离奇了些?”
“而且,她若是当真有别的心思,想来也不至于会如此的高调。长卿可曾见过有间者可以做得如此张扬的么?愚兄以为,长卿此番或许是真的多虑了。”
孙武却是抱拳回道:
“即便如此,但正所谓‘虚者实也;实者虚也’,虽说现如今她的所作所为是有些违反常理,但也不可不察!纵是此女无有问题,但也难保越王他……会动些什么其他的心思。”
“据闻,近些时日吴越之间战事频发,越王便曾是向楚国求援,但是楚国自平王始,便无意于逐鹿天下。如今,平王既薨,楚国更是无力讨吴。”
“如今越王勾践,吴王阖闾,皆为雄主,二雄相争,必有一伤!恰逢越女来此,令武是不得不如此作想呐!”
李然听得孙武如此说,却依旧是不以为意,不禁笑道:
“长卿,若论料敌先机,行兵布阵,然确实不如长卿。但是,长卿未免也是思虑太过了,我与那越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又何必要来设局暗害于我?”
孙武却又是不由警惕的回道:
“先生莫不是忘了……越王允常之旧事?”
孙武这边所提到的越王允常,其实就是当年随着楚灵王征讨吴国的越国大将常寿过。当初,常寿过率军与楚师征讨吴国,却最终在观从的游说之下叛楚。
并且,随着楚国整体的战略收缩,楚灵王一死,越国便立刻遭到了吴国的报复。以致于吴越两国之战事绵延至今。
所以,若要真说起来,越国还当真是被观从给坑惨了的。
这时,孙武又继续补充道:
“当初,先生对郑国驷歂尚且还有过旧恩,但待其投于晋国范鞅之后,却还要反来害先生一族。如今,更何况是这越王勾践……”
李然一听,却是突然正色道:
“长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某既已经留下了她,便不可如此的猜忌。此事,若被旁人听了,却还以为我李子明无有容人之量了。”
“宫儿姑娘心底单纯,也绝非此等奸诈之人,还请长卿不必再说了。”
孙武闻言,不由是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
“哎……先生既如此说,武也无话可说。但还请先生许我于暗处继续跟进此事!”
李然知道孙武的秉性,他所认定之事,便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他也只得是叹息言道:
“既如此,长卿只管于暗中调查便是,但切莫是摆于明处。”
孙武是极为郑重的给李然拱手作了一揖,以示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