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是轻骑快马势不可挡……”郭药师如此答。
“是啊,所以此番,女真人,不过为我家相公做了嫁衣,你说是也不是?”许贯忠就问。
“哦……是说此理,那……”郭药师正也沉思。
许贯忠再来说:“你也知,而今我家相公麾下,轻骑快马也有四五万之多,许不一定可力敌女真之骑,但拖沓与他,纠缠与他,不在话下,这燕云河北之地,城池众多,我家相公步卒十万,皆是精锐,刚灭党项之国,携灭国之威而来,城池可是女真能克?”
“再说,哪怕女真能出关而归,缺衣少粮,能撑多久?昔日女真来去,靠的是什么?是辽国之钱粮器械也,往后女真还靠什么?自己种地割粮?三年去五年去,马背勇士,岂不也成地里农夫?”
许贯忠话语不断,就是不停,停了,怕郭药师自己多想,不停,那就是不断灌输。
乃至,话音也越来越高,语气也越来越笃定。
还要说:“郭渠帅不会觉得自己真能在灭国之军手下守得住这座城池吧?郭渠帅许还侥幸,说不定还能突围而出往燕京去跑?燕京可又守得住?出关去?去给女真人种地割粮?”
“战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国家相争,亦然。就好比这女真灭辽,那自是一腔仇恨怒火,是那一鼓作气,此番出燕云至河北,那是趁机偷袭,乘虚而入,而今,大宋已然灭夏,再无掣肘,一心与他女真为战,女真可还能一鼓作气?”
“也还说国家相争,而今我家苏相公,强军在手,背靠万里之国,万万之民,钱也好,粮也罢,源源不断,再得燕云,有诸多城池,有燕山山脉,女真入寇则高墙壁垒,我家相公出击,则女真四处漏风,这粮食怕也种不安心。自古,汉也好唐也罢,乃至北朝诸国,哪里有打不过胡人的道理?胡人再如何得势,从来都是兴也快,落也快,只要中原不乱,何曾有过胡人真正长久得势的道理?历朝历代,数千年去,从未有过!”
许贯忠说到这里,才算真说完了,连珠炮一般的话语。
郭药师终于一问:“相公当真还容得我?”
许贯忠来言:“说是容得,自是有假,但说容不得,那也不真,容不容得,也看渠帅如何去做,至少眼前是容得,眼前做好了,往后自也容得……渠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就怕相公容我不得啊……”郭药师纠结在此。
“此番,渠帅做好了,来日,渠帅舍命了,焉有容不得的道理?此番若是渠帅做不好,来日渠帅还不舍命,那只怕就真命不久矣!”
“那我开城?”郭药师一语来。
许贯忠并不表现什么喜悦高兴,只道:“渠帅可想好了,此番开城了,来日可就要舍命搏几回,此中肯之语,若是渠帅来日还不愿舍命,怕来日后果好不了,那还不如此番渠帅率军突围就走!许能逃出生天!”
这就是许贯忠的手段与能耐,也是许贯忠的信心来源。
“许先生对我许有误解,我郭药师能从微末而起,岂当真是那无胆懦弱之辈?麾下兄弟不知多少生死才有今日,皆对我信任有加,他们又岂能信一个无胆懦弱之辈?”郭药师胸脯在拍。
许贯忠此时此刻,也能站在郭药师的角度去设身处地感受一二,还真别说,若是郭药师麾下之人来看郭药师,郭药师岂能不是一个好大哥?
在必要的时候,能带着兄弟们攻伐劫掠自家城池,让兄弟们有口饭吃,发点小财。也能在有些时候,身段柔软,受辽人招安,把兄弟们的命都保住。
在宋军来的时候,说降就降,日子自又不差,女真人来了,又得保全……
郭药师在某个层面而言,许也没有那么卑劣,至少,对待麾下兄弟,真心非常。
许贯忠只用眼神把郭药师上下一扫:“这话,你拿去与相公说,相公许又多信你一二。”
郭药师连忙答:“也仰赖许先生多多美言,此番相公能容我,皆是许先生之功劳也,我来日做得好,那也是许先生之功劳,只要今日城池一开,郭某这条命,身家性命,往后,皆托付先生之手,定与先生一心不改!”
