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梁丘据。
他在得到齐侯杵臼的指派后,便是只身前往鲁营这边。
来到主帐,见到孔丘,孔丘刚安排好明日启程回返之事,李然碰巧也在。
梁丘据见到孔丘和李然,便是客客气气的躬身说道:
“在下梁丘据,见过二位大人!”
孔丘和李然对视了一眼,皆不明来意。在急忙起身还礼后,孔丘开口问道:
“梁丘深夜造访,不知是所为何事?”
梁丘据却不由是笑了笑:
“只因寡君觉得这几日在夹谷,对鲁侯甚有怠慢。然而,这可绝非是寡君的本意,故而希望在盟誓之后,也就是明日,特设享礼款待鲁国君臣,还望鲁侯能够应允。”
孔丘有些惊讶的看着梁丘据,不可思议的说道:
“梁丘大人,按理你也应是知礼之人,怎会代齐侯提出如此的要求?”
梁丘据却是微微一笑:
“寡君如此做,也是为了彰显对鲁侯的礼遇,这也无可厚非嘛。以在下之见,倒也并无不可嘛!”
孔丘看了一眼李然,也是不由心领神会,眯着眼睛道:
“梁丘大人,齐鲁皆为礼仪大邦,难道周人的礼数,大夫还不清楚吗?会盟之事现在已经完成,在这个时候设享礼,就是让礼官无故劳累啊!”
“何况牺尊、象尊按理是不该拿出宫门的,美好的乐舞也不适合在野外合奏。所以,在夹谷这种野外地点举行享礼,如果上述牺尊、象尊、乐舞都具备,则是抛弃了礼制。”
“如果这些都不具备,那就得需用秕子稗子这样的替代品。用秕子稗子,对两国君主而言,都算得是是一种屈尊,传出去只怕是要让二位君上名声受辱的。”
“所以,还希望梁丘能够好好规劝齐侯?享礼是用来昭明德行的。如果不能昭明德行,还不如是不举行为好啊。”
梁丘据连忙说道:
“孔大人实在是言重了,寡君和鲁侯在这夹谷相会,足见双方之赤诚。”
“在这临别之际,辛苦一下礼官,亦无不可啊。至于秕子稗子这样的替代品,只要寡君认同,鲁侯不嫌弃,倒也亦无不可嘛!”
孔丘听闻此言,不由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梁丘据竟能如此的厚颜无耻!明明跟他说了这其中的害处,竟还与他在这是不依不饶。
而且,很明显这享礼的背后也一定不是如此简单的。
但孔丘此时又不想直接与他是撕破脸皮,所以一时大脑急转,在急忙思索着该如何反驳。
李然见孔丘一时不语,便在这个时候说道:
“呵呵,久闻梁丘深得齐侯的信任。且与齐侯亦甚是相合。然而……今日一见,却觉得也并非如此呀!”
梁丘据不明所以,不由是转身侧目看着李然道:
“哦?李太史是何出此言?”
李然至今还挂着洛邑典藏史的太史一职,不过近些年来,都是观从代劳着。
李然只嗤笑一声,并是继续说道:
“齐侯虽不能明礼,然而梁丘大人却应该是知晓的才是。然而如今,大人却只一味的与齐侯是保持相同,却反而淡忘了礼乐的规矩。这怎么能说是与齐侯相和呢?只怕齐侯和梁丘之间,只不过是趣味相同罢了,却是不及相和啊!”
梁丘据深吸了口气,不由问道:
“哦?敢问何谓‘相同’,又何谓‘相和’?此二者间似乎并无区别我看,李太史怕不是在这是强词夺理了吧?”
李然却是摇了摇头:
“这两者之间,可谓是天差地别!就如同是做饭的厨师,为了调和出更好的味道,是要用不同佐料进行调制的。比如补充某一种味道的不足,或者掩盖某一种味道的过冲,唯有如此,才能做出美味佳肴。”
“咸了可用梅汁来中和,酸了也可以用盐来中和,而不是味道已经咸了,反倒是再加上一把盐。如此一来,岂不就是破坏了这其中的美味?”
“君臣之道也是如此,国君认为可行的,其中却有不可行的因素,作为臣子,自当是需要指出来的,国君若是觉得反感而不可行,臣子自然也要指出并且摒除这其中不可行的因素!”
“唯有如此,才能够使得政令畅通而不会违背情理,百姓也不会有对抗的想法。所以‘相和’,并非是二者同于好者,而是要调和五味,平和人心,成就政事,这才是正道!”
“然而,今天梁丘大人的言行却并非如此啊!国君认为可行的,不可行的,哪怕是违背礼制常情,也都不遗余力的去执行!”
“若是以水调和水,谁能食之?若琴瑟都只专攻于一个音,那这种曲调谁又能听?所以只追求相同,而不懂得相和的道理,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如今,梁丘大人明明知道在这个时候设享礼是不符合礼制,却依旧前来充当说客,还如此的执迷不悟。所以,梁丘大人以为如此合适吗?”
