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兄,写给樊子盖檄文写好了吗?”
杨玄感笑容和蔼的问道:“韦兄才华横溢,怎么区区檄文还要这些时日。”
韦福嗣与杨玄感年岁相同,但身形瘦高颇有风度,但如今却是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强撑着精神将写好的檄文交给他。
不是真心归降怕什么,让你交出投名状,断了你的后路,自然也就有真心了。
杨玄感接过一看,都是不轻不重模凌两可之言,并无丝毫锐利之气,不像是征讨独夫的檄文,更像是上谏皇帝的奏章。
韦福嗣眼神中有些害怕,但还是站直了腰,他最多也就如此了,万不能因顾怜己命而害妻儿家族。
杨玄感笑了笑道:“辛苦韦兄了,还请与我赴宴。”
韦福嗣很是惊讶,这都可以蒙混过关,心中升其感激,不由劝说道:“楚公,天下万民虽怨,但陛下天命还在,不是你凭一己之力能够撼动的,还是早早逃出海外去吧。”
“若韦兄能够辅佐与我,何愁大业不成,昏君苛待我等贵戚,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否则又怎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投奔。”
“楚公,这里只有伱我二人,我便直言了,因为您陛下此次征讨高句丽又没有成功,本来已经被张须陀压下的群盗再次啸聚,这都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杨玄感大义凛然道:“独夫民贼一日不除,天下征戈徭役便一日不消,百姓求活不得,焉能不反,张须陀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
韦福嗣点点头:“按说或许是如此,但也不该是你来起兵造反,先楚公素,承蒙二帝厚待,位极人臣富贵至极,楚公年未及弱冠,便被封为柱国,未反时贵为楚国公礼部尚书,先帝和陛下给汝家的恩赏是从未有过的。”
“韦兄是想说我忘恩负义,可吾父是如何死的,韦兄真就一点不知情吗?”
“先楚国公逝时六十有三了。”
杨玄感目光森冷的看着韦福嗣,韦福嗣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嘴里还是在说:“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你先反陛下。”
杨玄感突然一笑:“罢了罢了,这些以后在说,韦兄先去陪我宴饮一番,然后好好休息。”
韦福嗣松了口气,心中想着杨玄感必败无疑,这道檄文虽然稍有些过分,但陛下应该能谅解他身在敌营,不得不屈伸保全。
两人来到早就准备好的大帐中,与众人打过招呼后,杨玄感从怀中掏出檄文:“韦兄历时数日,终于写好了给樊子盖的檄文,大家先听听吧。”
师出无名不得人心,杨玄感昔日在城门口的话,只能算是聊表志向,真正通传天下的,还要看这正是的檄文。
杨积善对着韦福嗣拱手:“就等着瞻仰韦兄的雄文了。”
杨玄感笑着大声朗诵起来:“夫建忠立义,事有多途,见机而作,盖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刘贺于昌邑,此并公度内,不能一二披陈。
高祖文皇帝诞膺天命,造兹区宇,在璇现以齐七政,握金镜以驭六龙,无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治。
今上纂承宝历,宜固洪基,乃自绝于天,殄民败德,频年肆书,盗贼于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为之调尽,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鹰犬,禽兽皆离其毒。”
但早就目瞪口呆的韦福嗣突然回过神,嘶吼着就要扑上与杨玄感拼个你死我活:“不!这不是我写的!汝彼娘之大去老妪,杨玄感,你好狠毒,汝必死于非命,魂魄散与九幽,陛下,臣今日…”
…………
第137章 陈兵
在场中没有一个人去看韦福嗣,何况杨积善已经牢牢的按住了他并捂住了嘴,两行清泪顺着杨积善的手背流了下来。
杨积善有些厌憎,但还是低声在韦福嗣耳边道:“韦贤兄,事已至此,那个暴君绝不会放过你的,还是与我等共创大业吧,将来富贵荣华绝少不了韦氏的。”
韦福嗣一介文士,哪里是杨积善的对手,被牢牢锁在原地,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有耳朵继续听着那篇所谓自己亲书的檄文。
杨玄感越念声音越大:“朋党相扇,货贿公行,纳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转输不息,遥役无期,士卒填沟壑,骸骨公野,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
檄文将当今皇帝所自豪的盛世贬责至低,众人纷纷叫好,早就被安排好的人大声夸赞,韦福嗣整个人无力的软了下来。
杨玄感将檄文递交给旁人嘴里依旧没有停止:“玄感世荷国恩,位居上将,先公奉先帝遗诏曰:“好子孙为我辅弼之,恶子孙为我屏黜之。”
“所以上禀先旨,下顺民心,废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回应,士卒用命,如赴私仇,民庶相趋,义形公道,天意人事,较然可知。
公独守孤城,势何支久?愿以黔黎在念,社稷为心,勿拘小礼,自贻伊戚,谁谓国家,一旦至此,执笔潸泫,言无所具!”
