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看了看李纲,还真点头来:“嗯,此般最好,你速速就去,入京之后,立马去寻童枢相,把事情知会于他,让他赶紧知会诸公上奏陛下,东京城防之事,万万不敢懈怠,一定要提前做准备才是!”
李纲已然拱手一礼:“老相公,快快命人再把我吊下去,再换几匹好马!”
李纲说着,就往城楼之外去,当真是一刻也不能等了,急不可待,仿佛女真大军已经就围困了东京一般。
许李纲有某些不好,但他以天下为己任之心,那真可昭日月。
也是这世间之人,如何能完美无缺呢。
自有军汉又把李纲吊下去,还下去了好几个军汉去帮李纲,把头前的马弄上来,又换几匹马,再准备一些吃食之类。
李纲已然快马就去。
李纲一去,不得多久,女真就到,万余骑兵,万余步卒。
只是一入这东平府境内,完颜宗翰就有些皱眉,便是一路行来,一个百姓都没看到,便是路过村庄,村庄里都是空空如也。
完颜宗翰有些不好预感,这般情况,是自从破开雄州之后,六百里到得大名府这一路,从未见过的情景。
至于这种情况代表什么,完颜宗翰一时也未想明白,但至少代表此处的官府,责任心不比旁处,行动力也极强。
阳谷城池,并不大,城墙也并不十分高耸,只抬头望一眼去,却是这般小城,城墙之上铁甲极多……
打马绕城去奔,也是观察敌军,城楼上的铁甲,丝毫不见慌乱,站定之军汉,甚至连交头接耳都没有,也还有不少人聚在一处往外观瞧,显然是军将之类……
完颜宗翰某种不太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也继续打马绕城来看。
忽然,空中破空之声就起,完颜宗翰下意识往马背去趴,视野余光之中,竟真有一支箭矢从他头上擦过去,十分精准!
再看左右,已然当真有骑士铁甲上插了箭矢,倒是没有栽倒,不是箭矢无力,而是那骑士披甲两层,便是如此,那箭矢依旧破甲入肉!
完颜宗翰自是勒马转向,自也没什么惊慌失措,什么样惨烈的大战他都打过,今日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只是远离一二之后,完颜宗翰勒马回头去看,眉头更皱。
心中有一念,宗弼说京东苏武有强军,这话说了许多次,起初是信的,而今不太信了,这回来,显然宗弼说得对,京东真有强军,就这百十支射来的箭矢,就是明证。
此时才看到,同来奔走的百十骑,中箭者,七八人之多,支支透甲。
这弓弩之威,也很是超乎预料,射程也超出了想象……
“救治伤员,各部扎营!”完颜宗翰如此一语来,一边往远处走,一边再回头去看那小城。
这城池在中原不算大,但在关外比起来,自也不小。
城头之上,林卯连声在说:“可惜可惜,我看许久,便观那人定是军将,好不容易寻他近了,以为必中之,未想那军将如此机敏!”
林卯,便是最初随着苏武一起去打虎的猎户头领,武艺不强,甚至不算有什么武艺,但射术极佳,再有苏武弄来的神臂弩在手,这一箭去,本自想着必中的……
如今京东,神臂弩越来越多,一来是苏武昔日在东京甲仗库里弄来的,弄了好几番,待得苏武当真到枢密院当官之后,更是弄得越来越多。
二来,如今京东,也开始产神臂弩了,也是苏武昔日在枢密院当官的便利,把京城里还会造神臂弩的老工匠搞来不少,自也花了价钱,乃至诸般材料,京东无有的,也各处采买。
如今自是越造越多。
也是苏武麾下,也有几拨善射之人,一拨是最早那些猎户,以及那些猎户如今都成了中层军官,他们军中,自也格外多练射术,以李成为代表,林卯没入伍,但也可算在其中。
第二拨,自是花荣,花荣以往,是自己练,射术精准之下,只当是个人技艺出彩,后来入了军伍,苏武骑兵之中,骑射乃是基础项目,花荣自就费心,许多骑兵,射术也越来越精准。
第三拨,此时就在东平府城,江南而来的庞万春,反而是他麾下本就有一营善射之辈,他经久打磨而出,最是用心,如今更是步军之中,最善射的一营人马。
这一营人马,在庞万春投降归附的时候,苏武倒是没有拆了去,如今依旧在庞万春麾下听用。
也是这大宋,真论起来,唯一还能称道的,就是这些弓弩的先进,乃至社会上弓弩也很流行。
在社会上,民间弓弩社团也不少。在西北种家地盘,犯了小罪,校场射箭中靶心能免罪。
乃至大宋对辽,最值得称道的战绩,也是弓弩打出来的,一箭射杀辽国主帅萧挞凛。
所以,大宋之内,善射者,并不少。
反而是朝廷,而今不那么当回事了,唯有朝廷能制作的神臂弩,早已在那库房里吃灰了,承平百年,会这门制作手艺的人,也越来越少,还多是白发老者。
好在,这些白发老者,如今多在京东,且还收了不少徒弟。
城头之上,刚才百十箭矢发出,射中了好几人,却不见人落马。
宗泽也是皱眉,他可深知神臂弩的威力,中人不落,只管来言:“女真,披甲厚重!”
