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倓自幼丧父丧母,因而极顾亲缘,此时见至亲如此,也是气愤至极。
但作为性格最像先太子杨昭的孩子,好读书重儒学性格仁善,纵是气愤,也没说出什么喊打喊杀的话来。
因为他还记得,父亲昔年曾对他说,李建成是他家的亲戚,也会是将来的国之柱石,要恭敬相待。
“外翁外婆莫要过哀,孙儿已经命人去质问李将军,若真是只因小事而杀舅舅,我定要亲自上禀皇祖父治他的罪过。”
“殿下,陛下会如何治罪?”
杨倓沉默片刻道:“他刚立下大功,现在又快要平定刘元进了,而且舅舅运粮未及也是事实,料想皇祖父最多也就是斥责贬官吧。”
这话说出来他都不好意思去看外翁外婆了,同时心底也有些不舒服,自己的舅舅啊,竟然只有这点份量吗?
“呵,果然是关陇贵戚,我儿枉死矣!”
………
面对燕王的派来的使者,李建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准备好的账目和书信交给了他,这是刘侪私下向刘元进贩卖兵器甲胄的证据。
那使者接过一看,便当即对着李建成下拜:“某代燕王殿下,拜谢大将军。”
刘侪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他也配卖这些东西?
这是关陇贵戚才能干的事情!
不过是仗着燕王罢了,这件事让皇帝知道了,刘家满门都要抄斩,燕王的体面自然也会被打落在地。
夺嫡在时时刻刻方方面面,因而李建成当即斩了刘侪,而且没将这些公之于众或是上呈皇帝,对燕王就是大恩。
李建成扶起他道:“此事并无旁人知晓了,只是燕王殿下年少,这其中…”
那使者连忙道:“燕王虽年少,但素读诗书,聪慧过人,将军的遮掩之恩,必能领受,而某也会陈述得失。”
李建成点头:“如此就好,我与先太子情同手足,自不会不顾殿下的体面,刘家之事到此为止,只要殿下安抚好刘家人,往后便不会有任何风言风语。”
言罢便拉着使者谈论起太湖美景,使者乃是本地人,又有心陪侍,倒是其乐融融,就在两人谈笑间,各路人马的捷报又传来了。
李建成听过后便摆手让人退下,俨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让那使者也倾慕于李建成的风姿,说话间更加诚恳了起来。
临行前李建成将手边的一本书册送给了他,并非多么珍稀的孤本古籍,但那使者却是视若珍宝的样子。
等人走后李建成神色莫名,刘元进能成气候,可并非他自己如何,也不是区区刘侪能养大的。
天下纷乱,连江南世家都开始暗中培养势力了,真是有趣。
至于为什么是刘元进,一来是其人少年时便行侠仗义,在沿海几郡的游侠儿中颇有名声,二来就是因为其双手各长一尺多,两臂下垂过膝,这在常人眼中,便是有天子之相。
往后月余,李建成依旧这几个郡中游玩,常有少见豪侠慕名前来投效,李建成都会稍加考验,通过的便赐金赏银,并命他们前往前军建功立业。
而江都的燕王得到使者带回来的书信后,立刻派人去刘家查验,果然是能够对上的,他叫来外翁外婆,质问他们是否知道此事。
“殿下啊,你舅舅就是有过错,大不了我们家将所得都还回去就是了,如何就这么杀了,这可是你的亲舅舅。”
那使臣见状赶忙到燕王身侧低声道:“李郎君素来以仁义之名传天下,此次杀之,实乃是为了殿下也,叛军之中必有贼首要被押往御前斩首祭旗以儆效尤,若他们临死前在御前说出什么事情来,陛下震怒必要追究。
只有刘侪死了,死无对证,加上还要顾及殿下的颜面,此事才不会被扯出来污到殿下的名望。”
燕王点点头,但以他的性子,确实也不能对尊长说出什么过分难听的话来,只能柔声劝慰,并言那些财物,外翁留着受用,亏缺他自己补上。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两人,燕王又问询了一遍李建成的态度,听到使者说其念念不忘先太子,总是说其往昔他任太子宗卫时的事情。
杨倓脸上也显露出柔情,对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叔叔有了感激之情,亲自写了很长一封信,以侄子拜谢叔父的口吻说了很多话,甚至还请教了一些他目前没太理解的政务。
