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望说干就干,只管使节往那城下去喊话,不得片刻,使节就被调入城中。
雄州府衙之内,谭稹气势早衰,再也没有那威武不凡,见得金使,甚至还拱手作礼。
那金使自是开口:“金宋,本是盟邦,有盟约在前,宋人背信弃义,才有此番血战,此事,因张觉而起,宋人狡诈瞒骗,今日,我皇子殿下来问,张觉何在?”
“张觉?”谭稹在动脑了,脑筋极快,一语来说:“张觉已经在燕京被抓了,我也是刚刚得信,他潜逃到了燕京,抓捕之时他还抗拒,此刻他……他已然身死!”
金使闻言也愣,怎么个事?怎么说死就死了?
那……金使脑筋也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若是不得一个交代,来日我大金何以立足?”
谭稹立马点头:“好说好说,只待我去信燕京,教城内之人把张觉尸首送来便是!”
“嗯……”金使有点出乎意料。
谭稹便是来问:“本就是个误会,何以盟好之国,如此刀兵相向?不过一个张觉罢了,送你们就是,这兵事啊,合该好商好议!”
谭稹,此事此刻,不免想的就是弥补之法,他上面还有天子与诸公,他也还要入主枢密院,眼前能弥补多少,就当弥补多少,打仗,那是万万不能再打了,打不了一点。
“呃……那我出城去禀报殿下知晓!”金使便也拱手一礼,转身就去。
城外,听得慢慢禀报之后,完颜宗望倒是不再皱眉了,这立国之战,已然大胜,这一战之后,大金之国,那就彻底立住了。
眼前之事,自是要解决,但眼前已然不是什么大事了。
完颜宗望还有唏嘘:“万万没想到,宋人竟然这般秉性,着实出人意料啊!”
完颜宗弼也是满脸意外还没回过来:“是啊,这战事……眼前之事,兄长,咱等着他送那张觉来?”
完颜宗望点着头:“眼前,宋人已然无力再战,那便好说,已经打到这里了,只管留一部在此围城,其他部曲,便把燕云诸多州府都走遍,此战之后,我大金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诸般内事,一应可解。且让宋人把张觉送来再说!”
完颜宗弼点着头来,却是忽然又问一语:“那之后呢?”
之后?
完颜宗望也有些迷茫,眼前大好局面……
完颜宗望问了一句:“头前那二十万兵,是宋人从河北之地调派北来,是也不是?”
他知道是,他要再问,在笃定一下。
完颜宗弼点头来:“是啊!”
“眼前这个……雄州城池之后,就是河北!”完颜宗望如此一语,其实是自言自语。
有些事,很大,完颜宗望很犹豫。
一想是金国内部之事,这事,是要往上禀报去,还是自作主张?
二想,若是自作主张,宋可比辽富庶多了,河北之地,可比燕云富庶多了,如今,是不是河北已然兵力空虚?
“把耶律余睹叫来!”完颜宗望大手一挥。
耶律余睹正是大功在手,满心欢喜,来见完颜宗望,拱手一礼,先说:“殿下,头前我之所言不假吧,宋人,从来不善战,一打就溃!”
“嗯,不假,此番你立大功,稍后我自往陛下去禀报你之功勋。”完颜宗望点着头。
耶律余睹连忙再拜:“拜谢殿下抬举之恩。”
“无甚,是你该得的,只待清点了战利,也还有你个人与部曲的赏赐。”完颜宗望这话是不假的,便是继续再说:“我且问你一些事来!”
“殿下问就是,自是知无不言!”耶律余睹岂能不卖力气?
“宋军之事,你都再说说……”完颜宗望如此来问。
“回殿下,宋军,不外乎河北河东,西北,然后就是京畿,也是最近两年,也听说还有个京东,如此而已。河北之军已然溃败当面,河东之军,当也不过如此,西北之军,许还善战一二,那京畿之军,百多年不知战阵为何物,当也不过如此,那近两年的京东军,我还真不太了解,只听得一些言语,便说善战。”
耶律余睹答得认真,便也知道,这位皇子殿下,此时在谋大计。
“西北军与京东军,都在与党项战,也就是说……眼前,宋人已然无有精锐?”完颜宗望又问。
耶律余睹连连点头:“定然如此,我若说错,可取项上人头!”
完颜宗望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起了念头,但这个念头起来之后,却也有些自惊,自己也吓到了……
耶律余睹看了看完颜宗望,忽然小声试探一语:“殿下,河北之地,一马平川,此时城防空虚,人心慌乱,军心全无,河北之地,沃野千里,膏腴所在啊……”
这是什么话呢?
完颜宗望不苟言笑,稍稍抬手:“你先出去……”
耶律余睹拱手一礼:“殿下决断!”
殿下自是要决断的,他看了看身旁的完颜宗弼。
宗弼似也明白,说道:“若是再深入而去,也怕……孤军太远,河北之地,虽然平坦,但城池众多,若是深入而去,那西北京东之兵若是赶来了,几边围堵,怕是难归……”
“那就要快,要贵重之物,要青壮人丁,其他什么都不要,也要派游骑盯住沙漠那边的党项,一旦西北京东之兵在撤,就要计算时间,咱们不要地盘,只是掳掠,来去皆快,若是掠得河北之地,我大金,自当是富庶强国,往后再战,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完颜宗望话语一出,显然已经有了决断。
“那还等那张觉吗?”完颜宗弼问道。
完颜宗望却是微微一笑:“等,就要等张觉!”
“那为何还等?不是要快吗?”完颜宗弼还是年轻,他也得学习,也得长进。
完颜宗望一语来:“等张觉这件事,远比掳掠河北要重要!”
