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情报……
头前那大金天子,在听汉官翻译,满场女真贵族,老少中青,都在商议什么,倒也不用避他刘光世,也知道刘光世听不懂。
刘光世去看完颜宗弼,完颜宗弼此时表情上似乎起了一些复杂之色。
刘光世听不懂,但看得懂,他知道,此事,在女真朝廷里,似乎起了分歧。
自是起了分歧,大金勃极烈,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汉名完颜晟,他正开口:“陛下,此事,当不能应,当让宋人在西边与党项苦战才是,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只待咱们打下大同,擒获了那耶律延禧,大辽就亡了,这大辽万里之地,皆归我大金所有,如此,山有二虎,定要相争!”
大金勃极烈完颜斜也,也就是完颜杲,却也开口:“此言倒是有理,但此时此刻,正是使节出使之时,若是当真这么不理会,怕是出使借粮之事会有变化,这粮草着实要借,所以,这件事,还待从长计议……”
完颜晟答话来:“去,不是不可,但只能做个样子,不得真帮宋人去战,而今来想,这党项,着实不能被宋人灭了才是,我也与许多昔日辽官问过许多事,宋人兵锋其实不强,反而党项向来不差,宋人胜在地广民多,物资丰盛,若是再给宋人留一个敌人,来日我等与宋人相交,就更好来拿捏,昔日里,辽人就是此法,我看此法甚妙。”
一旁有那耶律余睹,正也连连点头,许多事许多话,就是他与完颜晟说的,他插不上嘴,但他的意见,正被皇帝与众多勃极烈听到。
勃极烈,就是长老之意,或者也可以说是宰相。
完颜杲点着头:“是啊,那就派支兵马去做个样子……”
完颜宗弼此时的表情,自是复杂无比,昔日里,他其实没想过这些,此时此刻,他在听,听到了,岂能不知道众多长辈说的话语在理?
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少年,宗弼之名在身,想得岂能不也是家国大事?
但他心中忍不住复杂起来,他想起了苏武,那个从大宋乘船跨海而来的苏武,那个与他在雪地里磕头结义的苏武,那个送他甲胄的苏武,好似他也有了一种预感,来日,许要刀兵相见……
却听皇帝完颜阿骨打开了口:“尔等之语,不得我心!”
众人皆是一愣,反而完颜宗弼心中忽然一松……
就听得完颜阿骨打来说:“尔等之语,都有道理,但我女真到得如今,那是情义在先,所以众人相随,我知国家之事,情义往往不那么重要,但与宋人盟约,不是一日两日,宋人若是借得我等粮草来,我等却是不真心去帮,如何说得过去。来日,若是宋人负我,可以再论,而今,宋人不负我,我等何以能先负宋人?”
完颜阿骨打,显然有一股子草莽英雄之气,这不作假,也是这股气势,才让他能联合三千各部女真崛起,才有得今日之势。
这一句话说来,众人也就不言了,只是完颜晟与完颜杲对视了两眼,便也点头。
完颜宗弼自是大喜,连忙去与刘光世说:“皇帝陛下同意了。”
那完颜阿骨打也眼神一扫,就扫到了完颜宗弼身上,完颜宗弼正也开口:“陛下,臣愿领兵前往。”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点点头:“那你带本部人马去……”
“拜谢陛下!”完颜宗弼捂胸一礼。
完颜阿骨打点点头,左右挥挥手:“你们都散了去吧,我与乌珠说些话语。”
众人点头,自都散去,刘光世也跟着出门。
大帐之内,就剩下完颜阿骨打与四儿子完颜乌珠。
只是忽然间,完颜阿骨打忽然身形一软,刚才还坐得正的身形,此时却靠在了榻上,刚才还显出几分的精神,此时也泄去不少。
乌珠连忙上前去,他不问,他只是暗自难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这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精气神也一样。
“父亲……”乌珠轻声一语。
阿骨打摆摆手:“没事……我与你说些话……”
“父亲你说……”乌珠似要落泪,但他不落。
“说这大宋,其实我知道,许来日,真要有一番争夺厮杀,你最是像我,重情重义,你与那宋人苏武啊,有情义,我知道,这一次,你去还了吧,我女真人,从来都是这般,情义是情义,仇恨是仇恨,要分得清清楚楚。”
阿骨打如此一语。
完颜宗弼就问:“来日,咱们真要与宋人开战吗?”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这事,不在你我,在来日,在两个国家,我啊……时日怕是无多了,我也知道,昔日山林里冲出来的那些办法,在大国之间,其实不好用了,但如今咱们也会是一个万里之国,也要顾及着来日子孙万代,史书来说,我听得契丹人与辽人说过很多,宋人其实奸诈狡猾,宋人会负咱们的……一定会,许不会是那苏武,但宋人一定会……”
完颜宗弼在点头,他在聆听教诲,父亲,就是他的天,他从一个懵懂的打猎少年到得如今,从来都跟在父亲的羽翼之下,他知道父亲的智慧与勇气,比世间任何人都多。
父亲还在说:“他们呐,他们所有人,都盼着打呢……他们与宋人没有交情,他们也知道宋人兵锋其实不强,汉人也这么说,契丹人也这么说……我也知道,你也听过……”
“父亲,我不太信他们这些话,我那兄长苏武麾下之兵,着实不差……”完颜宗弼说着。
“这些事,我许看不到了,你也管束不来,但你要知道一件事,若是真打起来了,一定也要打赢,我女真人少,所以,万事都是如履薄冰,容不得失败,一失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一定要打赢。”完颜阿骨打对儿子很了解,所以才要留他说这番话。
“他们为什么都盼着打?”完颜宗弼也问,他如今,还不是历史上靖康之后领兵伐宋的那个三四十岁的大帅,乃至靖康之时,他也依旧只是个军中中层,完颜晟完颜杲这些人,都很长寿,乃至乌珠的几位兄长,也都算长寿。
“为什么?很多原因,他们能打,国家要强盛,他们要富贵,下面的人也要富贵,国家要立足,所有原因,他们都要打……”完颜阿骨打看得何其透彻?