并且还从府中挑选了些皮裘一同送去,入秋了,虽然江南没有那么寒冷,但风湿雨潮也是有的,以此聊表心意。
………………
第151章 徐世勣
李建成接到燕王的书信和礼物后也不由得感叹,先太子个好的,留下的几个孩子也都不错,可惜,有这样一个祖父。
“郎君,洛阳那边的消息。”
接过李谨送来的奏报,被围困这么久,杨玄感终于调节好了内部,出兵城外与隋军交战,背依城池,怎么也是占据地利的。
但皇帝的骁果军实在悍勇,根本不是卫文升等人的兵马可比,因而双方都很难达成优胜,更多还是反复拉锯。
平叛讲究霹雳雷霆,也就是朝廷彰显统治力的时候,就如李建成平刘元进,一开始便节节取胜,那么现在自然势如破竹。
刘元进身后的人,现在都在急着与其撇清关系,怎么可能还暗中相助,甚至阻挠李建成的大军。
而皇帝平杨玄感,出现这种僵持的状况,朝廷和皇帝的威严都开始渐散,时机就快要到了。
但有一件事也不得不打算了,无论如何,在天下人眼中,他受皇恩深重,皇帝再多的不是,也没有他造反的道理。
杨玄感不得人心,也是有这个原因的,因而李建成必须想办法解决,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纵然成事,也不过窃贼而。
就在这时,又传来急奏,扶风僧人向海明自称弥勒出世,凡是有归附之心的人就可做吉梦,在三辅一带很有威望,现在他也自立为帝改元白乌,大封群臣。
梁郡人韩相国举兵响应杨玄感,被封为河南道元帅,一连攻克两郡,聚兵七万,虎视襄城。
东海人彭孝才举兵响应,被杨玄感封为东海侯,部众三万人。
贼帅吕明星亲率八千骁勇赶往东都,驰援杨玄感。
还不等李建成看完,皇帝的旨意又到了,催促他尽快剿灭刘元进,然后立刻沿途平叛,并下旨天下郡县,为盗者籍没其家!
重点是最后一条,李建成理解皇帝的急切,只是将审判群盗的权力下放到郡县官吏手中,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官字上下两张口,是不是盗贼他们自己就能定了,并且还可以直接抄家,皇恩浩荡啊。
李建成动身往单雄信军中而去,他的动向比什么军令都明确,单雄信发了狠的连下三县,秦叔宝更是将一郡彻底扫清,罗艺也已经挥兵南下,要将那边残余彻底碾死。
刘元进聚兵龟缩在历城负隅顽抗,但在压力之下,吴国内部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就在李建成到中军的时候,历城开了。
收了降卒,这就是所谓吴国的精锐了,吴国的尚书左仆射朱燮捧着自家皇帝的头跪在李建成面前:“请大将军饶恕这些士卒,他们不过是被我等强征而来。”
李建成点点头:“你倒还有点担当。”
“谢大将军。”
说罢就被亲卫拖下去了,他要被押解进京,这种情况,敢于活着过来求情的勇气,远要比赴死大太多了。
作为吴国仅存的高层,他只能独自承受皇帝的怒火了,光是想想就知道,必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覆灭刘元进之后,李建成整军后带着降卒北上,沿途清剿山贼水寇,罪大恶极者杀,被逼造反者充军。
………
瓦岗寨中,翟让忧心忡忡的走动着,而下首的心腹们也是同样,不时用眼神交流,但显然是不敢表露态度。
目光最后汇聚到左侧上首的徐世勣身上,经过良久的思虑徐世勣劝道:“翟公,您还是应该去一趟。”
翟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我怕呀,你们没有见过他因而不知道,他…哎!”
有个粗莽的壮汉低声道:“不过是出身好的贵戚罢了。”
“关陇贵戚多了,怎么不见人人都当上大将军,人家一路挥军北上,杀的江水都红了,多少有名有姓的豪杰都成了刀下鬼,你有胆子去他面前喊一声,我才算服了伱。”
壮汉很想逞口气,但想想就知道自己这路货色,在这种贵戚面前,连个蚂蚁都不如,死了贱名都不值得传入贵人耳中。
徐世勣无奈只能到:“我随您一同前往。”
翟让也知道这事躲不过去,李建成真的震怒了,有的是办法弄死他,悔不该一时得意,又见其失势,擅自断了联系。
谁能想到原本就手眼通天的李郎君,转眼又成了朝廷大将军,手握近十万兵马,扫荡群盗。
“好,备上贵重礼物,凡是库里好的,一件都别拉下,全部带上!”
