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毕可汗的亲信康檀道：“大汗，我们应当撤军，您兵围中原天子的消息传遍了草原，已经可以了。”
康檀是始毕可汗上一任心腹谋士史蜀胡悉的妻弟，自史蜀胡悉被裴矩诱杀后，他便逐渐取代了舅兄的地位，极得始毕可汗信任，此次奇袭隋帝，也正是他的建议。
虽然始毕可汗也是早有打算，但见自己谋士与自己如此合意，那就更为欢喜了。
始毕可汗点点头：“那就撤军吧。”
但那康檀却突然道：“大汗，听闻来援的将领，正是您念念不忘的那个隋朝贵戚？”
始毕可汗点点头，脸上甚至露出笑容，越是到高位就越容易怀念起以前，尤其是念而未得的，他与李建成相识在少年，真好啊。
在他还需要对隋帝虚以委蛇的时候，李建成特意传信提醒过他，后来他这边出了差错，害李建成被隋帝问责，一直心怀些许愧疚。
“是啊，那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是我的挚友，可惜他不愿意来草原帮助我成就大业。”
康檀笑到：“那隋帝如今身陷险境，主动权完全在我们手中，这时他没有不答应的要求，大汗为何不向隋帝索要这个人呢，中原人不是讲究君命不可违吗？”
始毕可汗眼睛一亮，左右都是要撤军的，不差这一两日，是应该试一试啊。
于是立刻停止进攻，并派遣使者入郡城传达他的要求，这对再次陷入绝望的杨广而言，简直如同救命甘霖，想也不想就要答应下来。
至于李建成为什么来救他，始毕可汗为什么特意要他，这通通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活下去，继续当皇帝。
杨广现在才明白，什么雄图为业，什么千古一帝，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啊。
而苏威虞世基等人则是劝阻，他们认为援兵已至，纵然现在不敌突厥，但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断赶来勤王救驾的兵马。
怎么可以将赶来救驾的忠臣将领如此献给突厥人，如此大隋的颜面何在，天下的民心士气何在，为国征战的将士们该如何作想！
“陛下，不可啊！”
“千古未闻之事，若是答应，必留骂名于青史，陛下三思！”
宇文述则是与皇帝想到一起去了，他虽然老迈，但可还有许多钱财没有花完，尚觉能在享受几年，当然不想去死，空留家产给那几个没出息的儿子。
“陛下，那李建成本就是蓄意造反之辈，怎可顾惜。”
虞世基立刻道：“辽东城之事尚未有定论，而李建成不远千里赶来救驾，更是足以见忠，如何可使忠贞之士寒心？”
“那你们的意思是，要置陛下万乘之躯于险境？”
这句话让所有人不得不住口，只能用期盼的目光看向皇帝，希望他能做出社稷之主的担当来。
可他们注定是失望的，皇帝厉声呵道：“尔等是朕的臣子，还是李建成的臣子，他受朕恩遇提拔至此，本就该舍命报答，用己身换君安，为人臣者，应欣然受也！”
于是皇帝立刻答应下突厥使臣的要求，并立刻派人出城传旨，他还是要些脸面的，命私下传旨，不可宣之于众。
但其实在旨意到达前，援军这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始毕可汗怎么可能替杨广遮掩，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看穿杨广那虚伪的样子。
援军士气低落，但还是不相信皇帝会答应，他们可是舍生忘死的来救援皇帝的呀，若是连李建成这样的功勋贵戚皇帝都能舍弃，那么陛下还会顾惜他们这些贱卒吗？
皇帝的旨意到了大帐，要求其余人都退出去，这一句就让众人心寒，皇帝乃天子，下达的旨意宛如天宪，有什么不让人得知的。
因而他们不用听也就知道皇帝的意思了，无论是不是李建成的姻亲故旧，此刻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世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但见兄长平静的吩咐：“我等来此，只为救驾，众将士舍生忘死，我李建成也会不例外，救皇死国可乎，可矣！”
众人纷纷郑重的对李建成行礼，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那宦官才肯宣旨，开头便是细数皇帝对李建成的提拔之恩，然后便是将如今的无奈，最后则是暗示李建成在突厥退兵后，应当自裁。
李建成躬身领旨，就连那宦官都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能做什么主呢。
李建成随着宦官踏出大营，他将腰间佩剑交给云定兴：“解围之后，应立刻率大军护送陛下回洛阳，不得耽搁！”
“谨遵将令。”
“诸君保重。”
