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8节

  只见李然一个箭步,顿然言道:

  “有了!依然愚见,不若便给他这个机会!哼哼,既然我们压不住季孙氏,那何不假借他人之手!”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李然何谓:

  “此言……何解?”

  “简单。若论祭天之礼,必先告于王室。按周礼,祭天礼器皆由王室提供。周王室得知此事,按周礼,定是要赠鲁君祭器的……而今周室赋薄,早已不能制礼器,故而多年来,皆是遣人入晋索取。晋人若是知道季孙氏有此贰心……呵呵,如此便可以无忧矣!可尽管答应他便是了!”

  他的话音刚落,太子野便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不由得脸色一变,顿时大喜道:

  “妙!”

  “周礼治世,岂容他季孙氏胡来?季孙氏在鲁国再如何嚣张跋扈,也断不敢开罪于晋国!”

  “好计谋!当真好计谋!”

  “多谢子明兄指点!”

  太子野言罢,朝着李然当即是作揖一礼,恭敬无比。

  而叔孙豹听完太子野所言,也是瞬时豁然明悟,当即看向李然,眼神之中充满期盼。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李然此谋的底气就在于:

  晋国无论是国君,亦或是六卿,都断然不会容忍季氏这样明目张胆的窃取君权。

  国君自是不用说,六卿如今亦是各怀鬼胎,谁又敢开了这样的口子?谁敢答应了此事,那日后便是留了一条蔑视周礼的污点。

  所以这事儿看上去只是鲁国一家之事,但实际上却是牵涉极广的。

  “季孙氏只知摄权之利,却并不知摄权之害。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看似唾手可得,却实际上我们只需悄悄运作一番,便能叫他进退不得!”

  “公子,届时若是季孙氏果真如此问起,公子尽管应允了便是。非但要应了爽快,更要命人即刻启程,前往周王室索要一应礼器。只扬言是要以季孙氏之名义代君祭天。那季孙子不知如今周室礼器尽出自晋人之手,必然不防……届时便只管等晋人前来问责便是了。呵呵……此乃借尸还魂之计也!”

  这“借尸还魂”,很明显,借的是周王室之“尸”,还的,却是鲁国公室的“魂”。

  当他一通说完,只觉得自己此时俨然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了。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关键时刻,多懂点游戏规则果然是没坏处的。

  但旋即,自己却又觉得这种玩弄阴谋诡计的活儿对他而言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他随后又朝向太子野,作揖后郑重言道:

  “不过,公子将来君临鲁国,还是当以仁义为先,庶民为重。似此等阴谋诡诈之手段,始终只是下策,不可多用。”

  当他再度说完,他忽的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叔孙豹,太子野,以及祭乐都是在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怎么了?”

  上下看了一圈,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只得如此问道。

  “子明兄气节高亮,着实叫人钦佩。”

  “今日教诲,野当谨记!”

  在太子野眼中,李然的话已经超出了一般当权者的范畴。他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他能够明确感受到李然话里的真诚。

  这确实是让他深受感动和鼓舞。

第十章 叔孙豹的演技

  太子野作为鲁国的太子,可面对眼下鲁国,想要振兴公室,可谓艰难至极。

  此次季氏突然发难,说不定即位都一下子成为了难题。显而易见,倘若让季孙宿代太子祭天,那即便太子野日后即位为国君,也只能是成为季氏与孟氏的傀儡。谁又会去听一个手中没有实权的假君呢?

  面对这样的情形,李然之于他而言,虽仅一面之缘,却愿意为其出谋划策,劝导其善用良策,勤政爱民,如此之言,又如何不让太子野这个逆境中成长的太子感动?

  他虽不知李然是否是因为叔孙豹的缘故才如此襄助自己,可他心里明白,李然绝非凡俗。也绝不是叔孙豹手下其他门客所能相提并论的。如此具有远见之人,却又如此仁义贤德之人,实乃国之重器也!

  一思及此,太子野心中顿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旋即想拜李然为师!

  若能跟随李然学习治国安邦之法,用民之典,又何愁大业不成?

  他正想着,一旁的叔孙豹瞧见了太子野的眼神,却忽的道:

  “太子马上便要即位,此时切不可给季氏以话柄,言行举止都该当谨慎,如此方能顺应子明之谋哇……”

  识人之能如叔孙豹,如何看不出太子野心中所想,还不待太子野开口,他便出言提醒。

  李然虽学问高深,身怀治世经邦之才,但眼下季氏毕竟已经对李然怀恨在心,一旦太子野拜李然为师,季氏必定连带着将太子野也视为敌人。

  到了那时,只怕季氏就非但是僭越公室这么简单了,甚至是直接对太子野下手也未可知!叔孙豹自是不愿看到这一幕出现。

  “叔孙大夫所言极是,太子位重,自当稳重。”

  “太子且放宽心,来日方长,然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鲁国。太子来日但有所问,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然自己本来就是个学生,要他收学生,那也只怕是件十分头疼的事。况且他与太子野年龄相仿,太子野还称他为“子明兄”,既是兄弟之称,何来师生之份?

  话到此处,太子野心中了然,当即点头称是。

  站在一旁的祭乐显然还没明白这三人绕着弯打的哑谜,秀脸上满是疑惑,正欲开口,却不料外间奴仆再度进来禀报:

  “大人,季孙来人求见。”

  “是何人?”

