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望更说:“既然是羊说了算,那倒是好说了,这一趟不白来,只管开口就是,诸位觉得,该要多少合适?”
多少?
众人倒也没个底,完颜宗翰来说:“宋人天下最富,远比辽人富得多,一路来,咱们也都见识了,那城池府库里,诸般高门大户家中,那是富得超出了咱们的想象,想来这汴京城里,更是比河北还要富得多,远要富得多,这价码,可不能开低了!”
众人倒也不多理会赵构与张邦昌,宋人里,自也无通译能懂女真之语。
没人翻译,赵构与张邦昌只能傻傻站着,其实也是一时有些无措。
帐内之人,自就在商议要什么价码的事情。
所有人都敞开了去想象,想象这城池里,到底该有多少钱。
完颜宗望先开口,他倒是不先说钱的事,而是说道:“第一项,便要割地,燕云之地自不用说,咱们还要宋地,就要太原府,中山府,河间府!”
完颜宗翰立马点头来:“好,太原府乃河东门户,得太原,来日河东其他州府,说打就打。中山府与河间府,自就是河北门户,如此,咱们往后再想南来,只管快马一奔就到!”
中山府,就是定州,也是徽宗赵佶几年前升格为府,地理位置自不用说。
“宋人会给吗?”有人也问。
完颜宗望哈哈笑去:“亲王与宰相都送来了,宋人……好相与,友善得紧,好说的,只管开口要,定下契约,来日那苏武回来了,他也无话可说,自是天子所允,他苏武好似是个三品官,他能如何?”
完颜宗望想的是这些,他也知道宋军如今其实有一战之力,而今天子拿捏在手,白纸黑字来签,以后出什么矛盾,那也是宋人之罪也,不免又是宋人背信弃义。
更重要的是,天子诏书有法统法理的意义,还可安抚百姓,是宋人天子抛却他们了,是爹娘不要你们这些孩子了,你们以后也就只能跟继父继母一条心了。
设身处地去想,太原人,中山人,河间人,他们知道了看到了这个圣旨与契约,还能如何?能不恨大宋朝廷?
完颜宗望,岂能是易于之辈?
众人都在点头,便再去想,要多少钱,要展开想象,能想多高,就想多高。
完颜宗翰想得差不多了,第一个来说:“兄长,那就要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一百万匹绸缎……如何?”
在场众人一口凉气吸来,这个数目,着实骇人,许多人展开想象都没想到这一步去。
也是这个时代的中国,黄金白银,其实稀缺,并不多,便是经过元明清三朝积淀,大航海时代大规模进口白银之后的晚晴,能把白银当流通货币来用的晚清,赔一把最大的,也在三亿两白银。
可见大宋这个时代,五千万两白银是个多大的数目。
又好比,昔日宋给辽国每年的岁币岁贡,其中白银,也不过十万两。这一笔五千万两,能给辽国贡五百年。
且还不说还有五百万两黄金,还有百万的绸缎,还有女真这一路搜刮河北,更是盆满钵满。
历史上,金国后来之崩溃,很大程度上,也是金融体系的崩溃,金国到了中后期,给一个士卒发军饷,得用车去拉,当然,其中也有金国乱发纸币的原因。
但归根结底,是女真在宋,抢得太多的贵重金属与能当货币用的东西,但金国国内之出产匹配不上这么多货币,造成了极大的通货膨胀。
此时众多女真人,第一次狮子大开口,开完之后,众人还有些紧张,互相去看。
完颜宗望也在皱眉,他也在想,这个价码合适吗?
想来想去,管他呢,要了再说,便也道:“还当要牲畜,牛马之物!”
完颜宗翰点头来:“对……要牲畜,只是……咱们这一路南来,宋人好似没多少牛马之物……”
“一万头!”完颜宗望大手一挥,他似也潜意识里懂得一些,金银绸缎,如今越来越多,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生产资料,比如牛马,其实很重要。
“好!”