李建成用眼神制止李世民的动作，然后就孤骑出了大营，行动就是最好的解释，援军将士们紧握手中的兵刃，回首望去，只感觉这一路死去的袍泽们死的是真冤枉。
得到消息的始毕可汗亲自出来接他，眼中的热切比看到百八十个西域敬献的美女都要强烈。
他策马孤身上前：“我当年就说过，你若肯来帮我，我将与你划分草原牧民奴隶，还要将妹妹也许给伱，这个承诺我从没有忘记过。
我的妹妹，草原上最美的花朵，已经到了当母亲的年纪，但我一直没有将她许给任何人，因为只有你才配当我的妹夫，我的兄弟，我的手臂！”
李建成看了看郡城的方向道：“我想见一见皇帝。”
始毕可汗笑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效忠吗，何况你已经尽力了。”
……………
第169章 素衣
话虽然如此，但他显然也没有要拦李建成的意思，任由他打马到了郡城之下，传达了自己要见皇帝的意愿。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城门上才垂下一个结实的篮子，李建成坐上去被拽到城头上，满面血污的士卒们有些面色难堪，有些则是庆幸，怎么想的都有。
李建成没有与他们说什么，直奔皇帝的住所，文武公卿眼看着李建成进来，眼看着他对皇帝郑重行礼。
杨广脸上还有余怒，显然他是不想见李建成的。
“陛下，臣自幼学之龄便随陛下，直至今日十余年矣，先帝任臣千牛备身，陛下提拔至右骁卫大将军，显贵无比，此皆陛下对臣之恩德也。
今日，时局凶险，臣率兵而至，本就是为了救驾而保全社稷，以此来报答陛下的厚恩，如今如意顺愿，心满意足。
只盼陛下安全回返后能够振奋社稷，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收拾内政，重树我大隋之威严。
今高句丽以疲，但朝廷内忧有群盗频起，外患有突厥虎视眈眈，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百姓社稷之积石也，所谓水能载舟…”
“够了！”皇帝恼怒的站起身指着李建成：“朕不用你来教着朕做事。”
众臣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今日的李建成又何尝不是将来的他们呢。
李建成默默的脱下了身上的甲胄革带，一身素白中衣再次行了大礼，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皇帝气的浑身颤抖，李建成这意思显然是将他封赏的官职都还给了他，若不是始毕在外，他今日非要杀了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
李建成白衣下了城头，始毕可汗解下自己的披风策马到他的身前：“走吧，我的兄弟，我们俩一起，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我们得不到的。”
李建成虽然早有准备，但此时还是止不住的心凉，皇帝提拔他没错，可他立下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
但只是片刻，李建成就扫去了那点无用的情绪，接过始毕可汗的披风，策马随他到突厥的军阵当中，开始有序的撤军。
而援军也在云定兴的指挥下围护住了郡城，然后领着官员将领入城朝拜皇帝，杨广得到突厥撤兵的消息后，终于是安下了心。
没了生死危机，皇帝很快就想到这件事，会给他的威望带来多少打击，屡屡失败已经动摇了他的统治力。
于是在得知援兵中有李世民的存在后，他先是动了杀机，但又有些忌惮李家的人脉，以前就算了，现在肆意杀戮贵戚，只会让局势更坏。
他先是厉斥李建成不忠不孝，早有谋反之心，这次突厥来袭，也是他刻意安排的，总之就是将一切都推到李建成身上。
然后立刻晋封李世民为骠骑将军银青光禄大夫，钦命其往后承袭唐国公的爵位。
然后便迫不及待的率兵回返，到了太原仆射苏威上奏：“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
现在这个局面，唯有稳定关陇才能有机会重定天下，但皇帝素来不喜欢长安，而宇文述又劝：“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
最终还是选择一路急驰敢回了洛阳，皇帝好好的歇了一夜后，他才准备振作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消息让他彻底挂不住脸，因为洛阳已经传遍了雁门之围的始末。
所有人都在夸赞李建成的忠义，都在担心他在突厥会不会受到折辱，虽然没有人明面上骂皇帝，但暗讽却已经是百姓士子的习惯了。
“还是大有人在！”
宇文述一听就懂了，皇帝是嫌去年杀的洛阳人还是少了，但还没等皇帝明旨将这些大胆的刁民挨个处死，又一件事摆在了眼前。
