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年卫国闹了旱灾,粮食绝收,眼下其境内已是出了饿殍。因此,卫国上下只能是对外求援。
晋国身为霸主国,自是应该第一时间派人赈济。然而晋国因平丘之会,调动了二十万大军只为搞了个用来装点门面的演习。也由此而严重耽搁了农时。
而眼下,晋国又与秦国在黄河边上对峙,所以,能拿得出手的粮食真就不多了。
另一方面,齐国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是破天荒的准备派送一批粮食前往卫国。
这种行为本身就极为反常,因为按理说,晋国与卫国关系可一直算是不错的,两个国家挨了又近,又是同宗。
而齐晋两国又暗处较劲多年,如今帮了卫国,不就等于认怂了?所以,此事令天下诸侯都是大为不解。
另一方面,郑国与卫国离着不远,祭氏早就得到卫国旱灾的消息,所以暗中也已准备好了一批粮食,打算是运往卫国做买卖。
但是,当他得悉,齐国已经押了粮食往卫国去了。倘若让齐国的粮食先到了卫国,那他祭氏运过去的这一批粮食岂不就不那么值钱了吗?
所以,祭先命人沿途时刻监视齐国粮队的动向,为的便是要时刻搞清楚他们如今的进展,以便在他们抵达卫国前,好将自己备好的粮食运抵卫国。
可问题,就又出在了这儿。
第五十九章 闹个乌龙
要说祭氏若只是要运自家粮食去卫国贩卖,那倒也就没事了。
祭先早早的就可命人出发。那样的话,绝对是能赶在齐国运粮队伍抵达卫国前,便将手中的粮食个给卖出去的。
可问题是,郑国官方也组织了一批赈灾粮,并且一并托付给了祭氏,委托他们代为运往卫国。
而这批粮食,因为是子产诏令全国各地统筹上来的。子产如今又因为推行新政,与各个贵胄同僚关系都极为微妙。而这些土地又一大半都在他们的手上,所以组织起来就极为缓慢。
这就好比你一边砸人饭碗,一边却别人给你办事,这能有效率吗?
所以官方的这批赈灾粮,就一拖再拖,祭先碍于情面,自然也不好催促子产,所以只能一边干等着,一边干着急。
如此一来,他自己的粮食自然也不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运到卫国去贩卖了。毕竟,郑国的官家粮都没运去,你一贵族的粮食先运去了,这叫卫国人以后该如何看待郑国?敢情你郑国是先做买卖狠赚一笔,再假装做好人是吧?
这要传出去,郑国官家的颜面还往哪搁?
祭先从商多年,自然对此间关系是了然于胸的,所以他自家的粮食也只能继续等着,不敢直接运往卫国。
那这件事为什么会与李然有关呢?
答案是,祭先这边一早就收到消息,齐国运粮的事,就是李然怂恿的!
消息是从齐国传来的,说是晋国由于运往卫国的赈济粮不多,又碍于自己的霸主地位,便有点过意不去。
毕竟是自己一附属小国如今有了灾,现在都赈济不了。这事无论说到哪都是不怎么光彩的。
于是,晋侯便派了羊舌肸以盟主的口吻,去到齐国传信,希望齐国也能出一份力。
这事,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从表面上看,就是晋国向齐国施压之后,随后,齐国便欣然同意了。
但从齐国客商那传到祭先耳朵里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祭先这边得到的消息是,羊舌肸最一开始,便是得了李然的消息后才去向晋侯谏言的,而后才有羊舌肸前往齐国之事。
而且,羊舌肸到了齐国后,又是依照李然的谋划,最终促成了此事。
而当祭先得到此消息时,李然却已在逃往郑国途中。
所以,祭先暗中派人保护李然,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祭乐,而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弄清楚李然此番来郑国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促成齐国运粮去卫国赈灾?
祭先横竖都想不明白这一点,而且各种时间点也有些对不上号,信息来源非常混乱。故此,才让人日夜监视李然所在别院的动静。
他认为李然此番来郑的目的并不单纯,不然何以让齐国前来搅局?这不是摆明了跟自己作对么?
而且,这李然放弃了更强大的晋国庇佑,反而来了相对也并不安稳的郑国,这种行径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事实上,这件事本身就完全一个乌龙。
……
祭氏别院内。
孙武一连走访调查了几日,也没有多少收获。
“这个竖牛在祭氏的声望很高。说来也是奇怪,此人虽然只是庶子,但地位似乎仅次于老宗主之下,纵是其他辈分更高的族老,也无有不服的。”
“传言此人极为干练。这些年,祭氏对外的大宗商贸皆是由他负责的,齐楚晋,卫鲁陈,人脉四通八达,实力可谓不俗。”
“至于他与季氏的往来,除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暂时还没打听到其他方面的往来。至少目前看来,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关系。先生,会不会是我们意会错了?”
对于竖牛的调查,孙武一连进行了好几日,可走访来调查去,竖牛与季氏之间,似乎是清白的。而这一点,就让孙武产生了些许的自疑。
毕竟他也知道,竖牛作为祭家主事之人,可能真的只是因为目前与鲁国季氏的买卖受阻,因此对李然心生恨意。而这也确实是说得过去。
断人财路,犹如杀其父母,更何况是对于这些商贾之人?竖牛有着这般的敌意,也是理所应当的。
“话虽如此,可我始终觉得这个竖牛……不简单啊。”
“若只是因为他们与季氏生意往来被阻而憎恨于我,倒也无甚紧要。可我担心的是,此人若是暗中与季氏还有其他往来,那咱们此番来郑,可就算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外一个火坑了,只怕日后又是免不了一番纠缠……”
“此人还得再查上一查。”
李然对自己的直觉十分自信,这个竖牛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孙武闻声当即拱手称是。
“哎呀呀,先生何须如此麻烦?既然这个竖牛不怀好意,俺去一刀将他宰了便是!”
