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不会在乎其用兵是否过于残忍，只是要他赢下战争，其余的不过是小节，根本上不得台面。
而且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却并不得麾下将士的崇敬信赖，对皇帝而言，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众人都提议等待其余勤王兵马的到来，然后在渡河剿灭叛军，如此万无一失。
但杨素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对方露出的破绽，他很是心动，但他却又在迟疑，这样的功劳，是他这个位置的人还能拿的吗？
作为一个优秀的统帅，他不甘心放弃这样的机会，但作为大隋位极人臣的最高官员，三省主官都要被他家包揽了，他不敢输但也不敢赢得太漂亮。
李建成用手肘碰了碰李靖，两人相处多时，已经有了默契，便出列道：“末将请战，明日夜里，率领精通水性的悍卒五千渡河奇袭蒲津关。”
杨素深深的看了眼李靖，这样的战略直觉，只有他们这些天生的将帅才会有的，但一个奇字，也证明是有输的可能。
不过没了浮桥，现在攻守之势异也，只要严防死守，预防对方也趁夜渡河奇袭。
就算李靖奇袭失败折损了几千人，他手中剩下的人马，也足够靠着黄河天险抵挡叛军登岸。
而且再过两日，便又有两万人马能赶到他麾下，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区区李靖，他还不配承担在这个关键时期去冒险折损兵马的责任。
李建成默默走到其身后，杨素立刻点头：“可！”
然后便拨点兵马，李靖和李建成退下亲自去挑选，深夜回到帐内，宇文化及便黑着脸赶来了：“我先说好，我可不会跟你们去的。”
李建成略微有些疲惫道：“原也没指望你，滚回去休息吧。”
“嘿嘿，多谢。”
宇文化及欢欢喜喜的走了，谁能想到，就这样的货色，才出征两天的时候，就有旨意追来晋为太仆寺少卿，从四品。
…………
第64章 夺回
李靖道：“你不必与我去，太危险了，就在此处等我，我有信心拿下蒲津关。”
李建成笑道：“我倒也不是太想去，只是不亲自去，恐怕师傅就算拿下蒲津关必要多折损人马，怎么还有余力去夺回蒲州城。”
李孝恭从外面走进来点点头，示意都已经联络好了，浮桥虽然没了，可也只是大股兵马不好渡河，其余的想过去总有办法。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李建成是人还没离京，便派遣家仆昼夜奔驰联络故旧，在蒲州城还未丢失时，便已经联系上了一批。
这些人与李建成的交情是小，不敢从贼造反是大，蒲州城被汉王攻占后，都更加积极主动，生怕将来汉王败了，他们要被朝廷当作反贼清算，连累妻儿家族。
若说蒲州刺史没有组织抵抗唯一好处就是，城内原本的官吏，除了是那种宁死不肯从贼的硬骨头，其余的都活着，甚至有不少还在职位中。
裴文安毕竟刚刚夺下蒲州城，尚没来得及梳理，便因汉王朝令夕改而赶回后方，现在剩下的几个将领，都在互相争权。
这样的机会失不再来，三人商定后各自去休息，明日起恐怕是没机会能安心休息了。
第二天夜里，李靖李建成领着五千水性不错，且在夜里还能勉强视物的精锐衔枚夜度，渡河有何等艰难不必多提，好在是顺利的爬到了对岸。
前来接应的人马手中也提着十几个首级，这是蒲津关放出来监视河道的斥候。
没时间去清点被冲走了多少人，稍作整理拧干衣物后便直奔蒲津关，奇袭这回事也没什么特别的策略，就是打一个出其不意。
他们在离关口数里的时候停下，然后几个从蒲州城来的人向前去摸寻，在一处约定好的地方寻出埋藏好的攻城器械，相当之简陋，但有就是比没有强。
继续进发直到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一处关隘的轮廓，李靖回头命传令校尉将他的话传达给将士们：“先登斩首之赏，再加三等，退缩者，立斩之！”
随行的李家数百家将便走到了队伍最后，而沈光则是默默走到了最前面，先登之功，舍我其谁？
随着李靖一声令下，四千余悍卒扛着简陋的攻城器械直扑蒲津关，没有刻意隐蔽，守城夜卒不可能用夜里不能视物之人，而数千人的动静不是聋子也都能听见。
不仅没有刻意藏声，李靖还命他们放开喉咙大声呼喊，一时间几千人弄出了上万人的响动，而城上慌乱一阵后零散的箭矢开始落下。
李靖和李建成勒马观战，看着沈光如灵猴一样跃上城头，就在为他担心能否立住的时候，蒲津关的城门竟然就开了，里面火光闪闪，顺着望去两波人马正在互相拼杀，看样子比城头那边还要惨烈。