  “季孙意如。”

  此间刚刚还在议论如何应对此次季孙宿的突然发难,那边季孙意如却又忽然而至,在场几人皆是一怔。

  “呵呵,叔孙大夫,看来好戏开场了!这第一阵,就看您的了。”

  李然嘴角微微一扬,开口如此言道。

  闻声,叔孙豹顿时会意,当即冷哼一声道:

  “哼!此贼竟还有脸找上门来!豹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季孙宿串联鲁国朝臣提议由季氏代太子祭天一事,叔孙豹身为鲁国三桓居然后知后觉,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便有理由对季氏发飙。

  如今既然季孙意如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他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这不给季孙意如狠狠上一课,鲁国百姓可还知鲁国有他叔孙一族么?

  而李然的这句“第一阵”,其意味更是深远。

  刚才李然的计谋,乃是借晋国之手惩治季氏,但前提条件在于要让季孙宿不顾一切的去僭越君权,如此晋国才有不帮他的由头。而要季孙宿不顾一切的僭越君权,那叔孙豹的态度就成了关键。

  他若对此事一言不发,只怕以季孙宿的狡诈必然有所警觉。

  所以此刻,他越是强烈反对,季孙宿越是坚定,毕竟敌人所不愿,吾之所愿也。

  于是太子野先行离去,祭乐也领着公子稠去了李然的院子,正厅内只剩下李然与叔孙豹,奴仆这才将季孙意如给领了进来。

  “哟,这不是昨日在集会上大言不惭的前洛邑守藏室史么?”

  “怎么?昨日当着诸多学子的面高谈阔论,今日却怎么客居他人屋檐之下?如此可是你这贤达之风?又岂不有违你的建功立业之宏愿?”

  “贤达”,“建功立业”这些都是昨日李然在集会上反讽季孙意如所言,此时竟被季孙意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得不说这季孙意如还真是喜欢逞这一时的口快。

  而今天下,众多诸侯,门客众多,李然客居叔孙豹门下,本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但经过季孙意如这么一说,反倒显得这李然确是一副小人嘴脸。

  “呵呵,古良禽择木而栖。”

  “我李子明自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叔孙大夫礼贤下士,乃‘伯乐’也。居于如此‘伯乐’门下,实属然之幸也。”

  “呵呵,倒是有些门庭,即便是想让我李子明去其门前看上一眼,那也已足够令人嗤之以鼻的了。”

  李然自然也没什么可跟此人客气的,原本昨日在集会上季孙意如的态度就让李然感觉到了厌恶,再加上他刚才的一阵“反讽”,直叫李然深知此人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不过比起季孙意如的反讽,李然的这一通讥讽则显得更为锋利。

  鲁国谁人不知季氏权倾朝野,威压公室,其势力岂是孟氏与叔孙氏可比的?

  可在李然的嘴里,你季氏就是不配!

  任你季氏在鲁国呼风唤雨,任你季氏在鲁国无所不能,呵呵,我李然就是看不起你。

  果然,李然这话刚一说完,只见季孙意如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大声喝道:

  “放肆!”

  “你当你是何人?!如今不过就一白身而已,也胆敢在本大人面前如此猖狂!”

  “叔孙大夫,此等的门客?非意如冒昧,哼,我看大夫还是早些赶走为好,大夫若执意留得此人,只怕将来定会坏了你我两家的关系。孰轻孰重,还请大夫自省!”

  叔孙豹这还半句未开口,他这话里话外,便已是无不透着对叔孙豹的威胁。但也由此能够看出季孙意如所有的,不过只是些小聪明罢了。这般容易冲动,还是显得太年轻了。

  叔孙豹闻言淡淡一笑,脸上满是不置可否的表情。

  接着,只听他缓缓道:

  “呵呵,贤侄此言差矣。”

  “子明既能受周王室之召任洛邑守藏室史,其必有真才实学。”

  “子明能来我国,实乃我鲁国之幸,老夫岂能撵之?而今我国民生艰苦,也正是需要有才之辈,有德之人襄助治理。子明之至,之于我鲁国而言,正可谓是雪中送炭呐!”

  季孙意如闻言当即又是一声冷笑,原本清俊的脸庞此刻竟显得阴沉:

  “呵呵,看来大夫打定主意是要留下此人了。好吧……既然如此,多说无益,意如昨日之言,还请大夫谨记。”

  “今日之耻,来日定当十倍奉还。”这就是季孙意如昨天说的话,此时再度提及,看来是打定注意要与李然“不死不休”了。

  想来也对,以季氏而今在鲁国的实力,想要对付李然,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困难之处,他如此底气,也并无不可。

  “唉!……贤侄这是哪里话,你我两家虽有不和,但毕竟是同气连枝,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记仇,又岂是一家人所为?”

  “对了,既然贤侄今日不请自来,老夫刚好有件事想要讨教讨教。”

  对于季孙意如的记仇,叔孙豹可真是一点没放在心上,话锋一转随即脸色微变。

  “哦?大夫想问何事?”

  季孙意如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一片漠然。

  “听闻你爷爷打算代太子祭天?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怎么?大夫还不知道吗?”

  季孙意如脸上的漠然瞬间变成了嗤笑,不以为然的嗤笑。

  你叔孙氏身为鲁国大夫,三桓之一,竟连如此大事都后知后觉,还凭什么与我季氏争斗?

  等着吧,瞧着吧,我季孙意如定要你们的好看!连带着对李然的恨意,我季孙意如会一并算在叔孙豹的头上。

  只要季孙宿代太子祭天之事一成,日后鲁国朝野便都是他季氏一家说了算,大权在握,难道还怕惩治不了叔孙氏?难道还怕搞不定这小小的前洛邑守藏室史?笑话!

  可就在季孙意如幻想着日后如何对付叔孙豹与李然之时,李然的嘴角却是微微上翘。

  而后,正厅之中又猛然传来一道大声喝斥。

  “放肆!”

  “端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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