“杨公威武!”
杨玄感立刻吩咐道:“将此檄文临摹千篇,传达个天下各郡,积善,你领人将书信射入洛阳城中。”
“是!”
杨玄感开始再次部署兵力,打败卫文升后,又得知皇帝大军因粮草而困于涿郡,他心中的急切也稍微缓和。
众文武散去后,杨玄感的心腹们留下商议要事,软倒在凳子上流泪的韦福嗣没人理会,已经默认了这是自己人。
但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密却突然指着韦福嗣道:“韦福嗣本来就不是同盟者,一直以来都观望态度,明公欲要成就大业,怎能留如此之人在身边掌握机要,如果听凭他来辨别是非,必定被他所误!”
杨玄感知道他以韦福嗣分化李密的权利,必然使得李密不满,但只要得到洛阳城,又不得不依靠韦福嗣作为敲门转,自不可能只给个虚职糊弄。
“法主,经此事后,韦兄必不会在瞻前顾后了,我们同心戮力,共成功业,如何?”
李密叹了口气:“我们本就不如朝廷兵强马壮,原本还有团结一心,如此强逼陷害,何益之有?”
杨玄感将目光落在那边的韦福嗣身上:“韦兄,事已至此,何必做小儿女之态?”
韦福嗣慢慢坐起身:“兵马还是不够,应立刻拿下永丰仓,放粮济民,收纳青壮,我会联系洛阳城中的族人姻亲,看看能否除掉樊子盖。”
杨玄感闻言大喜:“好,就依韦兄之策而行之!”
…………
李建成这边也已经开始发出,领着九万大军直扑洛阳,并让代王吩咐兵部拟调令从张须陀麾下调来单雄信秦叔宝。
杨玄感有多勇猛,李建成最清楚不过,说是霸王再世肯定是过了,但绝对是当世少有的猛将,冲阵斩将,所向披靡。
因而张忽峍不在的情况,李建成当然是要叫来猛将护身,打仗嘛,一时的胜败无关紧要,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死。
二将没有到的时候,李建成便放缓行军,并特意给皇帝写了书信,首先就是感激陛下信重,然后就是说明情况,他这边的士卒缺少训练,尤其是民夫们。
而叛军历经大小数十战,已成精锐,他不惜自己的性命,但不敢因鲁莽而误了国家大事,因而边走边整训,然后再三劝慰皇帝,贼逆不得人心,势必不能长久,请陛下保重龙体。
不说还没接到信的杨广,代王杨侑这边见李建成如此缓慢的行军,反而是放下心来,若是真要举兵投靠杨玄感,肯定是急急忙忙,不必如此麻烦。
李建成离开长安自是海阔天高了,原先还要通过密道才能传达的消息,现在可以直接处理,兵马虽不是他的嫡系,但只要不反,在杨玄感没有平定前,谁也不可能夺走。
首先就是张忽峍那边,四十万大军的兵甲辎重,虽然因为高句丽反应过来后追击丢掉了一小批,但最重要的兵器铠甲都带回来了。
兵器倒还好说,但人甲马铠就难得了,尤其是马铠,李建成这些年也只攒下了百具而已,而这次,粗略一数也足有四五千余具了。
明明是攻城战居多,也不知皇帝为何特意命人带了这么多的马铠,估摸着是准备大胜后,在数万具装铁马甲士的护卫下入城显威用的吧。
虽然说甲骑具装在对突厥时威力不显,但那也只是对来去如风的突厥人时而已,在中原之战上,两军交战时,还是有极强的攻击力。
马铠都有这么多,人甲就更不必多说了,现在缺的只是人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兵马。
虽然李建成在各地都有安插人手,但久而久之都各怀心事,例如瓦岗的翟让,原先恨不得事事问询,现在隔许久才有一封问候。
若非在瓦岗还有其他心腹,李建成都不知道瓦岗现在究竟发展的如何了。
人心啊,都是记吃不记打,李建成看过瓦岗最近的消息后,垂下了眼帘。
杀翟让容易,可久而久之,谁都会变,杀是杀不完的。
还是先做事,只要事成,余难自解。
长安洛阳离的实在不远,尽管放缓了速度,但还是很快就到了前线,卫文升的八千残兵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驻扎。
卫文升请他率兵一同驻防,但李建成只是率领亲卫前往,一到营内就发觉士气衰微,这八千士卒的胆气已经不在了。
真打起来说不定都不如那些初登沙场的民夫青壮,卫文升领着众人迎接,李建成先对着父亲行礼。
李渊看了一眼卫文升后,与儿子说了几句,没有谈论家事,只是在说既然陛下夺情,那么我父子必要为国讨贼。
……………
第138章 兵权
卫文升见李建成如此,面色便有些难看,但还是劝道:“贼逆凶悍,建成你这路兵马,多为民夫,虽有甲胄但绝不是贼逆的对手,我们合军十万,在做商量。”
李建成目光落到卫文升身上:“陛下钦命我为主将,并未下旨合兵。”
卫文升在长安是说一不二的京兆内史刑部尚书长安留守,但出了长安,也就没什么可以在李建成面前倨傲的份了。