还在努力攀登的隋军有些不明所以，但李靖当即驰骋过去率领隋军自城门口而去，并且高声呼喊：“越国公左仆射杨素奉天子讨贼诏令亲自领朝廷百万大军而来，尔等束手就擒，尚能免死！”
李建成知道这边不是问题了，便唤来七八个家将仔细嘱咐后，从怀中掏出写好的书信，让他们跟随蒲州城那边的人回去。
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便是如此了，杨广还没成为祸国殃民的暴君，那么天下民心便汇聚在他这个正统的身上。
谁敢造反，都必然会面临这样的状况，麾下叛徒频出，莫说攻城略地，就连根基之地都稳固不了。
待到些许天明，李建成和李靖商议过后，召来昨夜举兵打开城门的校尉，大加夸赞并表明会上奏陛下为其请功。
然后命其佯装败退逃回蒲州城，他们要效仿裴文安，夺回蒲州城，又令李孝恭渡河回去通知杨素搭建浮桥过来接手蒲津关。
而他们只留下数百人留守，其余人都被他们带往蒲州城，只不过这些人不可过信，收缴了兵械后便命他们落在后面扮作追兵，弄出尘土飞扬追击者众的样子。
众人顾不得疲倦，而且加上如此顺利拿下重要关口，正是雄心壮志时，李建成也是不断以自己的家族姓氏发誓，只要功成，属于他们封赏必不会有半点差错！
李建成的名声他们都有听闻，知道这位素来就是个大方无比的奢豪人物，怎么都不可能贪墨他们的这点功劳苦劳。
李靖也亲自去安抚降军，告诉他们朝廷已经聚集了百万大军，否则汉王好不容易占据了蒲州城怎么会吓怕的毁掉浮桥。
就是因为他知道难挡天威，你们这时候弃暗投明，是免于死劫，保全了性命，否则必以谋逆论处，若是现在还能夺回蒲州城，那你们便是有功无过，还有朝廷嘉奖。
等到士气可用，两人便命两边互换衣服，依旧是留下骑马弯弓的家将压在最后，然后便向东直奔蒲州城。
蒲州城是座毫无疑问的雄城，而且已经开始戒严，在他们逃到城门下时就已经关闭，那校尉对着城上喊道：“我乃蒲津关赵成将军麾下校尉，蒲津关告破，杨素率大军马上追击而来，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城门并没有打开，城上甚至开始要放箭驱逐他们，但李建成等人并没有气馁，直接乖顺的绕到另一座城门，不断的夸大其词。
最后已经是朝廷百万雄师渡江而来，城内守军只感觉大难临头，而远处刻意制造的尘土四溅，也让对方难以判断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李靖等人还没能入城，但城内的喊打喊杀声已经传了出来，又过了片刻，有城门打开，但他们并没有入内，而是继续绕着圈子喊。
但李建成时刻都注意着城门楼上的旗帜，终于等到变化，立刻叫住众人并传令那些佯装追击的也立刻过来汇合。
李建成对李靖道：“他们要从北城门弃城而逃了。”
李靖当机立断：“我们自南入，没必要堵击他们，重要的是夺回蒲州城。”
……………
第65章 局势
蒲州城这样的大城，里面势力复杂的很，就是朝廷钦派的刺史也不可能完全掌控，更别说是造反的汉王了。
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自汉王放弃进兵，便是注定了败局，便是恢复了齐国疆土又如何，朝廷举天下兵马而来，足以杀的干干净净。
因而李建成入城后身边就围满了年岁不小的老者或中年人，这其中有些人身上甚至没有一点官职，但一声令下，却能轻易号令几百个青壮，这几百个青壮里面还不乏蒲州城中的官吏将校。
在李建成等人在城外呼喊时，他们便命人在城中各处点火造谣，让城中乱成一片，让守城将军根本分辨不清实际情况。
而且还早就暗中拉拢回了两个汉王麾下的大将王聃和张怯他们手中的兵马加起来足有两三万，突然之间反戈一击，当然是吓得其余叛军在纥单贵的率领下弃城而逃。
这还与被斩首示众的那个刺史不同，他是有机会挽回局势，但却因胆怯而逃，因而死的不冤。
汉王麾下这个将军倒是聪明的，继续呆在城内，他能承受的住，他麾下的将士们可承受不住，本来就背负着造反的压力，不敢想输了如何，就算赢了也不是他们封侯拜相。
再拖下去，麾下忍不住砍了他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弃城而走起码还能为汉王留下一些兵卒，不算输的底朝天。
“李将军，我等素来忠君体国，前几日暂迫于叛军势大才不得不隐忍屈从，还请将军替我等几家在陛下和左仆射面前言明。”
“我儿在京时便蒙郎君照顾，此番更是幸托郎君解难，才得脱离虎口，大恩铭感不敢忘怀！”
李建成笑着打断众人：“这次能如此顺利夺蒲津关和蒲州城，诸位出力甚多，建成非隐功忌贤之小人，必将功绩明于陛下，使功过有章。”
“哎呀，郎君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建成不过忠于职事而已，诸位能冒此风险，可见心怀陛下忠义天地可鉴，让人叹服啊。”
