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让人去通传，然后就要命人去将两人先拿下搜身，怎么也不可能说什么信什么。
但见那两人依旧没有抬头的意思，顿时感觉不对，不对就得多想，然后便不再动了，不动就不会错。
李建成接到消息也是颇为意外，又问了两句后便命自己的亲卫去领人过来。
李密知道来人必是李建成的亲信，因而等他近前低声道：“我们的脸不能见人。”
那亲卫统领没有说话，但也没弄掉他们脸上的泥垢，只是搜身检验了有无兵器，然后便由得他们低垂着头，此时天黑月暗的，倒也算是安全。
很快就一路到了中军大帐，李建成此时正在写给皇帝的请罪奏书，没能劫杀杨玄感，这就是罪过，不论皇帝是否在意，他该请罪的不能免。
两人在李建成面前自不用遮掩，但也不由得开始羞愧，三人原先身份是差不多的，如今死生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李建成一眼就认出了二人，对着那亲卫统领道：“挑两个可信的出来领功。”
“诺。”
李密闻言就知道李建成是不准备将他们交给皇帝了，但想想近来所经历的，不由得哀从心起，默默垂泪，杨积善更甚。
李建成见状也不看他们俩，挥笔写着自己的，只是在最后一段加上，蒙陛下威德，叛军人心溃散，今有弃暗投明者，献李子雄首级于帐前。
很快，亲卫统领便又领着衣服相同面上也都是泥污身形也与杨李两人相似的青年进来。
李建成放下笔道：“该交代都交代清楚，莫要留下差错。”
李密当即就将准备的身份告知，并将方才在营外的事情也详细说了清楚。
两人又问了许多，然后才对着李建成跪下等候吩咐，李建成道：“凭此功，皇帝怎么也会封赏个六七品的官职，赴任后一定要小心谨慎！”
“诺！”
然后那两人就出去了，杨李又换了一身不一样的甲胄，这才简单的将脸上的泥垢洗去。
“我这里不能留着你们俩，积善，我会安排人送你去辽东，法主，我…”
李密摆摆手：“我此行只是为了杨玄感最后的托付，你只要送我出关既可，我会自谋生路。”
李建成也没什么意外的：“看来跟随杨玄感一场，是让你有了新念头。”
“为人谋主，终不如自己做主，若还念及旧交，便不必再劝了。”
………
第155章 脱险
听到李密的话，李建成先想的不是劝不劝，而是要么直接砍了算了，李密可不是翟让之流。
但转念一想，他要做的并不只是乱世逐鹿，还有更加艰难的治世，李密这样的人，还是会有用的。
于是点点头：“既然法主兄心意已决，那么就如此吧。”
李密郑重行礼：“大恩铭记于心。”
往后几天李建成按部就班的行军，终于在临近弘农郡时得到了消息，杨玄感自尽而亡，尸首已经由宇文述等人俘获。
但大军都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继续追剿杨玄感余孽，杨积善和李密自然是重中之重，地方郡县也在大肆搜捕。
李建成知道肯定会查到军中，因而便安排人先将杨积善送到涿郡，然后又让李密伪装成斥候出关。
等两人离开军中，他就亲自上奏皇帝，余孽无踪，或许是被藏匿在军中，请陛下下旨搜检！
皇帝毫不犹豫的下旨，闹的人心惶惶，毕竟他们为国平叛，好不容易打赢了，没等来封赏却先等来了怀疑。
在李建成的帮助下，宇文述军中查出了不少余孽，所有人都没太意外，宇文述贪财无比，只要许诺的价够高，没什么人他不敢帮。
而且在这方面宇文述声誉极好，当年被废太子杨勇尊为岳父的云定兴都能靠着他复起，云定兴可是被皇帝清算到要罢官流放，妻子儿女都被贬为奴婢的境地了。
这样的人谁敢去帮，推着十几二十车金银田契也没人敢搭理，唯有宇文述，大开府门纳之，并且不顾往昔仇怨称兄道弟。
如今云定兴在宇文述的帮助下，不仅翻身了，甚是还高升至朝廷左屯卫大将军，与李建成平级。
李建成战战兢兢十几年从没有行差踏错，还是靠着杨玄感造反才到了这个位置，而云定兴就靠着与宇文述一起哄皇帝也到了这个位置。
可见当今陛下，大多时候是不需要能臣贤臣的，他只想要顺臣弄臣。
………
而被送出关的李密，刚逃了两天就被郡兵所擒获，没有杨玄感的身手，便是弓马娴熟也挡不住百十骑的围追堵截。
