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7节

  男的这个,乃是而今鲁国太子的亲弟弟,公子稠。而今鲁国王室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便是他们两人。

  但因为这个公子稠好似智力上有点缺陷,所以经常“胡作非为”,比如今天,一大早就来叔孙豹家中做客,邋里邋遢的也没人料理,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来,曲阜城中人人都知道这个公子稠脑子可能有问题,所以叔孙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阻拦,便将其放了进来。

  而这个姑娘,来头也是不小,姬姓,名乐,乃郑国人士。本家为祭氏族人。

  虽然叔孙豹只给出了这短短的姓名介绍,但李然脑海中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在郑国,祭氏原先是如同鲁国的季氏,孟氏,叔孙氏一般的大氏族。出过郑国的一代名相“祭仲”,其未卜先知之能,在当时是神话一般的存在。而后,在郑庄公死后,祭氏一族更是成为了郑国的实际掌权人。被后世称之为“春秋第一权臣”。齐桓公当年亦有云“祭仲一死,郑国无人”。由此可见祭氏在郑国之能力。

  换句话说,祭乐的家族在郑国的权势,虽比不上后世所谓的“七穆”,但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难怪叔孙豹能够在鲁国与季氏,孟氏两大权贵抗衡,原来叔孙豹娶了郑国祭氏的女子,也就是祭乐的大姨,所以叔孙氏与祭氏乃是姻亲。

  “其实昨日在下柳河集会上,我便见过你。”

  “昨日你的那些话可当真是令人振聋发聩呢。”

  祭乐的确见过李然,昨日在下柳河集会上,站在角落处戴着一顶斗笠面纱的,便是她。

  她自小顽劣非常,全然不似一个大家闺秀。且不受礼法束缚,喜欢到处游历。

  本应好好管教,而奈何她又是祭氏唯一的女儿,可谓掌上明珠,家中人无不爱惜不已,自然是千依百顺。这才会纵容她千里迢迢赶来鲁国,特意参加自己姨夫举办的乡校集会。

  凑热闹这种事对于一个爱玩的千金而言,那自然是有着相当大吸引力的。

  她说这话时,皎洁的目光径直落在李然身上,饶是李然身为一个男人,也被这种带着十分强烈的好奇心的目光看得满脸通红,当即急急寻找可以转移话题的机会。

  这时,叔孙豹看着地上的公子稠叹道:

  “太子即位在即,而这位公子却成天如此不堪,实是叫人着急啊。”

  前面说过,周礼制度下的春秋,什么人该做什么样的事,有着明确的规定,任何人都不得不违背。

  可眼下这个公子稠,却整日邋里邋遢,傻里傻气的。有个傻弟弟这种事毕竟是不光彩的。届时搞得公室在庶民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这不是在给他哥添乱吗?

  李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地上的公子稠。

  这位鲁国公子,自进门以后便一直蹲在地上拨动甬道两旁的青草,似在寻找什么,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听到这三人在交谈什么。

  不过李却注意到,这个公子稠行为看上去虽然荒诞,可他的眼神却很清澈,并不像脑子有问题的人。

  “阿稠,你不认识我了吗?”

  祭乐小时候与公子稠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公子稠十分顽劣,经常惹得鲁襄公大骂,祭乐没有弟弟妹妹,所以对这个比她小上一两岁的公子稠格外关切,自心底将其认作自己的弟弟。

  这不,今天一大早听到公子稠来了,当即连忙起身赶来,可谁知公子稠却并不认识她,甚至对她不理不睬,着实叫她伤心。

  这时,外面有仆人来报,太子姬野来了。

  叔孙豹自当前去亲自迎接,只不过他前脚刚走,地上的公子稠便将手中的木枝一扔,像个小孩子发脾气也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摆动双手哭兮兮的喊道:

  “我不走,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李然与祭乐都靠了过去,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扶起,祭乐轻声问道:

  “太子大概是来叫阿稠你回宫的吧?”