众人商议来去,商议好了。
自有通译对赵构与张邦昌来说:“我家皇子殿下说了,你们宋人要出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再加一百万匹绸缎,是绸缎,不是一般布帛,再来一万头牛马,如此,我金国大军,自当退去,如若不然,皇子殿下说,当去自取!”
只看赵构与张邦昌两人,目瞪口呆就在当场。
这种数目,就是一个人做梦都梦不到……
这女真人何以开得出来?
只待呆愣一番,完颜宗望带着怒气叽里咕噜几声,通译气愤来说:“我家皇子殿下问你们,是不是没有诚意而来,莫不是来哄骗?是缓兵之计?”
张邦昌连忙开口:“不是不是,是这般之数,怕是把汴京城卖了也凑不出来啊!”
这话,张邦昌说得不假,天子与朝廷,是真凑不出来,历史上,这个数目,在女真退兵的时候,都没有完全凑出来……
历史上的女真,最后也等不起了,钱没拿够就回头了。
但张邦昌说的话语也有假,只当历史上女真第二次伐宋,打破了汴京城去,他们当真自己下手去抢,从汴京城搜刮而出的金银之物,远超这个数。
金子就有三千万两左右,绢帛五千四百万匹,绸缎一千五百万匹,银子反倒没多少了,被第一次五千万两之数弄了一回,所剩不多,大概在千万两上下。
可见,汴京城那些达官显贵,高门世第,那是真的要钱不要命的主。
也是张邦昌,其实也不知道汴京城里到底能弄出多少钱,也不知道那些世代公卿到底身家几何……
但这个数,张邦昌下意识就觉得汴京城里凑不出,便躬身一礼去,又说道:“这般之数,与天上繁星无异啊,何以能凑得齐来……”
只待通译传去,完颜宗望大怒:“还敢欺瞒哄骗!看来当真要我等自取,那便开战!”
这话传回来,张邦昌面色就白,一旁赵构,更是低头不敢去抬。
许也是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反而对宋的那些高门大户有一个了解,毕竟,他们真是劫掠了不少城池,那些城池,是个参照,所以开的这个价码,他们反倒觉得应该合理。
这边来,是张邦昌觉得不合理,觉得汴京城里弄不出这么多钱来。
那边来,是完颜宗望等人,还是对汴京城的豪富缺乏了想象。
面色惨白的张邦昌,自也无奈,他看了看赵构,此时才知道,这谈判,其实没有多少谈的余地,不是他无能,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哪里有什么可谈的?
战场上守不住的东西,谈判桌上怎么可能守得住?
张邦昌也不敢应,他只能来说:“那如此……我等回去,与天子还有朝堂诸公商议一番,再来答复!”
这话传去完颜宗望,完颜宗望眉目一狞,开口来:“回去?你们二人,回不去了,你们宋人想捉弄于我,当真大胆,你们二人为人质,若是见不到这些东西,答应不得割地之事,你们二人,永远都回不去了,且看我如何自取!到时候开战,就杀你二人祭旗,用以震慑城中之人!”
只待这话传去……
就看赵构,两腿就摆,抬头去看,目光之中,恐惧岂还能忍得住?
张邦昌瞬间觉得浑身无力,就要躺倒,好在,站住了,摇摇晃晃之中,一语来问:“哪里两国谈判扣押使节之事啊……”
那边完颜宗望抬手就指:“休要哄骗,来人,把他们压下去,把其他随行之人放回去带话,就这个条件,三日之内,若是不允,那就开战,吩咐全军,准备攻城!”
完颜宗望,完全拿捏住了,泱泱大国,好似刚出生的小鸡仔,被完颜宗望提在手上摆弄。
通译在传,甲士已然进来,哪里管得你是什么亲王宰相,只管驱赶踢打拉拽就去……
赵构已然魂不在体,好似行尸走肉,只管推搡出去,带去关押,他甚至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怎么回事?
怎么就成这样了?
