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下一刻,一支毛笔就砸中了魏延的额头,将剩下的话语强行打断。
李基更是被气得生笑,道。
“你的脑袋值几个钱,能担保这等大事了?”
有时候,不怕属下没能力,就怕属下没能力又有想法。
或是魏延正处于贪功冒进的毛躁年纪,以至于这一口道出的话语与马谡有何区别?
马谡守街亭自作聪明,以至于战术上的一时失策,继而影响了战略上的满盘皆输。
若是让魏延去衔尾戒备曹军退兵的途中。
忽然,魏延冒出了一个自信的馊主意,决定赌上一把,很可能就会被曹操洞悉识破顺势利用,一举将魏延所领的偏军给吞了。
届时,对于整个战略上的影响同样也将会是致命的程度。
而之前在魏延与庞统赶回与刘备汇合后,庞统就悄然派人给李基送去了一封密信,原原本本地记录了魏延的贪功话语。
也正是李基意识到魏延似乎有些急功近利,这才在此刻召他入帐内试探一番。
没想到的,魏延还就果真如此。
感受着李基的目光,魏延整个人有些汗流浃背,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问道。“末将不明是何处说错了,惹得侯爷不快。”
李基眯着眼盯了魏延几息,看得魏延心中慌乱无比,这才缓缓开口道。
“我尚且不敢向主公压上首级来担保一时胜负,更没有自信以两万兵马或拒或吞曹军的本事……”
顿了顿,李基看着整个人已经彻底僵住的魏延,道。
“要不这都督之位,吾还是早日退位让贤更好一点?就推举文长来担此重任,如何?”
这一刻,魏延的额头汗如雨下,下意识地抬手擦拭了起来,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侯……侯爷说笑了……”
“明明是文长先说笑的。”
李基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让魏延越发地感觉如坐针毡。
直至十余息后,李基方才微微叹息了一声,道。
“须知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古往今来凡擅用奇计险计者,无一不是性格谨慎小心之人,又或是迫不得已方才用险用奇,文长可知为何?”
魏延趁机擦了擦汗,连忙答道。“末将不知,请侯爷解惑。”
“盖因多用奇计险计而傲慢大意者,皆未有羽翼丰满之时,史书自然不会为这等败者留名。”
李基平静地答了一句。
世人只看到奇计险计的收益,但大多也只看到了收益。
后世有一个名词叫“幸存者偏差”。
史书上往往只会记载用奇用险的成功案例以及创造的奇迹,但从来不会记录有多少人就是栽在了这赌一手上。
不是一味否认用险,而是为将者便该“未虑胜先虑败”,用兵之道如此,生存之道也是如此。
更何况大势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魏延一旦赌失败了,那么很可能会直接或间接导致大好局势就此崩盘。
因而,李基此刻的语气相当的严厉,喝道。
“追随你的将士不是你加官进爵的赌资,匡扶汉室的大业更不该是汝进位的台阶。”
“莫说你没有拒之吞之的能力,便是有,于徐州大局而言有何益处?”
被李基如此一问,魏延整个人不由得一阵发慌,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魏延不知怎么回答,李基却是再度喝了一声,逼问道。
“说话!益处何在?”
魏延不是蠢人,相反魏延是个相当的聪明人,在兵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
只是之前魏延未曾身居高位,也未曾着眼大局去考量问题。
因此被李基如此点醒后,魏延也意识到了就徐州战局而言,曹操愿意自行退走对刘备掌控徐州是有着明显好处。
相反,一旦衔尾防备曹军退离的偏军将领自作主张,乃至于一时大意被击溃。
那么曹操即便原本没有耍个回马枪的想法,也会将这么一个机会送到了曹操的面前,继而让徐州局势再度复杂且恶化。
且即便魏延当真是拒之乃至于大破曹军,可在徐州战乱未定之际,想要顺势掌控青州也是鞭长莫及,除了折损兵力外可谓是毫无益处。
魏延惭愧地答道。“无……无有益处。”
李基继续凝视了魏延片刻,让魏延感到如山般的压力。
终于,李基再度开口道了一句。
“既然如此,文长对于偏军主将之事尙有异议否?”