郭药师,其实很聪明。
许贯忠深深叹口气去,说道:“倒是我惹麻烦上身了?”
许贯忠更懂人心拿捏。
“非也非也,岂能是惹麻烦上身?来日,郭某上阵杀敌,自当用命!岂能让先生受我牵累!”郭药师胸脯拍得震天响。
“唉……也罢也罢,谁叫我接了这个差事呢……一同去开城吧……”许贯忠摆摆手去。
郭药师脚步一动,当真要去,却是脚步一止,又有犹豫……
“渠帅想好,此番城池一开,可就没有退路了!”许贯忠真不催促,反而好似设身处地为郭药师去想。
郭药师从来不傻,也不是随便他人忽悠之辈,只是眼前之局……
也有个眼前,当面之事,就在眼前,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怎么办呢?死守城池,短时间内,可真无人能救他……
更何况许贯忠说得句句在理……
“走!先生前请!”郭药师抬手一比。
“看来渠帅是笃定了,那就走吧……”许贯忠自往前迈步。
不得多久,城门真开,许贯忠打马走前,郭药师打马在后,百十骑而出,城内岂能没有女真人,但此处不同,少量女真人没有意义,只管拿了就是。
苏武打马就在城外,那郭药师快马就来,马不停,人已然翻身而下,当面立马就跪:“相公恕罪,末将该死,千言万语,皆是末将一时猪油蒙心!末将该死!”
苏武俯视去看,没有说话,面色铁青,目光也冷。
郭药师自是头也不抬,等着……等着发落!
许贯忠立马上前来说:“相公,自也不能全怪郭渠帅,着实是谭稹与王安中不当人子,那平州张觉之事,办得是天怒人怨啊……”
苏武冷冷一语去:“起来吧,你献了城池,我总也不能还将你杀了去,否则来日,何人还能献城?”
“末将知罪,末将知罪啊!末将来日,定当百死!”郭药师连连磕头,还不起身。
“哼哼……”苏武冷冷一笑,管那郭药师起不起来,打马往前就走,入城,而今,城池格外重要,面对女真之骑,一个一个的城池,就是苏武的倚仗。
郭药师一脸焦急,这个时候,城池都出来了,却只换来苏相公两声冷哼,岂能不急,连忙往旁去看:“许先生,这般如何是好啊?相公不信我也!”
许贯忠稍稍摆手:“无妨无妨……渠帅不急,头前过涿州,多少兵马在守?”
“涿州倒是有数千兵马,皆老弱之辈,女真数百……”郭药师来答。
“先登,数百女真,倒也够,渠帅先登!渠帅但凡舍命先登,相公自就高看一眼!”许贯忠如此来说。
“那那……”
“不急,还有燕京城,燕京城内,想来女真至少一两千去,渠帅以往就破过燕京城墙,此番再来一次,相公当倚为心腹!”
许贯忠岂能没有办法?
“当真?”郭药师问。
许贯忠认真点头:“自是当真!”
“那……那好!”郭药师也是咬牙,麾下兄弟,此番怕是要折损不少了,但为了将来,总要舍命一番,本就是活不下去的人成的怨军……
干吧!
许贯忠正说:“渠帅速速回军中去,激励军心,死战一番!定不要让我在相公面前失了脸面。”
郭药师这才从地上起来,点头拱手:“我自去也,先生放心!”
说着,郭药师翻身上马快奔,是要与兄弟们交心一番,这回,可真就没有退路了。
入城去,苏武自去府衙理事,麾下军将,也当休息一番,补给一番,饱食一顿。
许贯忠站在当面,微微笑道:“相公那两声冷哼,当真是好!”
“你我,不谋而合罢了……”苏武也笑。
“与相公谋事,当真省心!相公高明。”许贯忠再夸。
“是先生高明!”苏武也夸。
“嘿嘿……相公,如此就不必再等王禀将军了,可速克涿州与燕京,可命刘光世将军往南去,去克雄州,雄州坚城,可阻挡女真过昔日宋辽边境,如此,许在雄州,女真就要舍下不少东西……再命姚平仲将军往檀州,守得胜口、古北口关隘。刘正彦将军去营州,守住榆关,还有重中之重文德城,鲁达将军带吴玠吴璘去。如此,燕山一线,大缺口皆堵得严严实实……”
许贯忠慢慢来说。
苏武只管点头,却还问:“燕云诸城呢?”