“为何?”完颜宗弼不解。
“此人心之道,天下之人皆知张觉之事原委,却是这般一个张觉,被宋人自己杀来送与了我大金,此事岂能不重要?”完颜宗望一语来。
完颜宗弼立马懂得:“原道是如此,若是这般了,那些旧辽之人,不管契丹与汉,从此都会绝了这条路,再也不会有人想着要南附宋人了,都会安安心心当我大金子民!”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昔日旧辽归宋之人,岂不也是人心浮动?此有利我大金来日之谋划,此大宋失人心之举,燕云之地,许能真正占下来,再也不归宋了!不免也是让天下人都看到,宋人,惧怕我女真大金!”
完颜宗望越说越是激动。
完颜宗弼更也激动:“所以,一定要让宋人亲自把张觉杀了送来!”
“那你再说,该不该等?”完颜宗望问道。
完颜宗弼重重点头:“该等!此地去燕京,不过二百多里,快马去信,许就在一二日,两日之后,张觉头颅就会出现在燕京城外!”
完颜宗望忽然微微抬头,稍稍闭眼,长长一口气出去,再低头来,张开眼睛:“我好似慢慢摸到了一些宋人的门道……似也慢慢懂得了父亲坚持的那些事……”
“何也?”
“狡诈者,无胆也!背信弃义者,必然也是懦弱之辈。父亲一辈子,信守承诺,此乃大勇!所以,父亲能带着咱们打下这个局面!”
完颜宗望似乎真懂得了。
许多事,看似相悖,其实想通,女真之衰亡,也从背信弃义、不仁不义开始……
就从完颜吴乞买的下一任皇帝开始……
宗弼一语来:“父亲对大宋守信,不是迂腐,他是对的。”
完颜宗望点头来:“让耶律余睹准备攻城之事!”
“嗯!”完颜宗弼转头去安排,这雄州,自是要打。
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简单。
不过一日半,燕京城内,王安中就接到了谭稹的信件,更也知道,二十万大军,被女真五万骑三万步卒打得溃不成军。
河北之兵,为之一空,燕云之势,岌岌可危。
谭稹信件很是简单,就说一事,张觉偷入燕京,被缉拿,武力拒捕,被当场格杀。
王安中又岂能看不懂?
他着实不耐,也把书信给郭药师来看。
郭药师连忙开口:“万万不可如此啊,事已至此,便是再如何,也要留住张觉的性命才是,如此才是最后一点人心所在。”
王安中无奈来言:“不如此,我等……我与谭相公,何以向朝廷交代?这女真兵事,何以为止?”
郭药师激动起来:“王相公,许是你与谭相公不知女真是何等虎狼之辈,末将深知其性,即便交出了张觉,此事也不是这么轻易可以止住的!”
“如之奈何?宋金,本是盟好,因为这张觉才有此番之事,此事,自是因为张觉而起,就当用他来止,他害人不浅,只管把他交出去,金人便再无借口发难,若他再发难来,你自是他女真理亏,我等也好有话语到东京去说!”
王安中如此来言,自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至少,就他个人而言,张觉之事不是他决定的,战事不是他指挥打的,张觉再交出去了,女真还要如何,那更不是他的原因。
他自还回京,还有得分说。
“王相公,若是如此来行,要寒人心啊,来日,哪里还有人会效仿张觉来投?”郭药师还要分辨,他是泥腿汉里混出来的人物,许懂不得太多,但能混到今天,便也是因为他拢了一群愿意跟着他干的人。
说叛就叛,说招安就招安,说降就降。
能拢得人,人心之道,他又岂能不懂?
却是不想,王安中一语说来:“我大宋地广万里,人口万万,还要得盟邦之地与民作甚?”
郭药师一时也急:“相公,若是这般,后果可当真难以想象!”
王安中也急了起来,回问一语:“那你敢不敢出城去与女真一战?你能不能此时打退女真?谭相公二十万大军一败涂地,你有几个兵?”
这话一出,便把郭药师彻底堵住,郭药师怨军满打满算不过八千,近来虽然又扩充了一些,也不过万余人。
他昔日就被女真打得抱头鼠窜,如今,更又岂敢再去与女真决死?
再说,这万余人,也没资格与女真决死。
王安中再问一语:“你也在这城池里,而今燕京已然是孤城一座,不把张觉交出去,破城之日,你能飞走不成?”
郭药师彻底偃旗息鼓了,只能低头不言。
“把张觉带来!”王安中大手一挥,自有人手去做。
片刻张觉就来,一进来,他就发现气氛不对,战战兢兢往前拱手……
还不等张觉说话,王安中已然开口:“你也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守不住城池,但凡你能把城池守住,等到援军来,也不至于今日……”
张觉听得话音就知道不对,往地上一跪:“相公饶命啊,相公救我!”
王安中无奈摇头:“事已至此,皆因你起,也由你止,不必多言了,你好生去吧……?”
“郭总管,郭总管,咱们昔日也是同朝为官,也算有过照面,郭总管……”张觉连忙换个人来求。
“哎……”郭药师摇头低头,不忍多看。
他也有些不解,偌大一个大宋,万万百姓之国,怎么就比大辽还没有底线?
“拉出去!”王安中大手一挥。
自是甲士上前,拉人出去,呼喊还有,片刻就止。
“送出城去!”王安中继续吩咐。
郭药师出门去看了一眼,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王相公,那王相公面色好似轻松不少……
郭药师一语来:“王相公,末将亲自把他尸首送出城去吧,也好打探一下女真人的口风。”
“嗯,甚好!”王安中点着头,长长一口气出去。
郭药师又再看了一眼那屋内的王安中,忽然转头去,头也不回,左右一招,带着张觉尸首,快步而走。
也说那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