只奈何,他真的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了。
完颜宗弼点点头,嘟囔着:“国家要立足……”
打了宋,国家就能立足?这个道理,其实不复杂,还有西夏,还有高丽,还有什么倭国,西边还有回鹘,南边还有大理……
打了宋,这国家国格,许就立得足了,才有那子孙万代了。
完颜宗弼明白……
却也难受……
许真是要去还个人情吧……
第277章 风云际会,就在眼前
大横水,冬日,小河道结起了冰。
血水也凝结成了冰,尸首不必如何处理,放在野外,也能久久不腐。
这两日,军汉们吃得好睡得好,就是冷,越发的寒冷,冻得人手脚生冻疮……
游骑漫山遍野在奔,忽然,营地里起了鼓声号角。
众多军汉连忙披甲聚集起来,绑扎好各种物资,翻身上马往北去集结。
苏帅早已在最头前打马站定,只看着部曲一营一营集结而来。
来了……
三万党项来了,五千骑,两万多步卒,轻骑为主,重骑千余,就在北边三四十里之处。
苏武面色深沉,这是一场硬仗,若胜,伐夏之战的胜负天平,立马向宋军倾斜许多,若败,苏武的战略就要大变,变得更加保守,更加拖沓……
刘正彦在问:“苏帅,女真人会来吗?”
苏武只答:“不知!”
“若是他们不来……”显然,刘正彦此时,也在计算胜负,若是多一部友军,那自是胜算更大,若是没有友军来,眼前之局,一万二千对三万,刘正彦其实信心也不那么足。
因为他知道党项人战力不凡,他见识过,所以,他有些担忧,担忧与悍勇,并不冲突。
“不来就不来,你且看着,看我如何打败这三万西夏之军!”苏武心中有定计。
“好!”刘正彦认真点头,他真要看看!
“走!”苏武打手一挥,马步先迈,往北去。
双方游骑早已打起来了,天地旷野之中,零零星星的游骑,互相攒射追逃,有时是宋人在追党项,有时也是党项在追宋人。
游骑也奔来苏武面前禀报:“禀相公,西夏之军不动了,正在头前二十里处列阵以待。”
苏武点点头,与左右军将上:“往前去看看,五里之处停步。”
往前慢慢去走,党项人是会选地方的,李良辅着实良将,列阵之处,在一个稍稍高出百十米的缓坡山岗之上。
如此,党项骑兵往下冲,自是省力,宋骑往上冲,那自是加不起来马速。
宋军早已停步,并不往前,只是等着看着……
苏武更在左右去说,说与众将来听:“今日,第一次如此野战对垒,敌人步卒多,便要换战法,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此四句,一定要记得清清楚楚,此骑兵野战之至理,只要不是紧急万分之时刻,一定不要急着往前去打,就好比眼前之局,敌人兵力虽多,但机动不足,他往前来,自也追不上咱们,他往后退,自也走不了。他骑兵少,更不敢轻易以骑兵决胜,就这么拖沓着,周遭他也无友军能来,他自着急,我等自是从容!”
道理不复杂,但苏武还是要认真来说,说与所有军将去听,许多军将其实也懂,但苏武还是要细细来说,毕竟,中原之军,已然好多年没有打过正经的骑兵战争了。
众将听得认真,苏武继续说一语:“最近处,当在五里左右,一般情况下,保持在十里之内即可,咱们就这么看着他们。”
众人皆是点头来,那刘正彦一语说道:“以往,都是党项人这么对付我们,而今,终于也是翻身了,也好教党项人吃吃这般苦头。只要咱们在这里,他们就得列阵以待,此处,连林木都无,便是他们想扎寨都扎不出硬寨来,这般拖沓下去,他们定是越发急切,越发不安。”
苏武点头来:“正是此理!”
