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四郡,就是这条道路上的节点,之所以成为节点,只因为它有水有草,可以生活,便是沙漠之中绿洲一般。
此时此刻,苏武第一站,古之武威,今之凉州,往后,还会改名为武威。
只管打马速去,沿路上,那几乎没有人影,若不是战时,这路上虽然没有住户,但来往的商队还是零星有一些,而今,商队早已不往兴庆府来,自真就荒无人烟一般。
六七百里地,只管快走。
却是京中,天子艮岳头前,几位相公又在商议来去。
也是天子在问:“怎的近日战报,苏卿竟是到得那西安州城之下围城去了?圣旨按理说已然早早就到得军中,何以苏卿……”
天子还是没有说重话,但他心中显然很不高兴。
说完这话,自也还是看童贯,问军事,自就先问童贯。
童贯也是一脸为难加尴尬,也看天子,也看周遭之人,硬着头皮还是要来答:“回陛下,老臣以为,子卿此意……怕是真想先破河西,如此断绝党项逃散之路,以此鼎定而一劳永逸!”
童贯自还是懂的,甚至也越来越懂,他慢慢摸清了苏武心中之谋略,只是眼前这些人这些事,着实难应付。
天子只问一语来:“如此,还待多少时日去?”
“这般……许……”童贯其实答不上来,若是真设身处地去想苏武,按照这般计划下去,还真不知道要多久。
但童贯还是要说:“许……快的话,一个月就当鼎定,慢的话,那许三五……两三个月去!”
天子眉头已然深皱,但不言语。
王黼早已心中骂娘:“若是这般下去,许当真要济不上粮草了!”
实话,实事求是之语,王黼真有些济不上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大宋就是这么个大宋,要钱没要,要粮也没有。
真说征税什么的,真正的豪门大户,其实是征不到多少税的,但他们又占据了广大的生产资料。
各地一般豪强之辈,他们也有的是办法来减少自家税收。
真正要缴税的,就是那些稍稍有点产业的普通小康人家,但若真是横征暴敛去,那这些人家立马就变成了赤贫之家……
这会导致什么后果?不必多言。大宋朝那么多的揭竿而起,可不是玩笑……
王黼岂能不知许多事都有一个度?关中如今虽然不穷,但与中原州府比起来,也富不到哪里去,乃至关中其实狭窄,真正出产之地并不大。
而今,数十万大军之钱粮,其实大部分出自河北河南,河南之地,看似富裕,但供养这座百万人口的汴京城,已然就是捉襟见肘,乃至朝廷还要并田抢田,或者说就是天子在抢……
河南周遭,流离失所之民也越来越多,最近,河南盗匪也是四起,乃至汴京城内,治安也越来越差……
只是天子不知道而已。
又说河北,河北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谁让河北离京城近呢?
就说几十年前,韩琦之门,仁宗朝宰相之韩琦,也是几起几落,起则为宰相副宰相,落则是回乡为相州知州,如今相州周遭,但凡好田,皆在韩氏之手。
而今河北,也在起盗,盗贼四起,虽然都不见坐大,但王黼应付起来,也是焦头烂额……
还要支援西北数十万大军作战,王黼不免也是个裱糊匠,他已经有些裱糊不住了。
他得频频在天子面前来说,来诉苦,就是告诉天子,没钱没粮了,待得之后真的没钱没粮运不上去的时候,他也好少一些罪责。
王黼诉苦,天子看他,自也不爽,虽然知道王黼是真苦,但一个宰相,不给天子解决问题,总是找天子诉苦。
天子岂能心中畅快?
还是蔡京来说:“陛下,粮草难济是真,老臣也是宰执而致仕,深知度支之难,数十万大军在前,许最多还能顶得二十天上下,二十天后,怕是当真难继,想那苏学士,也不是不知此理,何以还如此拖沓来去?着实教人费解!”