一旁张邦昌,已然在哭,满脸是泪:“此何以为大国?此蛮夷之举也,此……此……”
此什么此?甲士一个大巴掌来,安静了。
随行之人,自是战战兢兢又被叫进大帐之中,几番言说,让他们滚蛋,那一个个是如蒙大赦赶紧就跑,生怕女真人反悔扣人。
赶紧回城去,那自也见官就哭,先见的官自然就是李纲。
只听得哭来:“蛮夷逞凶……康王殿下与张相公皆被扣押,漫天要价……说是如若不同意,那就杀人祭旗,要来自取……他们说……”
在泣在诉,李纲听得的眉头紧皱:“快随我去见陛下!”
众人一窝蜂快跑,往垂拱大殿去。
只待消息一来,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天子高坐,只管先骂:“蛮夷,蛮夷也!茹毛饮血之辈,不知礼节,来日定当报得此仇!亦如李唐,亦如唐太宗,来日定要让那女真贼首,在我大殿来舞!”
骂完了,怎么办呢?
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百万绸缎……
想这绸缎,茹毛饮血之辈得了去,岂不立马人人做件华服,沐猴而冠,从此成了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在说,却是嗡嗡一片,没人与天子说,都是小声在谈,与左右在谈。
天子怒而一语:“怎么?什么话我听不得?我乃天子,有什么话,说来与朕听!”
霎时间,满场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何也?
谁人不知国库无钱?天子……天子更也拿不出多少钱来。
真要答应,那得谁出钱?
众人哪个能上来答话?
不给吧,自取……也是骇人……
李纲更是皱眉不止,给吗?给的话,万一女真还是食言呢?
不给?金银之物,本是外物,当不得饭吃,用金银换退兵,其实不是多坏的买卖。
终究也还想,唐太宗李世民,何等英雄人物,国家初立之时,突厥大军席卷到了长安城外,李世民不也是大笔钱财给出去了吗?甚至还给了许多女子与奴仆……
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报仇的时候,那份爽快自也不用。
说来说去,主要是有这件事在前,李纲一直能想到这件事。
这件事,那就是复仇爽文一般,让人想得着迷入迷……
总让人能代入进去,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况。
众人不言,天子来言:“那就给,终有一日,我大宋强军,荡平女真,给多少出去,必然能夺回来多少!诸位,诸位……”
天子在喊,诸位抬头……
天子继续说:“汴京上下,诸门诸户,皆要出钱,此事,尔等去办,家国社稷之危,人人有责不可免,每一家出得多少钱,都要记录在案,来日,朕要一一来看,若是胆敢推脱,必然下狱之罪!”
赵桓,人生之巅峰,就在今日,天子威严尽出!
满场之人,岂敢有二话?
天子威严之令:“此事,三司为主,户部来做,开封府派人辅助,一家一户去,但凡有门当之宅,皆要出钱!”
李纲已然拱手:“遵旨!”
白时中反而慢了半拍,不免也躬身一礼:“国家危难,岂能坐视?自当家家户户出钱出力!”
“去办去办,速速去办!”天子挥手去,着实也累,这钱,凑不凑得到,他也没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给钱了,自也好说话。
先凑先给,安抚住城外女真,之后之事,之后再说吧……
天子疲惫不堪,已然起身了……
朝堂在散,救命的时候了,众人还真有一点主观能动性,赶紧干活。
天子往后宫去,正也路过艮岳不远,就看得好些个宦官内侍在忙。
忙着做什么呢?
忙着抬一棵大树,一棵活树,根系外带着大土球一起来的,显然是要栽种!
气得赵桓抬手就招:“都过来!”
众多内侍宦官立马往前来跪得一地。
“怎么回事?”赵桓在问。
自有人来答:“回陛下,此艮岳之树,乃是岭南来的荔枝树,太上皇最喜荔枝树,去年移栽一株,太上皇还画了一幅佳作,没想到今日就死了,所以头前下令又补一株,此树运来有好几日了,今日才挖了旧株来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