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公室与卿权的斗争本就是这一时代的政治主旋律。但是当他蓦然回首之时,他却发现,在这一时代,真正能够做到,或者是促成“主张公室”的人,却往往都不是国君本人。
楚灵王、王子朝、鲁昭公,他们这些人无一不是所谓“君权”的代表。
但是呢?他们虽然个体之间可谓是大相径庭,但其结局都算不得成功。
而倒是像赵文子、子产、叔向、晏平仲,甚至是像阳虎这样的陪臣,他们这些人,不管他们是何等的身份,又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甚至是运用了何种手段,他们又都起码是这一时代,真正的扛起了“主张公室”大旗的风云人物。
所以,李然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沉淀后,他也是开始了一番真正的反思:
1.卿权对于天下庶人的安宁诚然是有害的,因为他们势必会与民争利。但也并不代表君权就对天下庶黎就没有危害。显然,楚灵王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天下黎庶的安宁,与是否为“君临天下”亦或是“卿族当道”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2.但另一方面,若是只利用国君的主观能动,来达成加强公室的目的,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因为国君乃是孤家寡人,是极其容易被左右所蒙蔽的。所以,即便是一开始再英明的国君,都难免会被下面的卿族给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最终还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3.卿权之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而利用卿权本身,来制衡卿族,这或许才是天下道统的真正出路。所以,在李然看来,礼乐教化的作用也无疑是强大的。
换句话说,也就是利用“好的”卿权,用思想来武装他们,并拿来抵制“坏的”卿权。这或许才是真正符合这一时代潮流的做法!
而李然的父亲李耳,当年所言的“顺其自然”,或许也正是这个意思。
毕竟,能够治疗蛇虫剧毒的药材,往往就生长在它们本身所处的那一片草丛之内。
……
就在李然如是想着,这时,宫儿月又指了指前方:
“先生,你看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所以,即便是能够去守住这一片的安宁,也终究是好的吧!”
人来人往中,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让李然也甚为感触,心情也自然是好上许多。
“月儿,你说的没错,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确是不易了。”
“但是,有一件事你或许也没搞清楚。其实,我绝非是避世不出,而只是……呵呵,你就权当是我在等待一个时机吧……”
“所以,此事你倒也不必劝我……至于夫人,我……”
李然说到这里,却又说不出话来。
对于祭乐,可谓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而这种的伤痛,也同样是让他变得像如今这般颓丧的催化剂。
但同时,这也绝非是三言两语便可以劝慰得了的。
第六百二十三章 季孙斯的请求
宫儿月见得李然突然又是沉下了脸,也知道李然又是在那触景伤心了。
于是,便当即是打岔叫唤道:
“快!不能让光儿她跑远了!”
宫儿月一边说着,一边就奔了出去,追上了丽光,然后牵着她的小手。
而李然在后面见了,也是不由一笑,快步赶到,牵起了丽光的另一只手。
“一家三口”就这样逛了集市,还买了不少东西,在官驿是亮明身份,寻了辆马车便回到了杏林李府。
刚到大门,却见另一辆马车竟是停在了那里。李然定睛一看,却不由是眉头一皱。
原来,那辆是季氏的马车,上面有着季氏的族徽。
而季孙斯,好像已经是在那等待了许久,这时见李然返回,便赶紧从大门处走来。
他直接是朝李然深鞠一躬,并拱手请道:
“鲁正卿季孙斯,今日特来拜会子明先生!”
李然连忙将其搀扶起来,并是言道:
“哦!原来是季孙大人,不知今日何故至此?”
季孙斯叹息道:
“今日,斯是有要事想找先生商议!”
于是,李然也不多言,引他们直接入了李府,并让宫儿月带着丽光先行回了屋。
而范蠡也赶紧过来帮忙搬运季孙斯这次所送来的礼聘。
范蠡甚至还叫上了褚荡,只因这回,季孙斯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李然则是将季孙斯引入客厅,两人对面而坐:
“季孙大人何必是如此客气?然现如今也不过是客居于鲁国,况且此前还与令尊有过一番过节。若说是相助你们季氏,则李某又是岂敢呀?”
季孙斯闻言,却是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家父身前与先生多有过节,此为鲁人所尽知,斯在此也愿给先生赔个不是,还希望先生能够见谅……”
季孙斯说罢,便是躬身一礼,看上去倒也是极为恳切。
然后,又听得季孙斯是继续言道:
“昔日,阳虎以家宰的身份把持我季氏,甚至是代摄鲁政。那段时日,我季氏可谓是鸡犬不宁!”
李然闻言,不由是想起了阳虎当时逼迫季氏稷门起誓之事,还有逼迫公父歜和秦遄等人的出奔,一时倒也是感慨不已:
“季氏如今百废俱兴,但是也需要注意,切不能再过于苛刻百姓,否则只怕必将重蹈覆辙!”
季孙斯忙是拱手道:
“那是自然……只是,我季氏如今实是无人可用,目前我季氏家宰一职出了空缺,是故内耗不迭。斯与众族人一番商议,决定是要启用外人来当季氏的家宰,以防止似阳虎之徒再次出现!”