何以不说江南之地?江南如今,哪处不难?刚经历战火不久,找那里的州府官员要粮,人家说项的理由多如牛毛,每一条都吓人。
王黼岂能不怕?若是江南再起贼乱,王黼自又吃不了兜着走。
费解……
天子也费解,又问:“难道就不能直入兴庆府去?数十万大军,便是到得兴庆府,四面围攻,兴庆府何以能守?”
蔡京只答:“实在不解,实在不解啊!许也是老臣并不太懂得兵事,那苏学士,自是擅长兵事,心中自有计较!”
童贯听得此话,那是连连皱眉,便是知道,这位蔡太师开始发挥了,这种话语,比那种直接的攻讦还要厉害,天子必然听得进去。
天子果然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几番,开口来说:“他苏武知不知道,一旦粮草不济,数十万大军哗变,那会是什么场景?”
数十万大军,童贯也叹气,昔日五路伐夏最后之惨状,他依稀还记得……
天子真在生怒:“朕给他三十万之大军,实数三十万,就是为了让他以摧枯拉朽之势,速战速决,何以到得如今,还如此拖沓不前?打下兴庆府,何愁河西不归?那河西有什么?除了黄沙路远?还能有什么?”
天子话语也不假,此时的河西四郡,那真是要啥没啥,连水草沙洲都在缩小。
昔日里,那里也算有过鼎盛的文化,但那主要是在唐朝之前,而今里,那里除了是道路的关键节点,什么都不是了。
就问,这般的河西,苏武为何非要如此执着?
众人皆不答话,童贯不答,那是因为他无言以对,无法去答,也怕触霉头。
蔡京等人不答,那是知道天子的秉性,此时此刻,事情只等着在天子心中发酵即可。
让天子自己想,自己说……
如此才是高明。
天子岂能不继续说:“苏武啊苏武,便是朕效仿太祖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去,此时几十万大军也早已把兴庆府围困得水泄不通了!许那西夏国主都已经出城投降了!”
众人还是不言,便是知道天子已然在发脾气了,看着就是。
苏卿,早已变成了苏武!
天子踱步不止,便是又道:“派快马,快马去追,追到河西去,把苏武追回来,让他立刻、马上,进军兴庆府!告诫他,不论他心中想什么,不论他心中有何谋划,朕不听他陈情之言,朕只要兴庆府!”
王黼心中一松,连忙起来躬身:“臣这就去办,这就去!”
天子还加一语说来:“还告诫一语,如若他不还遵从圣谕,朕可就要临阵换帅了!”
天子显然朕怒不可遏,只是风度还有。
何以天子会这么怒?
赵佶其人,从当闲散王爷到如今,何曾经受过真正的忤逆?
当王爷的时候,他就是名满东京的雅士,谁人见他不是夸赞?
那时节,他与谁人为伍?大苏学士、小苏学士之流!
登基之后,身旁之人,哪个不是百般顺着他?
独独今日,来了个苏武,按理说也是个极为忠心的人,听话非常,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变得如此顽劣不堪,竟是当真敢抗旨不遵?
天子岂能不是盛怒?不免也想,那苏武不会也是恃宠而骄吧?这个词,以往只听过,没想到真见到了这般人。
是昔日对他太好?所以他才越发无礼?
这种情绪,有那么点像是恋爱分手之后的恼羞成怒,乃至,其中也还有一种挫败感。
且还有一种感受,那就是天子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且还是一个领兵之人,数十万大军在手之人。
王黼早早就去准备圣旨,天子气性不减,等着圣旨来,当面看过,亲自盖印,还亲笔签押,催促去发。
如此,才解散了小会,天子往那艮岳去逛,想着是缓解一下气愤的情绪,走得几步,忽然转身就走。
一旁梁师成还来问:“陛下何以不多逛逛?如此也好多几分心中怡然!”