魏延心中微惊,明白想法早就被侯爷洞悉之余,连忙摇头,答道。
“末将自知才能不足以配位,不敢有分毫异议。”
第675章 侯爷若不弃
魏延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胜在认错够快,态度足够端正,为人也算是重情义,同时也有进步的想法。
进步的心思多了,那便是急功近利;
可进步的心思少了,同样也是让李基感到头疼,那就是如周瑜那样明明有能力,但就想着摆烂。
除非给周瑜搭上一个孙策,否则周瑜完全没有什么主动开口献策的心思。
所以,如此训斥敲打了一番魏延后,李基从桌案中拿起了一沓并不算厚的纸张,推往了魏延的方向,道。
“这是吾近十年来不时总结的一点用兵心得,写得杂乱无章,你且拿回去帮我整理一番,写些注释出来。”
魏延猛然抬头,看向李基的眼神充满了诧异以及不可思议。
被李基如此呵斥一番,魏延本以为今后怕是再难得到李基的重用与信任。
失去了李基的支持,魏延在刘备集团之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立足之地,想要继续进步更可谓是异想天开。
然而,令魏延万万没想到的是侯爷居然如此厚待自己。
用兵心得!
这可是真正的不传之秘。
尽管侯爷是以着魏延协助整理的名义,但魏延如何不明白侯爷这是在培养自己。
顿时魏延的眼眶就红了,尤其是魏延颠沛流离多年,为谋求进步费尽心机又历尽人情冷暖,更是显得李基此刻的关怀重视弥足珍贵。
这让魏延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纸张,感动得泣不成声地开口道。
“生我者父母,恩我者侯爷也,延何德何能受侯爷一再大恩?”
李基皱眉呵斥道。“大好男儿,无端哭泣像个什么样子?适才意欲吞曹的豪气何在?”
只是如今李基的一番呵斥,听在魏延的耳中却是越发的感动,只觉得这都是侯爷的拳拳关怀之心。
当即,魏延朝着李基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道。
“延漂零半生,只恨未逢贵人,侯爷若不弃,延愿拜为……”
李基先是一惊,然后震怒,直接打断魏延的施法前摇,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喝道。
“魏延!”
魏延原本跪地弓腰的腰杆下意识就立正,脱口而出地应道。
“末将在!”
李基严肃地沉声开口道。
“吾唯有一愿,那便是匡扶汉室,复兴大汉,教诸夷拜服,教化四方。”
“汝若感我恩,从中也体会到几分心得,今后便在此事上多用心,也算是报恩了。”
“延,必不敢忘!”
魏延仔仔细细地将这一番教导听在耳中,正色地应了一声,然后以双手捧起那一沓纸张,这才躬身地退了出去。
目送着魏延的退离,李基只觉得一阵心累。
归根到底,还是如今刘备麾下真正具备独当一面能力的将才太少了。
诸葛亮这一批幼苗自然是潜力无限,但成长是需要时间的。
随着刘备的地盘一点点地铺开,各州之地都需要可靠且有能力的将领坐镇。
魏延算是一个可造之材,但心性未稳,急功近利是魏延的最大缺点。
‘还是需要打磨啊……’
李基暗自叹息了一声,然后一个翻身就抓紧时间闭目休息起来。
大军启程回援彭城的准备时间仅有一个时辰左右,李基只能是趁着这些许的空隙眯上一阵,缓解一下疲乏的精神。
只是,即便李基大力主张刘备以大局为重回援彭城,但这短暂休息的梦中却不禁浮现着曹操的身影,下意识地继续思考着曹操到底意欲何为。
刘备不解曹操的作为,李基同样未有定论。
只是家国大事,不可能因为些许的忌惮犹豫就蛇鼠两端,更应以着快刀斩乱麻的果决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判断。
……
与此同时。
行至东海郡与琅琊国边界的曹操,回首看向着郯县的方向,又看向着刘备大军所在的方向。
那细长的眼眸之中闪过的是如渊般的深沉,让人难以捉摸。
“刘大耳,李子坤……”
曹操低声地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然后有些自嘲地轻笑出声,道。
“倒是小看了你们,逼得曹某如今只能避让你们的锋芒。”
此刻曹操的神态完全不像是不久前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甚至是被迫放弃东海郡的模样。
在曹操念着刘备与李基的名字之时,眼中所流露而出的更是一种成竹在胸。
而在经历了献策后,荀攸的地位无异在曹营中迎来了巨大的提升,不再是一个挂着荀彧侄子的透明人。
相反,为示对荀攸的重视与宠信,曹操更是让荀攸与自己同坐在战车之上。
因此,荀攸也是此时接过话来,道。
“主公,扬长避短方是逆转胜负的关键所在。”
“公达所言极是,一时的胜负算不了什么。且想必公达也早就料到了曹某有此一败,如此才是献上那奇策的时机才是。”曹操笑着说道。
荀攸的神色又再度陷入那痴愚的状态,双目放空,似是没有听到曹操的话语,直接无视了曹操言语之中的陷阱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