是的,阳虎之所以能够做到上下通吃,架空宗主,其实也正是因为在季氏待得足够久,内外之人皆要仰其鼻息。
而阳虎在出奔之际,亦曾于生擒季孙斯之际,潜移默化的曾与季孙斯分剖了其中的利害。
阳虎所言,让季孙斯也可谓是心有余悸。故而,季孙斯竟一直对这一家宰之位是耿耿于怀。
此刻,他也是真心来找李然,希望李然能够替他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然知道了其来意,也明白这季孙斯,果真是按照阳虎的计策来找他了。
他不由一笑,心下暗想:
这阳虎真不愧是看着这季孙斯长大的,对其心性还真是了如指掌。
“那……却不知大人欲请何人来担任家宰?”
“正是没有人选,才来找先生商议的!”
李然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呵呵,这是你们季氏的家事,然一个外人,只怕不好多言呐……”
季孙斯闻言,以为李然还是因他们季氏的往事而不能释怀,故而反倒是着急了起来:
“季氏之事,同为鲁国之事,先生若有良才引荐,还请不吝赐教!斯不胜感激!”
李然又是低着头,并是浅笑了一声说道:
“呵,季孙大人这突然来问然,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不如……这样吧,且待然再思索一番,来日再来答复大人吧!”
季孙斯不由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道:
“斯知道家父和先生往日有些矛盾,但还希望先生能够看在鲁国大局的份上,此番能够出手相助。况且,家父既已亡故多时,先生亦不必如此介怀……”
李然闻言,不由又是大笑起来:
“呵呵,然绝非心胸狭隘之人,这一点季孙大人大可不必担忧。方才所言,皆为戏言尔!其实,实是李某如今也毫无头绪,所以还请季孙大人稍安勿躁,待李某料定之后,自会举荐于大人!”
季孙斯又作得一声苦笑道:
“先生乃是知晓大义之人,如今唯愿先生能尽早推举贤才,以解我季氏燃眉之急!”
待季孙斯离开之后,李然便是认真的想了一阵,然后就决定是去找孔丘商议一番。
当李然和宫儿月一起再次回到城中,便是直接入得孔府。
孔丘见是李然来了,也是颇感惊讶。
因为但凡之前有事,从来都是孔丘亲自去杏林找李然。而李然却是很少来自己曲阜城内的府邸。
“不知恩公今日何故亲自前来?其实,只需让侍人带个口信,丘自当亲自去找恩公!”
李然让孔丘赶紧是屏退了左右,甚至是让宫儿月也暂且规避。屋里如今便只剩下了李然和孔丘两人。
“如今仲尼摄相事,执掌鲁国政事,我今日看见城内如今一片欣欣向荣,想来鲁人也总算是过得安生的日子了。仲尼可谓是功不可没啊!”
“然则,鲁国之内,毕竟还伏藏着危机啊!仲尼可知?”
其实,李然如今所说的“危机”,孔丘也是心知肚明。而这,也正是孔丘所一直在那盘算着的。
孔丘与李然是点了点头,并是回道:
“却不知先生是有何良策?”
这时,李然突然是正色道:
“若欲鲁国兴,则必削三桓!”
没错,在沉淀了这么久之后,而如今时机也已成熟。
李然这时也已是下定了决心,他要在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地方,重新战斗!
孔丘闻言,不由喜道:
“先生所想,也是丘之所想啊!只是一直以来,无有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筹!”
李然则开口道:
“若是灭除三桓,此断不可为。三桓于鲁已立五世而不绝,若贸然除之,只怕是于国不利。不过,却一定要对其有所限制才是!”
“如今的鲁国公室,由于之前被季孙意如裁了中军,以至于如今鲁国上下无有一寸公田,更无军势可言!”
“所以,若欲限制三桓,便不可按常理为之。唯有令其自裁其军,方为秒法!”
孔丘闻言,不由一惊:
“自裁?却是如何作法?”
李然却是又淡然一笑,并是言道:
“今日,季孙斯找到我,言其欲外聘一贤人以为家宰,其目的,也是为了防止再成阳虎之患!”
“且如今,三桓各有各的主邑,且主邑的城墙,甚至比都城都要高大坚固。期间私兵亦是甚多,季氏的费邑,孟氏的成邑,叔孙氏的郈邑,俨然便是三处国之大城!”
“若是能够剪除此三处大邑的城墙,削减其驻守的势力,则三桓便可不足为虑!”
孔丘闻言,却是有些不解:
“只是……此三处大城,皆为三桓主邑,他们又岂肯自毁城墙?”
李然又是微微一笑,并与孔丘是解释道:
“如今有南蒯在前,阳虎在后,费邑已成季氏心腹之患!此举或正迎了季氏的心思。只要季氏能有此心,便可利用季氏之力而为之!”
孔丘应道:
“恩公所言甚是!若能隳此三都,则鲁国必盛!只是……如果贸然提出,恐怕他们也不会答应。而且,这三处大城的邑宰,也绝非泛泛之辈,他们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孔丘又考虑了一下,又是继续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