“更何况,大人又是何必是给田氏充当说客?田乞既已经与齐侯同而不和,纵是梁丘再如何与齐侯保持一致,恐怕终究是比不了田乞的吧?”
“田乞与齐侯既是同而不和,那大人若是能够以和言相济,岂不妙哉?”
梁丘据被李然如此一通说,不由是说的哑口无言,愣了半晌,这才是完全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是啊,他如果真的促成了此事,那齐侯眼里也依旧是只有田乞,又哪里有他?
而他也顶多就是个传话筒罢了,但如果此事不成,而且这其中还有如此这般的道理。那不就是田乞的问题了吗?
于是,梁丘据这才笑着言道:
“原来如此!太史大人所言甚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梁丘据的确是善于揣测齐侯的心思,对齐侯也是言听计从,甚至是无条件的服从。
所以,按理说,即便是齐侯交办的事情是不符合常理的,他也大都会去办妥。
然而,在这件事上,如今被李然是当场点醒。他也就不再坚持,而是赶紧匆匆离去,回齐营复命去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这个孔丘也太猛了
田乞想要以设享礼为由,拖延鲁侯归国之期,齐侯杵臼派出梁丘据到鲁营游说。谁知,却反又被孔丘和李然他们给占去了话头。
齐侯杵臼得闻此消息,又听梁丘据说得也是有理有据,于是他也只得是长叹一声,并是说道:
“哎……好吧,既是又不合于礼制,那便作罢吧!这次吃了不知礼数的亏太多了,寡人又哪能再受此等屈辱?……算啦算啦!”
“明日,寡人便也回吧!折腾了这几日,也委实是有些疲了。”
齐侯杵臼对于这次的盟会,可谓是相当不满意。主要是在礼数这一方面,受的挫败实在太大。
而且,田乞也只知道怎么搞事情,却完全不懂得该怎么合乎礼制的去搞,该怎样把齐侯的台面给撑起来。
这不免是让他身为齐国国君,是丢了一国之君的面子。
而田乞在一旁,也听出了梁丘据与齐侯所言,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的。
不由心下一阵暗怒,正想再与齐侯争取一番。
但见齐侯杵臼却是揉了揉太阳穴,并是摆手言道:
“你们都退下吧!”
田乞无奈,只能和梁丘据就此时退出营帐,不过二人却是心照不宣。
很显然,梁丘据作为齐侯杵臼的另一个宠臣,地位却还是距离田乞差了一大截。
要说他这心里没怨,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见他二人也不言不语,只互相拱手作揖后,便礼罢拂袖而去。
田乞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竖牛背身坐着,一开始竟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田乞故作得一声咳嗽,竖牛这才是回转过身,并立即起身朝田乞行礼道:
“见过田大人!”
田乞不由问道:
“竖牛,你方才在想些什么?怎想得如此出神?”
竖牛却是不自然一笑,并回道:
“哦,不过是想起当年的一些陈年旧事,那李然早些年屡屡坏我好事。所以这次,说什么也要报得此恨才是!”
谁知,田乞却是与他叹息道:
“哎……此事只怕是难了!”
竖牛闻言大惊,不由是急问道:
“哦?大人此言是何道理?”
田乞双手背后,一边思索,并是一边言道:
“设享礼之事,已为李然和孔丘所挫。他们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此地了!”
竖牛一听,不由急道:
“那可如何是好?我们的人起码也要到明日正午才能赶到!”
田乞捋了一下胡须,又是一阵摇头长叹道:
“此刻着急也是无用,唯有让他们快马加鞭赶来。另外……我们可提前布置些兵力在其左近。试图拦截其国君的车舆,好让他们动弹不得!”
竖牛点头道:
“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先装扮成莱人的模样吧?!以免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田乞闻言,脸上终是又露出一丝阴笑来:
“嗯,就如此操办!”
于是,田乞又当即叫来了黎锄,开始给他和竖牛分派任务……
……
鲁营这边一夜无事。
待到天亮十分,孔丘便派了使者,特意是向齐侯杵臼告辞。
鲁侯宋则是坐上了早就备好的车舆,快速的离开了夹谷。
一路上,鲁侯宋却见孔丘行色匆匆,面有忧色,不禁是宽慰言道:
“既已辞过了齐侯,想来应该无事了吧?寡人见齐侯倒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呐!”
而孔丘却是心里依旧没有着落,回鲁侯道:
“只是……这里终究是莱人地界……只恐有失。”
鲁侯宋听到孔丘这么说,想到来夹谷的第一天,郊劳之时就碰到了莱人的叛乱,心中也是不由一阵发毛。
“那吩咐左右,加紧脚力离开莱人地界,只要入了鲁境便是安全了!”
孔丘闻言,躬身作揖道:
“诺!”
于是,鲁国的车队便是加快了进程。车舆虽是更为颠簸,但鲁侯宋也唯有忍受着。
此时,李然的马车是由褚荡驾驭着。
宫儿月坐在马车内,他们就跟在鲁侯宋的后面,车队形成一个防御的姿态,快速朝鲁境疾驰。
就在他们刚刚驶出夹谷不久,只听车队后方突然是传来一阵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