  公子稠这回听到了,一个劲儿的点头,十分凄惨的边哭边道:

  “君父死在里面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公子稠虽然有些愣头愣脑的,但这几声叫唤却也颇为深情。

  只不过让李然和祭乐都有些诧异的是,这个公子稠居然对他君父,鲁襄公居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还真不像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但转过头,李然却忽的想到鲁襄公是死在他自己建造的楚宫内的,并不是原先的住处,而公子稠为何对楚宫这么抗拒?

  要知道,楚宫乃是鲁襄公自从楚国郢都访问回来后,耗费数年,从本就已是不富裕的公室里省吃俭用建造出来的一座仿制楚国宫室的建筑。

  “楚宫”有着与君权临朝相配套的一应设施。不难看出鲁襄公的志愿,那便是效法楚国,收回君权,振兴公室,强大鲁国。

  可下的公子稠,似乎对楚宫有着一种天然的抗拒和恐惧。

  “好好好,那我们不回去,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就跟着他一起住好吗?”

  祭乐可没李然这么多想法,她一听到公子稠不想回宫,当即拍板让公子稠与李然同住,也不管李然同意不同意,反正她说了算。

  这让李然一时语塞,想推辞也不是,不推辞也不是,好生尴尬。

  “好……好……!”

  “跟你住!就跟你住!”

  说着,公子稠顿时变哭为喜,擦掉自己鼻子前的鼻涕,一把便将李然抱住了。

  李然这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心道:

  “这位大佬,能不能先去洗个澡再对我感激涕零啊?”

  在爱干净这件事上,李然绝对没有刻意为之,他并不是有什么洁癖。

  但公子稠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干净,而一旁的祭乐也是个心大的姑娘,眼见公子稠不再哭泣,当即朝李然投来了“感谢”的目光。

  “子明先生,小主,大人有请。”

  仆人前来相告,叔孙豹与太子野已经在正厅等候,请三人过去。

  李然这才拉着公子稠,与祭乐一道来到正厅。

  只不过三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叔孙豹的震怒声。

  “岂有此理!”

  “季孙宿当这是哪儿?是他的封邑吗?祭祀典礼乃是王室古制,岂能说换就换?!”

  “可恶!”

  叔孙豹话音刚落下,就看到李然等人出现在门口,当即微一吸气,将三人迎了进去。

  李然自是要与姬野见礼,祭乐与姬野显然也是自小相识,再加上姬野面对朝堂上关于祭祀典礼的问题,颇为头疼,所以两人只是短暂交换了一下眼神。

  接着,叔孙豹便看着李然问道:

  “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子明啊,老夫且问你,你可知周王室之中可曾有人胆敢擅改祭祀典礼的?”

  叔孙豹估计是太过气愤,导致他的这个问题刚一出口,在场的众人便都不约而同的朝他看去。

第九章 首献良策

  叔孙豹如此气愤,却是令众人皆一头雾水。

  “大夫所言,意指何人?”

  听闻此言,李然更是深感意外。毕竟在这年头里,胆敢明目张胆的篡改周礼的,他还从来没见过。

  虽说王室已然衰微,但毕竟周礼未绝啊。更何况勿论是何等地位的贵胄,说到底,他们现有身份不还是周礼给定下的?谁的祖上还不是个公子,公孙来着?

  谁又会这么想不开,去搬石头砸自己脚呢?

  此时,叔孙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很是莫名其妙,当即将手一挥,愤然道:

  “诸位有所不知,前几日天有日食之异相。而国君新丧,新君又要于大庙内守丧。故而那季孙宿便以此为借口,竟要提前举行祭天仪典!你们说说……这当真是岂有此理?!”

  原来是这么个问题。

  李然听罢当即朝太子野看去,只见太子野清秀俊朗的脸上也是一片怒然,但碍于季氏在鲁国的势力,他的这种愤怒也只能憋在心里,所以这才冒昧前来找叔孙豹商议对策。

  “卿大夫代君祭天,亘古未有,不知季氏何以至此?”