卫文升也知道李建成现在并非他的麾下,也知道在长安时的强硬态度,得罪了唐国公父子,但为了大隋的社稷,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颜面了。
他领着众人进入营帐后拉着李建成坐下语重心长道:“建成,你是少年英才,未来的国之柱石,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可你现在毕竟少经战事,而杨玄感又非同小可。
如今长安再也不能派出兵马了,陛下的骁果军赶来还需时日,来护儿的水师虽然精悍,但没了来护儿亲自统帅,多半也不是杨玄感的对手。
伱我兵合一处,十万兵马,胁以杨玄感后军,使其不敢大举进攻洛阳,等到宇文述领兵至,再行决战。”
卫文升的话再好听,实质上也是想要拿走他手里的兵权,用自己所谓好的方式去顾全大局。
李健成的目光扫过营帐内的众人,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自己父亲李渊坐下后连头都没有抬起过,但坐在他身后和身侧的人,远远要多于对面的。
“此举不妥,非是我贪恋兵权,实在是卫尚书已经将七万大军败至如此,我怎可轻易将兵权渡交。”
卫文升没有生气,只是解释道:“洛阳中不少乱臣贼子辜负皇恩,投降从贼,我若不与杨玄感大战解围,城中必有大乱,建成…”
李建成摆摆手:“此话,尚书留与陛下说吧。”
卫文升依旧不气,以为李建成只是少年意气,想要自己掌兵平叛,于是道:“那么合兵之后依旧有你为主,我愿从旁辅之。
我已年过七旬,时日无多,早就不已功名为念,只盼天下太平,社稷延绵。”
李建成依旧摇头,用手指了指外面:“合兵只会弄的人心慌慌,尚书的这些残兵,只堪守城了。”
卫文升脸上的和蔼收起,已经满是褶皱的老脸黑沉,李建成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卫文升很想下令擒拿孤身而至的李建成,逼他交出兵权,然后再去信向陛下解释。
但看了看下方安然不动的李渊,心中不由的后悔,不应该将他带来,得罪了李建成不说,这人不声不响的竟然笼络了众多将领为他马首是瞻。
世人都传言唐国公府是犬父生虎子,连他也下意识的觉得李建成威胁更大,因而将其困在长安看管,选择带李渊出征。
“那么老夫便不再多言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以奏陈陛下,要求主掌长安援军兵权,等到圣旨下来,还望李郎君莫要因意气误国误民。”
李建成笑道:“好叫尚书得知,我亦已经上书陛下,弹劾你结党营私打压忠贞,段段时日就将七万精兵耗尽,而贼逆却壮大至十万。”
“老夫问心无愧,陛下圣明,必能明察秋毫。”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卫文升却是突然对李渊道:“唐国公,贵府郎君年少,并不愿遵老者之言,便请国公前往规劝吧。”
李渊终于抬头道:“不妥,我儿自小便有主张,这些年在京在外于国于家都颇有建树,先帝和陛下更是常有恩赏,今日正是他奉旨报效君父之日,岂能自谓老道而阻碍。”
李渊对李建成道:“吾儿自去,为父在此盼儿克敌平乱护国安民。”
“谨遵父亲教诲,儿必铭记于心。”
卫文升心中叹了一口气,水泼不湿针插不进,如能奈何?
李建成临走前对着营内出来相送的将领们道:“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帅无谋挫伤万师,诸公以为然否?”
既然彻底撕破了脸,也就没必要留情了,众人相视一眼皆道:“郎君所言极是,我等必联名上奏!”
营帐内坐着没出去相送的只有卫文升和李渊了,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李渊的面色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颇为憨厚的向卫文升笑了笑。
“稚子无状,尚书见谅。”
卫文升摇摇头:“我并不担心此事,只是担忧大局。”
李渊点头:“尚书忠君体国,陛下自会鉴之。”
大家其实都清楚,别管卫文升败的多惨,光凭他挖了杨素焚烧这件事,就是狠狠为皇帝出了口心头恶气,其余什么过错都不值一提了。
何况卫文升也确实是为了解围安稳洛阳民心,才数度不计伤亡的与杨玄感正面交战,若没有他,洛阳城中或许都已经出现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