一旁的褚荡听得这话,竟是不耐烦了起来,提起两把戈戟就要出门寻竖牛去。
李然闻声望去,当即一阵黑线淋漓。
“褚荡!”
孙武猛喝一声,褚荡这才停住脚步,又似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怏怏的走了回来。
“你在一旁只管听从先生吩咐便是,若无先生指令,绝不可擅动!”
孙武以命令的口吻斥道。
褚荡最是信服孙武,闻声当即恭敬站立,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见状,李然也收起了“对牛弹琴”的想法,毕竟以褚荡的脑子,跟他讲再多的道理,他也不一定能够明白。
“对了先生,子产大夫最近似乎也在筹措粮食,应该也是准备运往卫国的,而负责此次押运的似乎也是祭氏的商队。”
孙武忽的话题一转,双眉微微紧皱。
听得这话,李然当即一叹:
“唉……此事属实是失算了……”
“失算”二字从李然口中说出,饶是孙武也不由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回想在鲁国的种种一切,李然可谓智计百出,算无遗漏。无论是季孙宿还是季孙意如,也无论是羊舌肸还是韩起,都可谓是在他的谋算之中,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步步前行,没有出现任何错漏。
可如今李然居然说自己“失算”了!
这就好比西出的太阳一般,好不新奇。
“哦?此话怎讲?这世上竟还能有让先生失算的事?”
孙武有些不信,毕竟在他眼里,这世上能让李然失算的事实在太少了。甚至可以说以李然的智谋,这世上应该就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失算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六十章 见恶不止,比恶十倍
故事,还要从李然离开曲阜前说起。
卫国旱灾之事,其实在李然离开曲阜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晋国准备前去赈灾的消息,叔孙豹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
依照羊舌肸的意思,平丘之会前,齐侯一开始不尊晋侯号令,拒绝前来与会。虽然后面被他一番威胁终究还是来了,可这也让晋国对齐国是起了疑心。
而今,晋国正在西边与秦军对峙,他自然希望自己的东边可以相安无事一些。
于是,他打算建言晋侯,可以让齐侯主动出粮救济卫国。这样,也可以再试一试齐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倘若齐国是真答应了,那一方面,就代表他们东边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安心应付来自西边秦国的危机。
晋侯觉得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便派了羊舌肸出使齐国游说。
可问题就在这儿。
平丘之会前,你羊舌肸已经顶着周王和晋侯的名头威胁过我们一次了。而今卫国旱灾,你晋国自己无法救济,难道是还想故技重施?再来威胁我一遍?
真当我们齐国是个软柿子不成?
齐侯好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当然知道这件事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毕竟他要是答应了晋国出粮救济卫国,那其实也就是在实际行动上承认了晋国霸主国的地位。
于是,齐侯就想尽了办法,搪塞敷衍羊舌肸。反正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你们晋国是霸主国,你们是老大,现在底下的小弟们出了事,那自然是你这老大给兜着,关我屁事?
此番外交受挫,逐渐的变成了一桩外交危机。羊舌肸也很无奈,他没想到齐侯如今已变得如此的“蛮横无理”。
而且,竟是半分也没有表现出要与晋国缓和关系的态势。
羊舌肸深感不安,在无奈的同时,也感慨这齐侯的智力实在太浅了些。这种给你们齐国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居然跟我还矫情起来了?
“都是为你好!你居然跟我来这个?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大抵就是羊舌肸当时的心理活动。
可话虽如此,这事儿始终还是要解决。思来想去,考虑到齐国和鲁国相距不远,于是,羊舌肸索性就传信给了李然,尝试询问李然的看法。
李然想着当初平丘之会,羊舌肸与韩起总算是帮过自己的人,也就给他想了个主意,教他如何旁敲侧击的去说服齐侯。
说起来,方法也很简单。李然只教叔向不必再去理会齐侯,只管去找晏子,也就是晏婴说事即可。这事委托他去跟齐侯说去,一定能成。
晏子,晏氏,名婴,字仲。乃后世为人所称道的齐国一代贤相。
之后,羊舌肸找到了晏婴,说明来意后,果然就如同李然所料,晏婴说动了齐侯,不日便可运粮前往卫国赈灾了。
要说这晏婴到底是怎么劝的,其实说辞倒也极为简单。
显而易见,齐国如果此番能够援助卫国,这不也是个能邀买到中原诸侯人心的好事吗?
而且,晋国以后肯定更加不太平。诸夏各邦如果还有其他事,再委托我们齐国处理,一而再,再而三的,人们心目中的霸主位置不也就易位了吗?
真正的霸主是用行动来表示的,而不是凭借武力,更不是靠一纸盟誓。
要说这些个大道理,其实稍微懂一点事理的人都能想明白。而这也是羊舌肸自信此行必成的根本原由。
但这事之所以在羊舌肸这里会卡住,说到底只是因为他是晋卿的身份罢了。
话都是那些话,但是说话的人不一样,时间点不一样,效果就是不一样。
而李然在这件事情上所起的作用,也就仅此而已。
再后来,李然便已在前往郑国的路上。
原本,这对他来讲,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当他到了郑国之后,这才听说了祭氏居然也打算运一批粮食去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