  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一旦引得国内人心向背,他又能落得什么好呢?

  “或许是因为季孙宿自感时日无多,这些年可谓是日益嚣张,而今仗着先君新丧之际,更是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这一方面,便是要僭越君权,给新君立一个下马威……二来,亦可借以代天抚民之举,收拢众心。倘若事成,则以今日季氏之名望,非但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可能会成为越俎代庖的关键一步!”

  李然不甚明了,为何有人明明是僭越了周礼,却还能有这般好处?

  叔孙豹见李然依旧有些不明就里,便又进一步解释道:

  “子明初到鲁国,或许有所不知。我鲁国新君即位素来不稳,前有庆父弑二君欲自立,而后又有东门襄仲废长立幼。故而历来新君之安危,全系于大夫。季氏此举,就是欲告以世人,新君并非天命之人。倘若日后欲行废立,那便也有了口实。”

  叔孙豹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季孙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问题在于他虽然知道,但碍于自己势微,想来也很难能够阻止他。

  鲁国三桓,季氏一家把控两桓三军,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些年他叔孙豹虽能勉力支撑,但也仅仅是尚且自保,一旦要彻底撕破脸皮与季氏,孟氏抗衡,只怕也难。

  “我早就只听闻这个季孙大夫是倚老卖老,甚是嚣张跋扈。而今看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公子,祭祀之事本该由公室之人亲力亲为,万不可让那季氏插手,如若不然,后果只怕真是难以想象。”

  祭乐也是显得义愤填膺,秀气高洁的脸庞上透着浓浓的肃然。

  这个问题很严重,严重到所有人都知道此事若真成了,那便极有可能会动摇鲁国根基。

  李然被众人这么一说,便也能感觉到季孙宿此次的厉害。这分明就是冲着鲁国公室最后的威信去的,一旦让他得逞,鲁国公室就真的要名存实亡了。届时只怕就如同现如今的周王室一般……

  可是,他回头一想,又觉得此事却哪里有些不对劲。因为这个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季孙宿确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国丧既已在期,季孙宿又为何如此着急举行祭天仪典?”

  李然看向叔孙豹问道。而他的话音落下,叔孙豹当即与太子野对视了一眼,一老一小似乎都有难言之隐,都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跟随李然和祭乐而来的公子稠忽的又蹦又跳,兴高采烈的在那莫名拍手呼道:

  “他着急了……着急了……”

  祭乐急忙上前制止,可他的话,却实实在在的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是的,季孙宿着急了。

  可他为何如此着急?

  “子明,你可还记得昨日的季孙意如么?”

  叔孙豹黑着脸,沉声问道。

  李然当即点了点头。

  只听叔孙豹又冷冷道:

  “季孙意如乃季氏未来的宗主,此人心胸狭隘,阴险狡诈,见得昨日豹维护于你,只怕是对你我皆已是心生恨意,欲除之而后快。”

  “你昨日在集会上羞辱他之言,定然会让他觉察到危险。想来,定然是这个缘由,这才利令智昏,想着可以凭此举,可一举彻底掌控公室,而后便可以朝堂之威,名正言顺的剪除似尔等之类的异己。”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李然忍不住心中一惊。

  “什么?……竟是对着自己来的?”

  就因为自己昨日在集会上不带一个脏字的数落了季孙意如一顿,所以季氏连忙采取了行动?

  这可从何说起……

  但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自己,李然也不好一句话也不说,毕竟自己刚受了叔孙豹的客请之请,要是这时候不帮衬着一把,那未免也太不道德了。

  这时,只见李然双手抱胸(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以前在研究室内思考问题时,他向来都是这样)思索着言道:

  “季氏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做,想必私底下早已与众大夫们是串过口了的。因此,即使叔孙大夫与太子反对,怕也是收效甚微……季孙宿如此诡诈,必是已有了万全准备的。”

  此时李然又来回踱了几步,一边沉思,一边又是自言自语道:

  “既是祭天,那必然要有祭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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