林卯来答:“也是太远了些,但凡近个几十步,披甲厚重也必然毙命当场!”
宗泽点头来:“女真甚是精锐啊!”
林卯又言:“再精锐,床子弩神臂弩齐发,该死也要死!”
床子弩,力道更大,但却少了几分远射的精准,此时林卯也稍稍后悔,刚才就应该用床子弩去射,即便少几分精准,但凡射中了,那就不可能有活人。
宗泽笑了笑:“那自是此理!”
杨志在旁来说:“相公勿忧,且看末将杀敌,末将力大,家传宝刀更是削铁如泥,且看末将能杀几人去!那女真自也是肉做的人,一刀下去,无有不死,墙头栽下,更也骨骼碎裂!”
杨志憋着劲,要立功,他也想要一个将军之名,却久久不得,将军之名只是第一步,他更想的是要复祖上荣光。
宗泽左右去看,微微点头,军心正好,宗泽一语来:“命麾下军将,一定要多多与士卒提气,老卒无妨,那些新兵,一定要多多关照,只待打得一番,来日就好了!”
“得令!”杨志拱手一礼。
城外之军,自还要做那攻城的准备,没那么快速,至少还要三四天去,伐木拆屋之类。
大名府!
只又过两天,女真攻城之准备已然做得差不多了,便是各处收拢,不知拆毁了多少城外房屋,百年不战之地,城外大片聚居,乃至村落无数,甚至还从恩州之地拆卸宅邸运送木材木料来。
房屋栋梁柱,造云梯车等物,门板墙皮之类连在一起,做那长桥板……
只待再一日大早,说攻城就攻城,对于女真而言,打仗如家常便饭,就是日常生活,毫无仪式感。
不像苏武,打仗之前,又是动员,又是许诺,乃至他自己常常还要各处去巡……
只管是东边亮起来了,步卒列阵在前,骑兵左右在巡,鼓声就响,大军开始往前。
谭稹站在城楼之内,往那射孔外面去看,城外攻城之兵,脚步咔咔在来,谭稹深吸一口气,口中嘟嘟囔囔有语:“神仙在上,保佑保佑,此番数万大军守城,定能固若金汤!”
自也怪不得谭稹此时在求神仙,宫中好此道,天子好此道,他伺候天子这么多年,能熬得出人头地,岂能不好此道?
此时在谭稹看来,他已然是尽了人事,到了该听天命的时候了,那就只有求神仙庇佑了。
倒也虔诚非常,他倒也如天子一样,深信世间有神仙之事,神仙但凡出手,一切自是无虞。
这大宋之怪,便也如此,何以历史上第二次女真打东京,天子赵桓能信什么六丁六甲作法就能撒豆成兵,打退女真?
道理就都在这里了,但凡此时谭稹身边也有一个所谓神仙高人,他自也信能有撒豆成兵之道法杀敌。
可惜,谭稹身边没有此辈神仙高人。
谭稹也向来虔诚,此时求过神仙之后,心中也莫名觉得有几分安定,神仙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此时此刻,神仙是个很好的心理医生。
女真攻城已然开始,冲锋陷阵而来,城头之上,箭矢如雨。
城墙之外,女真大军也有条不紊,冲到近前护城河外,先把长长的桥板用绳索控制着立起来,然后往前倒去,便是铺了一条便桥,铺开了一条路。
也是这护城河着实不宽,以往许是宽阔的,而今,年久失修,越来越窄,护城河上不知多少垃圾堆着,乃至有人已然跳入河中,河水却也不深,不知多少年没有疏浚了,其实就是一条臭水沟。
跳入水中的女真军汉,还往水里去立柱支撑桥板中央,便是要过大器械,怕便桥不结实。
箭矢如雨在射,铁甲叮当作响,效果着实不佳。
简易的长梯已然先挂在城墙之上,擂木滚石之物自也倾泻而下,倒是见效,砸的金军是人仰马翻不止。
爬墙已然开始!
(今夜还有,没写完,先更这么多……)
第302章 杀啊杀啊,阿爷多杀!
东京城内,李纲也已坐在了童贯面前,再怎么样,李纲抬出苏武来,那是必然能见到童贯的,虽然也稍稍费了一些周折。
急,所以李纲礼节一到,立马就说:“枢相,下官从大名府来,大名府怕是守不住,京中定要提前多多备战才是啊!”
童贯眉眼一抬:“何出此言啊?我自也知道京畿之军多不堪用,但此为守城,高强壁垒,居高临下,甲胄军械也多,那谭稹也几番上阵,二十万军,守几座主要城池,这才几天?怕是还没打起来吧,何以你就来说此话?”