说着,苏武也转头去看京东诸将,刘正彦见过,且受过这般苦头,但京东众将,其实是没见识过的,而今,不免也是培训学习。
京东诸将,见识过很多很多,船战水战,攻城之战,骑兵打步卒,乃至守城之战,再补上这一课,苏武就当真可以放心许多事了,就好比武松鲁达等人,单独领一军不是不行,给他们再配上一个幕僚班底,当真可以独当一面去。
来日,终究是要放手的,这支军队,往后更也会分开作战,都是未雨绸缪,不得不谋。
那边,党项自就在列阵以待,西夏大将李良辅,也在大阵头前,他那大纛高耸,步骑之阵,看起来着实不差,处处严实紧密。
李良辅在等着,等着宋骑来打,心中也是自信非常,只待宋骑来了,骑兵两翼就出,中军步卒大阵严密,头前铁甲步卒一丛一丛,也多是战阵老卒,昔日里大破刘法,皆有参与,敌骑虽多,但也当是能胜。
只是久久不见对面宋骑发动,准备多时的李良辅,微微有些皱眉,他其实是懂的,越是懂得,就越是有些担忧起来。
宋人好似真变聪明了,以往,以大战略而言,宋人是有些“傻”的,每每强攻城池,进入风沙盐碱地与草原之后,就会被以逸待劳的党项军拖着打吊着打,且宋人向来心急,总想着决战,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李良辅又等候了许久,心中侥幸也就没了,宋人的心思,他真懂。
今日之宋人,显然有些不同,两边对峙多时了,宋人竟是并不当真靠近,远远列在那里,久久不动……
李良辅开始下令:“大阵不动,辅兵以车架环起来结成营寨,把所有杂物都堵塞在缺口之中!”
应对之法,也有,就是如此,既然不打,那就安营扎寨,宋骑虽多,但是劳师远征,补给全无,那就耗一耗,也看那宋骑,并无车架相随,那定是带不得多少粮草来。
而李良辅这边,两万多步卒里,很大一部分也是辅兵,车架无数,粮草其实还算充裕。
且看谁耗得过谁,眼前之景,那就是谁进攻谁吃亏。
远远之外,宋人自也看得到党项在以车架杂物为营垒。
刘正彦抬手去指,也问:“苏帅,看来党项人是要与咱们耗起来了……”
苏武点头:“那就耗着吧……拨出两千轻骑去,到处游猎,把附近之党项杀个干干净净,也多往大横水那边去,冻在地上的羊,能吃许久。”
苏武为何要在大横水以逸待劳?其中谋虑有多一条。
呼延灼一语来:“相公,此事我去做!”
苏武点头,又说:“往南退五里地去,扎帐埋锅,游骑再多派一些!”
这个时候,就看耐心了,战争之枯燥乏味,远没有话本小说里那般精彩纷呈……
宋骑在退,李良辅远远看着,更是皱眉不止,他也知道宋骑一路来,在那那边二三十里的大横水获得补给不少……
眼前,着实难以破局。
军帐之中,众多党项军将,也商议起来。
这个来说:“大帅,不若就以骑兵去打,宋骑向来就少,而今忽然来得这么多,想来也是拼凑了马匹之后,临时组建之骑,定不堪战,我等千余铁鹞子,四千轻骑,只管猛冲过去,一战鼎定!”
那个便也来说:“大帅,宋骑以往还多是游骑斥候与传令之用,宋人何曾真与咱们以骑兵对战过,骑兵可不是骑了马就算骑兵,想来这些宋人骑术也是一般,更不懂得马背上作战之法,我看,真可以骑兵对垒一番,定然大胜!”
“是啊,宋军向来懦弱,可打!”
众人七嘴八舌,却是李良辅摇摇头:“却也听得那宋帅苏武,颇有威名,也还听得辽人说过,宋骑昔日在燕京外与耶律大石之辽骑战过一番,着实不差……”
李良辅显然真与辽人有过沟通。
此时,有一个名叫米擒真韧的军将一语来:“大帅,辽人的话,可信,但也不可全信,而今之辽骑,多是残兵败将,他们败了,自要说宋骑善战,而今之辽人,早已不是昔日之辽人了,国破家亡至此,何以言勇?”
李良辅看了看米擒真韧,一语说去:“我知道你急,但大战当前,万不可如此心急,只待过几日再说,寻个机会试探一二也好,如此才是知己知彼……”
米擒真韧为何着急?因为他姓氏米擒,苏武对米擒部做的事,此时自也传在了漠南之地,米擒真韧岂能不知?这米擒真韧,与洪州城的守将米擒真务,是兄弟俩,真韧是兄长。
此时米擒真韧的仇恨怒火,岂能不在双眼?便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那些宋人剥皮抽筋拿水来煮,煮了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