李建成于众人交谈甚欢，李靖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便自去整合兵卒，并命人将捷报送到杨素帐前。
……
夜里李建成带着酒气回来，李靖也刚巡视完城防，并以亲卫家将组建了巡防队伍，只要遇见敢疏于懈怠的，可立斩之。
李靖丝毫没有倦怠的样子，对着李建成道：“我们手上现在又多了三万人，还可继续进军。”
李建成道：“我得到了消息，李子雄擒窦抗，发幽州兵三万，破井陉关西的叛军，而杨义臣也大败乔钟葵军，汉王现在手上能调动的也就十余万兵马了。”
李靖眼睛一亮：“那我们更该乘胜追击，若是再胜几场，便可蓄破竹之势，我有信心可以破晋阳擒下汉王。”
“前提是杨素全力支持我们。”李建成摇头：“供给我们的军需物资保证粮道，占据我们打下城池关隘防止我们被前后夹击，最后捡我们的残羹剩饭吃。”
“可你不是说过，杨素现在已经不敢立功了吗？”
“是不敢了，所以这首要大功让给了我们，但杨素不是自己一个人，他被架在火上进退不得，可他的门生故旧们却不一定愿意跟着他沉寂虚度年华。”
“他们想要功绩继续升官晋爵，杨素满足的了他们的意愿，杨素在朝便还是一呼百应左仆射，帮不了他们，杨素又是个什么呢？高熲昔日的门生故旧现在在哪里呢？”
李靖沉默片刻道：“所以后面无论杨素想不想，他都要领兵去亲自剿灭汉王。”
李建成点点头，汉王这块肉很肥美，但目前没有别人吃得下，李子雄破井陉关西，明明可以直接陈兵晋阳，但他却突然开始停下整兵，便是这个原因。
李建成晓得自己的份量，从上次与杨广说话，他便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年纪幼小备受信任已经没了，皇帝开始把他当作正常臣子对待。
前几年他能在京中横行，最大的倚仗的是太子宠信，可以肆无忌惮的与太子叔侄相称，可以从太子府拿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而现在，杨广连看都不容许李建成看一眼皇宫中的珍宝了，翻脸无情忘恩负义，这很杨广。
李建成早就有所准备，很多人就是因为还把今日之人当作昨日之人，而导致交情破裂。
他这次能吃到第一口肉，是杨素还不清楚杨广对他态度的变化，加上有意用他做刀，若是他继续进兵，杨素想来还会支持，这样就有理由将麾下的怒火，引到李家身上。
就算是有皇帝撑腰，最多不过两败俱伤，还能免去自身功劳太大，封无可封的境地，想来这笔帐杨素还是会算的。
……
李建成和李靖在城外迎来杨素的大军，他们合兵也有十万之数，但还得留兵驻守关隘城池，因而能调动的兵马还是处于劣势。
但比刚开始已经是大不相同了，入城后杨素大加赞扬了李建成和李靖的功绩，表示已经将捷报传到御前。
两人谢过后与众人开始商讨战事后续，但就如李建成所料，杨素很明显的想压一压进度，但他麾下的几员大将却是开始不惜以立军令状的姿态表明态度请战。
而李靖数次想要发言，却都被另外几人打断，丝毫不在给他说话的机会。
夜里，蒲州城的几大世家上门，给杨素足足拉来了几十驾马车的财货，第二天才给李建成补送了十几驾马车的财货。
显然是怕先送给李建成，会得罪左仆射，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杨素这边还没决断，汉王那边却是得到蒲州城陷落的消息，还在苦苦哀求的裴文安绝望的起身指着汉王：“优柔寡断错失良机，汝凭何成就大业，我等错许庸主，罪该万死。”
本就吓得胆战心惊的汉王被骂的邪火喷涌，愤然让人将此人推出去斩了，并命人将其家小关入牢中，隔一日杀一个。
……………
第66章 窦抗
还没等王頍和萧摩诃来求情，才为汉王立下大功的裴文安人头已经落下，这让赶来的所有人都为之心寒。
杨晾见他们沉默的表情愈发怒火高涨，他不敢想自己若是不能割据一方，而是战败落到杨广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都说话！还有什么主意计策，劝孤造反时候不都是好似长了好几个嘴巴，这时候怎么哑巴了！”
杨晾毫不掩饰的威胁道：“孤败了，也是先帝的儿子，怎么也有个体面的下场，你们呢？”
众人敢于谋反，自然也想好了下场，他们没有被杨晾吓到，只是感觉由衷的失望。
王頍吐出一口气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挡住杨素大军，臣举荐赵子开为帅。”
另外几人附和，若论攻城略地赵子开不算多出众，但若是只论御守，那还是相当出色的。
于是汉王下令，让赵子开统领十余万大军在晋阳南边的霍邑防备，并叮嘱其绝不可主动交战，务必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