虽然被擒，但李密并没有受伤受辱，这种等级的贵戚，皇帝可以杀，他们若是敢如何，便等着人家姻亲故旧的报复吧。
皇帝此时在高阳县，准备回返长安处理诸事，因而李密等重囚都被押送往御前，同行的不少都是各家的贵子。
身份寻常的早就被砍下头颅了，也只有这群身份特殊的才需要如此麻烦。
李密不想死，其余人也是如此，他们作为最接近皇帝的阶层，相当清楚等待自己等人是个什么下场。
“我等皆如晨露，消散之期不远矣。”
大理寺卿之子郑俨道：“我等不能束手待毙！”
李密沉声道：“身上还有财物的都交给我。”
他们只是被卸去了兵器，身上的东西牵扯太多，谁也不敢碰，于是纷纷拿出身上的配饰，都是镶金嵌玉，珍惜无比。
其中只有韦福嗣不为所动，他不断的宽慰自己，不能在跟随这些乱臣贼子了，等到陛下面前，解释苦衷才是上策。
李密只是讥讽的看了一眼韦福嗣，然后捧着财物送到押解他们的将领手中：“我等死后，请用这作为葬仪安葬，余下的就全部报答你的恩德。
那将领贪婪的看了一眼却是不敢收：“末将不敢，还请您收回去吧。”
李密叹息道：“哎，那就全当这一路的花费吧，身外之物留之何用？”
往后数日，李密都会要求他们拿上佩饰当掉换成美酒肉食，与韩世咢裴爽来源等人大醉共泣方休。
一副死前放纵的样子，偶尔好会寻死，但都被拦下，渐渐的也都放松了警惕，每次当换，都会偷偷昧下一些。
不过郡县的浊酒鸡鸭而已，怎么可能隔几天就要当他们身上的配饰，随便一件起码也值上百贯，否则他们怎么会带在身上。
而李密提前安排的心腹，也领着平原县的叛军头目郝孝德前来搭救，在一天夜里里应外合，但还是差点功亏一篑。
押解兵卒最大的顾忌还是不敢杀了这些贵戚，而且按照李密的吩咐，这些人都自称是虞裴两家的家将。
虞世基和裴蕴，就是地方兵卒也知道这两的代表着什么，李密见状立刻道：“今日不管成败，便是再擒拿下我等，将来也是死路一条，虞公裴公岂能留尔等！”
厮杀渐缓，李密劝道：“尔等出生入死也不过图个富贵罢了，各随贵戚归家，且有救命大恩，如何不好过为朝廷一寒卒？”
有人被李密说动，其余人便开始犹豫，犹豫便没了主动。
李密口舌绽放，而其余人也是开始许诺，先随着他们出海避祸，不出几年便可安然回归，若顾及家小，他们也可派人带走保护。
到最后，百多个押送的人马，都各自挑选好了主家，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中间的韦福嗣和几个没有收起兵刃的士卒。
“不如杀了，以免走露风声。”
韦福嗣战战兢兢但还是没说话，李密以前恨不得杀了韦福嗣，但现在他要自己做主，便有点舍不得了。
“那独夫的性格你还不清楚？”
韦福嗣道：“我并非如尔等一般主动叛国，被迫随贼，也未曾真心实意为其谋划，东都溃败时我也并未逃窜，陛下圣明，定能体谅我。”
李密嗤笑一声，也不再看他，而是对着其余人道：“远离长安洛阳，天下大乱不远！”
众人当然不可能一起走了，李密是很想的，但他也知道，这些人能臣服杨玄感，却不会臣服他李密，以前如此，现在更甚。
于是众人四散而去，谁也不到彼此的目的地在哪，但一定不会是回返家族，因为这时候回去，很可能成为家族向皇帝表忠牺牲品。
哪怕他们投降杨玄感，本就有族中的意思，但现在败了，也就没道理可说了。
李密则是看向了郝孝德，此人原本与知世朗王簿聚兵十余万，但被张须陀击败各自溃逃，现在只剩一两千兵马，听到杨玄感李密起事后便想加入。
…………
第156章 余波
杨玄感不在意郝孝德这点兵马，也厌弃此人就这点兵马，也敢狮子大开口要大将军之职，于是没有理会。
而李密也只是闲来一手，没想到今日竟然用上了，但他也发现一件事，郝孝德的目光很不对劲，说话也没有丝毫请示他的意思。
李密面色没有什么变化，郑重的谢过，郝孝德坦然受之：“法主兄遭逢大难，今朝脱身乃事大喜事，我们回去为法主兄接风洗尘！”
原先只能卑躬屈膝尊称李公的卑贱小人，如今也敢与他称兄道弟了，李密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恼怒不已。
但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随他而去。