守卫雁门的将士，还有来援的将士，都需要封赏，尤其是守城将士，最低都要封为六品才可以。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朝廷养不起这么多的六品官员，于是皇帝召群臣商议，苏威已经对皇帝失望，但他毕竟还顾念着先帝。
于是宁肯得罪十余万将士直言道：“勋格太重，朝廷承受不了，宜加斟酌。”
但立刻守城护驾的将领们道：“将士用命，此刻皆盼朝廷赏赐如盼甘霖，怎可削减！”
皇帝立刻拍桌子：“尔等欲收买人心邪？”
诛心之言，将领们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退去，最后皇帝许诺人人皆赏，竟然只有最骁勇的一千五百人受赏，而且也不是正六品的建节尉，只是从九品的立信尉。
不仅是官职爵位，就连每人的那赏一百段布，也没了，也就是大家拼死征战，最后什么都没捞到。
那受封赏的千五百人也感觉受到了耻辱，将朝廷发放的官服丢在地上，根本不去穿。
连守城将士都如此，那些千里迢迢赶去的援兵更是分毫都没有，上上下下无不愤怨。
而李建成的事迹，更是成为了他们谈论的重点，在他们眼中，这是皇帝辜负了他们所有人的牺牲。
而李世民也敏锐的察觉到，虽然大哥留下的三万兵马在他手上，但皇帝绝不会派他去征讨太原，他只会任用宗室亲信加强太原、马邑等地方的边防。
因而他沉默不语，静静地等候时机，并写信去家中，时刻保持警惕，若有不对立刻出逃。
……………
回去的路上，始毕可汗可汗几乎天天都要宴请李建成，并且不断的送他礼物，才走了一半，他就已经有了万头羊千匹马八百多个从雁门郡掳掠来的奴隶。
仆从由始毕可汗的桌上端送下来滋滋冒油的羊肉，账中的突厥大臣及各部族首领看的心酸，始毕可汗从来不是一个多和蔼可亲的大汗。
他素来御下残暴，稍有不顺他意者，轻则断手割耳，重则就要被列马拖拽到骨肉消磨，最后残肢剩体都没个羊羔重才罢休。
何时见他如此对待过一个人，真是看的都牙酸。
李建成笑着谢过，然后与始毕谈笑近些年的趣事，两人极为融洽。
…………
第170章 擅舞
始毕可汗对李建成如此，也并非只是为了昔年的情谊，说到底也不过是数面之交而已。
重要的是李建成的名望及身份，以及在辽东城的兵马，这些有一个都够他厚待了，何况是全都加在一起。
没有李建成，他最多也就是占下朔方五原榆林等郡，虽然也是扩张了，但毕竟都不算什么富庶之地，有了李建成，他或许也可入主中原，不仅当草原可汗，还可以当中原天子了。
但此刻他不会这么说，甚至他还许诺：“杨广昏庸无道，实非明主，依我看，那中原之地，应由你来统治！”
李建成摇头道：“我哪里还敢有这样的想法，只盼能在草原安然度日。”
始毕体贴的说道：“我知此事对你伤害颇大，好罢，我们先不说这个，先回王城，我给你分封草原牧群，虽然我是要将妹妹嫁给伱，但你怎么也要按我们突厥的规矩赶上几千只羊来才能娶走她，哈哈哈！”
下面有个突厥贵族道：“原先我赶来三万头羊一百匹纯白无瑕的骏马，可汗也不愿将美丽的公主嫁给我，如今这位中原的贵人，几千匹羊就可带走公主，这太不公平了，大汗，您要补偿我足足十帐篷的美酒才可以！”
始毕可汗哈哈大笑，毫不犹豫的指向了李建成：“那你找他要吧。”
李建成笑道：“十帐篷怎么够呢，我要堆满一百座帐篷的美酒，让大家都喝个尽兴。”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在草原酒是比较稀少的，纵然他们身份很高，有着数不尽的牛羊，但真正的美酒却是没几坛，平日都是要节省着喝的。
有性格比较粗放的贵族咽着口水道：“你都已经被你们的皇帝卖给我们了，就算你以前很富有，难道现在还能弄来美酒吗？”
这人显然是不了解中原情况的人，这样的人在草原上也很常见，就算在中原，也有的是只了解自己身处的一乡两县的百姓。
李建成吃了一口羊肉：“十天，十天后在大利城我要宴请诸位，如果缺了酒未能尽兴，便是我无能，应当滚出草原去。”
那人兴奋的站起身：“好，那我就为你的大宴准备牛羊！”
始毕可汗可汗很是开心，因为他感觉李建成如此，那就是真的准备留在草原了，这才要与他麾下结交，这是大喜事啊。
而李建成的话，不仅展示了豪爽，更是展示了他并非只是一个人，没有了隋朝的官职，他也依旧拥有强大的势力，可以在十天内调来那么多的酒水。
几天后众人到达了大利城，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庞大热闹的酒宴，义成公主亲自领着突厥诸王公来迎接，在始毕可汗的示意下，李建成第二个喝到了金杯中的酒水。
义成公主刚过三十岁，不是那么美颜，但眼神明亮很是坚韧的样子，她将酒杯端给李建成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是我们杨家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