李纲连忙来答:“枢相向来知兵,军心人心不比其他,若是有缺,百万大军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啊!”
童贯一时沉默,他心中岂能没点担忧?若是没担忧,要弄那捷胜军做什么?
只听童贯来言:“守个月余……或是二十日?但凡守得二十日,西北诸军许就赶回来了,至少前锋之骑就赶回来了,再有黄河天堑,女真若真要渡河,也要好些时日,再不济,守个十几日,东京也是无忧……”
说完话,童贯就去看李纲。
李纲立马又说:“许,三五日!”
“什么?”童贯以为自己听错了。
“京东宗相公也有此般担忧,只怕是一触即溃啊!”李纲说着,想了想,又道:“亦如头前二十万河北军那般,一触即溃,那城头之上,下官到处都去看过,诸多军汉,没有一个不是两股战战,哪里有什么军心战意?下官还想着……”
李纲说到这里,摇摇头不说了,便是他还想着什么呢?不外乎激励军心,把士气勇气提起来一点,没想到,如今他倒是成了第一个逃跑的人,连知府都跑了,那些军汉又当如何?
“坚城高墙何以有一触即溃之说?”童贯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事,野战对垒一触即溃倒是可以想象,哪里有守城也一触即溃的?
四门紧闭,一阵在城头,二阵在城下,还有督战与预备,怎么溃?溃到哪里去?总不能是从城头之上溃到城头之下吧?
覆巢之下无完卵,一个城池,其实也是一个牢笼,野战还可以想着只要自己跑得快,跑得比友军快,运气好点,许就逃脱了去,守城之战自无此念。
童贯打一辈子仗,也没见过守城之战一触即溃的,有一战而落的,但没有一触即溃的……
李纲一语来:“女真不曾围城……”
童贯摆摆手:“不曾围城,几个小门,几十万人,便是城门开着,又有几人能从门洞挤得出去?那女真骑兵众多,挤出去一些人,焉能真走得脱?”
李纲着急不已,以为童贯不相信他,他站起来,急得团团转:“枢相,谭稹非能领兵之辈啊!哪怕枢相不信,多作准备,也是有备无患,甲仗库里,但凡还能用的军械,都要拿出来发下去,东京城里的青壮,自都要拢一拢,也好随时聚集来调拨,还有城外驻扎之兵,也要离营入城来扎,还有……陛下定要知晓其中凶险,也要心里有备才是……”
童贯一口气叹来:“唉……一旦如你所说去做,不用女真人来,整个汴京必然人心惶惶,还以为女真当真打来了,那些高门大户,一个个坐拥百万家资,此时他们会做什么?岂不是赶着车架收起细软争先恐后出城去?百万之城啊!还有你说城中青壮要拢起来,但凡此令一出,那城门都要别挤得关不上……陛下……陛下只怕会大发雷霆!”
童贯,对这座城池里的绝大多数人,太过了解。
“若是大名府真三五日就破,那时候,岂不更乱?那般之乱,再来准备,岂不为时晚矣?”李纲其实也说得对。
童贯摇摇头来:“你之所想,我明白,但此事做不成!”
“枢相,为何啊?”李纲就问。
“如何做得成?是与天子说,天子不发雷霆,还是与太师说,太师当真听你的?到时候,他们问一语,我说是你带来的消息,你便下狱去了,不免是个妖言惑众之罪,此时此刻,只怕谭稹之信已然到得京中,风言风语里,天子面前,此时你能回京,旁人看来,还能是那太师所为?岂不是我百般帮你临阵脱逃?”
童贯摇头不止,又是来说:“只管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名府破了,还有黄河,黄河过来了,这汴京也是大城,内城外城几道,护城河本就是河道,更是宽敞,京畿也还有七八万兵马,乃至诸般衙署,皇城司,殿前司,零零总总人手不少,我也从西北近处州府调拨精锐来援,来得快的不日就可入城,即便真破大名府,过黄河,围汴京,怎么也拖到苏武他们回来了……”
童贯其实没有选择……
所谓西北近处州府,其实很近,比如最近处陕州,到东京,其实也就六百里。远一点的华州、河中府、商州之类,多一二百里去罢了……
童贯所想,道理也不假,再如何,哪怕大名府真破,女真也飞不过黄河,也要准备船只之类,援军近的马上就到,远的也慢不到哪里去,这汴京城,暂时还是安稳的……
李纲点点头,其实也真听进去了童贯所言……
童贯又道:“你啊,莫要出去乱说,莫要耸人听闻妖言惑众,否则当真便拿到大狱里去!”
李纲自是偃旗息鼓了,甚至回头想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关心,关心则乱,按理说,事情也还不到他情绪里的那个地步。
不免一语:“是下官多虑……”
“好了,你去吧,近来最好不要出门,想来要不得几日,京城之内,怕就要传你临阵脱逃之事了……”
童贯之意,是让李纲躲一躲,便是他用膝盖想,此时此刻李纲出现在这里,定是宰相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