“哼,莫名之间,看到这艮岳,就想起了那苏武,教人越发气郁!”天子如此来答。
梁师成立马来说:“要不,出外走走?那樊楼里李大家可许久不曾去见了……想必李大家念陛下得紧呢!”
“嗯,出外去!”天子点点头,脚步不自觉加快几分,处理国事,不是他所好,处理麻烦糟心的国事,那更是心中厌恶得紧。
天子这边,已然出得皇城去樊楼。
河西风沙之地,苏武已然就到凉州城外。
这凉州城,早已是破败不堪,土黄的城墙,甚至还有许多缺口。
为何?
也是西夏与大宋交恶所致,但凡西夏与大宋不交恶,这条商道,那自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交恶之后,大宋很长时间之内,对西夏进行了“经济制裁”,就是不与西夏做买卖,丝绸之路的商人,到得西夏,也就进了那富庶的中原,八十多年来,这里又岂能不破败?
这也直接导致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崛起,那泉州城广州城的富庶也就不必多言。
有时候,西夏也教人想不通,特别是以往梁太后在位的时候,那真是战争狂人,不断与大宋死磕。
真想那段时间的持续的战争,苏武其实想不明白其战略目的。
换句话说,你打仗总要得到点什么,就好比党项持续几十年与宋死磕。
宋都已经开始堡寨策略了,基本就是被动防守策略了,西夏却开始了主动进攻,西夏能打的地方,也是边境城池,其实也是人烟稀少之处,即便打下了一些城池,那也都是亏本买卖。
若是按照苏武所想,他若是西夏主事之人,早已往西边去打了,西边那些回鹘之地,也是一团散乱,就一个狮子王的地盘还算有点实力。
只管一路往西域去打,那定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开疆拓土不在话下,若真把西域经营下来了,岂不实力大涨?
如此再面对宋,若能交好,岂不赚得个盆满钵满,若不交好,再打起来,兴许还真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大胜。
站在凉州破败的城池下,苏武很是不解,许西夏是有某种不安全感?
不可知。
眼前这城池要打,其实也不必如何打,本就没有多少驻军,前些日子还被抽调了一番,而今城池里面,也就七八百人,还多是老弱。
城池之内,更也多是汉人!
苏武抬头去看,只看得那城头之上白发苍苍的老汉穿甲持兵,某种程度上,苏武也是唏嘘之感……
自也还有那党项官员,在城头上大呼小叫,颐指气使,也是心急如焚,乃至胆战心惊。
打吧,得补水了,再不补水,真要渴死了。
水就在城池之内,很甜的水!城外其实有河道,但这个季节,干涸了。
怎么打?
简单,强弓硬弩怼着去射,钩锁去勾那破败的土墙,就这么用绳索硬爬!
只要爬上去几队人,城内就没有一合之敌了。
箭雨去泼,泼出个短暂的防守真空,先登就爬!
几面合围来爬,说爬上去也就爬上去了。
其实也可以撞门,这城门都腐朽不堪,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许是因为这里干燥非常,所以腐而不朽,也经受不得几撞。
入城之后,只管把城内的党项人都一一拖来斩杀,那些老弱之辈,那沟壑纵横干瘪的脸颊上,可怜巴巴的浑浊目光,着实杀不下手……
教他们煮饭就是,城内也没什么吃食,还有一些驼,骆驼,也是老迈不堪,杀来吃了,干柴无比。
喝碗肉汤也好,好在苏武带了粮食,够吃,煮一煮,还得分给这些老弱来吃。
还得让这些人干干活,修一修城墙,这里还得留个两千人驻守。
吃罢,不多留,苏武继续往西去,学的是霍去病,要的就是个快,去的是甘州,便是张掖,要快到甘州那边的人还没收到消息,苏武大军就到。
又是五百里地,其实不近,甚至算远,路并不难走,甚至这路也不必修缮,它就是好走,只是环境恶劣。
甘州情况好很多,城池大一些,居民也多不少,只是城内守军,不外乎也是几百老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