装了整整三船的厚礼,翟让才敢赴约,除了徐世勣外,只带了百十名好手,瓦岗的名号还是颇为响亮的,倒也不担心在家门口会被人劫掠。
提心吊胆来的约定的地方,然后就开始等待,一夜寒风凛冽,他们也不敢离去,只能点燃篝火取暖。
直到清晨,李建成才乘着小舟来到,只领了单雄信秦叔宝和二十个家将。
秦叔宝环视一圈,都是好手,但都不足为惧,何况不远处还有精骑待令。
见到李建成,翟让就开始腿肚子抽筋,比刚出牢狱时还要害怕,那时候他只是怕死,现在不仅是怕死,还怕失去现有的奢靡生活。
”多时未见郎君,郎君风采依旧。”
李建成看都没看他,目光落在徐世勣身上,相当年轻的英武少年郎。
见李建成没理他,翟让也就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李建成这才看了他一眼:“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才救你一命,解衣推食可有慢待于你?”
“没有没有!郎君对小人有救命之恩,还送了瓦岗基业,这是天大的恩德!”
李建成看向翟让带来的人,各个都算身强体健,显然就是翟让的心腹了。
挥一挥手,秦叔宝单雄信便领着二十家将,毫不犹豫的冲上前连斩十数人,如此情况他们才回过神,怒吼着要反抗。
但一群连甲胃都没有的江湖好手,又怎么能敌过披甲的万人敌呢,实在是太过脆弱了,不消片刻他们就开始四散而逃,但都被驰马赶来的亲卫射杀当场。
………………
第152章 洛口仓
翟让从始至终都是跪着颤抖,不敢说话,更别提劝阻了,而徐世勣紧紧握住剑柄,却也是迟迟不敢拔剑。
李建成弯下腰拍了拍翟让:“此便是给你的小小教训,起来吧。”
翟让狠狠的叩了三个头才爬起来,但腰仿佛断了一半,而徐世勣也猜到自己应该也不用死了,于是松开剑柄,有些不知所措。
“懋功,你能劝翟让前来,我心甚慰。”
徐世勣闻言心神俱颤,他明年才弱冠,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没有字,但其实父亲在他十五之时就给他定字了,这件事只有他至亲家人才知晓。
而且竟然还知道,是他劝翟让前来的,那些人可都是翟让的心腹,而且此时都已经死了。
徐世勣毛骨悚然,怪不得翟让这么怕来见,原来如此。
“瓦岗寨如何了?”
翟让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郎君,寨中有兵万余人马千余匹。”
李建成点点头:“少了点,但也好,若是大肆招兵买马,此时朝廷必命我率兵平定之,那样就不太好办了。”
秦叔宝和单雄信擦着手中的长刀走了过来,默默站到了李建成身后,翟让和徐世勣都有些不敢直视。
那百十人便是放到哪都是不弱的,翟让坐稳瓦岗之主也是靠着他们,是能想到在这两人面前,竟然宛如待宰的羔羊一样。
李建成笑着对徐世勣介绍道:“这是我的两员心腹爱将,单雄信秦叔宝。”
徐世勣整理心情拱手道:“单将军的威名,小弟年幼时便曾听闻,还曾特意前往贵府拜见,只是兄长去了长安,无缘相见结识。”
单雄信有些意外,但既然自家郎君特意介绍,加上此人又算是一个地方出身,便拱手还礼。
“初闻秦将军大名,小弟济阴徐世勣拜见。”
秦叔宝憨厚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方才那副凶悍霸道的样子。
两人现在都还在振奋之中,他们在张须陀麾下时也曾听过瓦岗寨的名声,没想到竟然是郎君早年的布置。
谁家贵戚没事会特意扶持人占据山河险要之地,定然是心怀远志啊。
李建成邀翟让和徐世勣上舟落座,李建成的茶合他的胃口,但不太合现在人的口味,但两人还是连烫嘴苦涩都不顾,一口饮尽。
仿佛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现在有多么敬畏李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