很快重囚逃脱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帝耳中，于是杨玄感的尸首就先被五马分尸，然后在被剁碎成泥，与牲畜粪便一起撒在街头。
整整过了三天后皇帝夜里还怒起，又命人将那一堆焚烧，浓烈的臭味弥漫，皇帝却好似心神舒缓了许多。
李建成等人也奉旨班师回朝，在路上听闻了杨玄感的下场，也就清楚了皇帝对待此事的态度。
不是依照律法惩处，他还要特意的法外施刑，这绝就不仅仅是对杨玄感，其余被牵连的也会照此例。
别说是可能被牵连的世家官吏，便是宇文述李建成这样的平叛功勋回到长安时，都只感到心神压抑。
回京后直接上朝，皇帝陛下沉着脸坐在龙椅上，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有多愤怒。
等人都到齐，皇帝开口：“玄感一呼而从者数十万，此益知天下人不宜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
有不少文臣想要站出来说话，什么叫天下人不宜多？
皇帝是万民的君父，万民也在奉养君父，可现在这个父亲，竟然开始嫌弃自己的儿女太多了，应该多杀些。
于是皇帝钦点了两名心腹，两名素来以阿谀奉上成名的小人，一下有了当下最大的权柄，生杀予夺操在手。
大朝会结束，李建成等心腹被留下，皇帝面上的冷峻稍稍缓和，他先是毫不留情的斥骂了宇文述，甚至还说要杀了他。
这是在说宇文述包庇杨玄感余孽的事情，李建成虞世基等人敢忙劝阻，呵，真要杀一道旨意而已，岂会在这时候徒费口舌。
于是宇文述免于死劫，再次光荣的被贬为民，但他还能留在此处，就知道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不愧为皇帝的真爱。
此事翻篇后，当务之急还是处理杨玄感造反的余波，重点不在于杨玄感，也不在于跟随他造反的人。
而是在于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冒死跟随杨玄感造反，可皇帝现在显然不愿意考虑这些。
但他们作为皇帝的心腹，有些事也不得不规劝几分，只是如虞世基裴蕴就不好说话了，毕竟他们儿子也牵扯其中，甚至还跑了。
最后还是萧琮开口劝道：“陛下，臣以为现在不宜大肆株连，反而应该大赦天下，彰显陛下无上仁德，以感化万民。”
杨广冷笑道：“他们都开始造反了，还要朕赦免什么？”
团结官员维系关陇，然后减轻百姓负担，这就是目前惟一的救世良方。
可惜皇帝不太愿意服下这剂良药，李建成早有预料，因而只是垂首肃立，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
杨广现在只感觉，朕以前还是太宽厚仁慈了，所有的容忍和退让，在大臣和百姓眼里就是软弱，没有人畏惧朕的威严，因而他们才敢如此对待朕！
…………
李建成奉旨监刑，被押送回来的韦福嗣就捆绑在不远处的木柱上，哀声哭泣：“陛下，陛下，臣无罪啊！您为何如此对臣，只有臣没有逃跑，只有臣对您忠心耿耿很啊，陛下啊！”
五匹烈马就在不远处，但按照陛下的意思，李建成还在等待朝中文武百官前来。
老老少少都一身官袍，且还背着弓箭，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人带领，纷纷站定后对着韦福嗣的方向，一起张弓而射。
密集的箭雨倾覆，哀嚎之声戛然而止，浑身上下不知多少根箭矢。
众官员都没有说话，默默看着那如刺猬般的韦福嗣被解下来，头颅手脚分别又系上粗绳，随着骑士呼喝烈马嘶鸣，一个刚死去没多久的人，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了。
众人有些麻木，短短月余，已经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士林文人朝中官员，都被以杨玄感余孽的身份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