“燕云诸城,多不必管,本就被女真蹂躏一空,百姓不是被掳掠,就是多有逃散,城池里也无钱粮补给,只管燕京、涿州、弘州、奉圣州四处,燕京自是相公坐镇,弘州让大同王将军一并来管,奉圣州,本就是文德城周近,自是鲁达将军来……”
许贯忠说到这里,顿了顿。
苏武接话来:“还有一个涿州,不会又是郭药师吧?”
许贯忠一笑:“他本事旧辽涿州守将,涿州也是坚城,且看他此番再去攻打涿州卖不卖力,若是卖力气,与他来守无妨,便是来日,涿州又破,也无伤大雅,本都是空城,唯有燕京城池,女真无犯,相公亲自坐镇燕京,且看女真如何归去!”
“好,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开拔,且看郭药师打涿州城!”苏武还真要看看郭药师到底卖不卖命!
不得多久,大军自往涿州而去。
那东京城内,开始付钱了,第一笔,白银就有四五百万两,黄金倒是不多,绸缎也是二三十万匹,只管往城外去运……
城内搜刮,自也是很努力在做,家家户户,倒也愿意出点钱,第一笔其实好说。
往后,自会越来越难……
完颜宗望收了钱,却在震怒:“钱财来得慢,说是在凑,怎不见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之文书?”
送钱来的宋人,只管两股战战:“回去就问,回去就问,许就来了!”
完颜宗望只管一语:“若不见此,明日,就杀了那个什么康王!将他人头抛进城池里去!”
蛮夷有蛮夷的当法,蛮夷有蛮夷的聪明,就好比昔日,楚国伐随,随问楚,我无罪也,何以来伐?
楚说,我蛮夷也。
完颜宗望,此时此刻,就是在耍蛮夷,用蛮夷姿态来恐吓宋人。你觉得我野蛮不讲道理,那我就野蛮给你看,看你怕不怕……
真说完颜宗望等女真人是野蛮人,显然也不是,便是完颜阿骨打,也最是讲究道义承诺之人。
话语自是传到东京城内去,百官在朝,天子也在皱眉。
头前,其实就是昨日,压根就没商量割让之事,只管都说钱财之事,何也?
是众人忘记了?
其实不是,是众人有意,心有灵犀都不说。
毕竟这事,谁先开了口,谁先点了头,不论以后怎么传,不免都传个千古罪人之名。
给钱,那自还好圆,只要以后能把脸面挣回来,那倒无妨,毕竟连那天可汗李世民都做过这种事,虚与委蛇之计也……
割让祖宗之地,那可不同,哪怕来日再夺回来了,当事之人的千古罪名也不能完全洗刷。
太原、中山、河间三处,那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真割了去,来日作战,也是千难万难……
今日不得不议了,众人都看天子……
只问天子是何意见?
天子也看众人……也问大家怎么想?
终究一时无人当真开口。
天子开口:“给出一笔钱去,城外蛮夷便算是暂且稳住了,朕今日也能睡个好觉……”
天子没态度……
众人看宰相,白时中开口:“陛下为国,着实操劳!”
也没态度……
“诸位,议一议吧,眼前之事,自也不能看着我那九弟当真被女真人杀害了去!”
天子有些急了,事关重大,若是不能解决眼前之事,真的还是打起来了,不免还是要跑,只要一跑,这皇帝之位你那就是假的了,不论是在哪里,哪怕再归东京,来日太上皇定当再次临朝。
只有天子稳坐东京,解决家国危机,皇位才稳!
眼前这个班子,不能散。
天子也在操作,就在刚才,原先的太子府詹事耿南仲,刚刚升官了,资政殿大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一跃就是枢密院二把手,其实就是一把手,此时此刻,童贯都跟着太上皇走了。
耿南仲这个升迁,已然不知超晋了多少级去,数都数不过来。
签书枢密院事耿南仲得为天子分忧,自来开口:“康王殿下为国捐躯而去,深陷险地,岂能不救?若是如此忠良英勇之臣不救,天下何以能归心?更何况,还有骨肉亲情其中,更是不能坐视!诸位总要想个办法……”
众人也还是不言……
一时间,倒是有些奇怪诡异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