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曹操、陶谦、袁术,甚至刘表,都被袁绍再次拉拢,愿意拥立伪朝,那朝廷可就真的危险了。”
刘协示意宫人上前,将李儒身上的荆条给取下来。
“行纵横之术,游走于诸侯之间,本就该是名利之士应当做的事情。”
“况且,袁绍另立伪帝,本就是践踏朝廷威严。他还造谣中伤于朕,朕早就恨不得将其抽骨拔筋!”
“只是因为天灾肆虐,朕才不得已为国隐忍……”
刘协确实,一直在压制关中的求战之心。
压制杨彪等朝官,压制董卓等大将,还要压制民怨、舆论……
但刘协难道就不想现在出兵,将袁绍的头拧下来祭拜宗庙,告慰祖先吗?
若是关中粮草充足,没有这场天灾,哪里还用的着那些朝官、大将请愿?说不定刘协第一个就要冲到前线去,来一场御驾亲征!
虽然制止众人,但其实刘协才是那个最想立刻杀死袁绍的人!
正如刘协所言,一切,不过相忍为国。
但这并意味着,刘协就真的无动于衷。
他之前就思虑过,要如何报复袁绍。
但可惜,一直都没有趁手的刀能够让他施展。
不过现在,这柄刀显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且,还是一柄毒刃!
宫人此刻已经脱去李儒衣物,将其身上缠绕的荆条取下。
刚才还犹如一只濒死的老狗,可在荆条取下的那刻,却瞬间容光焕发!
一个活着的李儒,焕然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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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苏秦既死,其事大泄。齐後闻之,乃恨怒燕。燕甚恐。——《史记·苏秦列传》
第131章 风华正茂
“陛下想要臣如何作为?”
虽然依旧还是那个人,但李儒的动作、神态,都与方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是贾诩、荀攸还在这里,只怕立即就会请命刘协杀掉李儒!
此刃虽利,但却伤人!
但刘协也没想着将这柄毒刃握在手中,而是直接决定丢出去,丢到关东那群诸侯手中。
“你手上沾了天子之血,朕与朝廷都不能容你。”
“但也正因为你沾了天子之血,外面才有人想要你活。”
刘协托住下巴:“故此,你在关中活不下去,可若到了外面,不少人都会将你奉为座上宾。”
“能成为座上宾,就有了能够说服别人的资格。”
“袁绍如今另立天子,固然稳住了局势,可内部必然也会有人对他不满。”
“他之前就以强龙过江之势,靠着自己中原的士人班底,如许攸、郭图、荀谌等人夺占了冀州大权。”
“故此,以田丰、沮授、审配为首的河北本地士族必然会对袁绍不满。”
“如今袁绍筹建伪朝,虽然会让利于河北士族。但袁绍此人素有大志,绝不甘心将权柄分于他人。必然还是用自己亲信去镇压河北士族,令河北士族乖乖服从于他。”
“而关东士族向来强横惯了,便是连朝廷,连天子的脸色都不愿顾忌,更何况是一个袁绍?”
“权柄就那么多,袁绍想要多拿一些,河北的士族就会少拿一些。这样的话自然就有了冲突,而一旦有了冲突,心中就会产生埋怨;一旦心中产生埋怨,那就会产生裂痕;一旦产生了裂痕,便是成就你李文优名利的时候!”
李儒这柄刀太毒,锋芒太利,便是刘协都不敢将其握在手中。
但没关系,丢给袁绍即可。
正如刘协所言,袁绍,是一个雄主。
这样一个野心家,是绝对不愿意别人来分夺他的权柄的。
但袁绍同时也不是董卓。
他不可能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对着士族大开杀戒。
顶多,学着世祖皇帝刘秀一样,与各方做利益交换,维持均衡。
可刘秀又哪里是那么好学的?
作为一个将利益交换和制衡玩到极致的君主,刘秀硬生生能将统治这个充满杀戮与暴力的东西玩成了艺术……
袁绍虽然也很厉害,但绝对没有刘秀那样的本事。
不然也不至于历史上他一死,河北便瞬间分裂,河北本地士族默契的选择了袁尚,而如郭图这些袁绍真正的铁杆却只能被驱赶到袁谭那里。
甚至在他还没死的时候,就发生了许攸、张郃这两派人同时叛变的事情。说明袁绍所谓“制衡”的手段完全就是个笑话,不过是为了制衡而制衡而已。
没有世祖皇帝刘秀平衡的手段,也不想学着高祖皇帝刘邦去杀人。
袁绍这股骨子里的自负,注定了他麾下势力矛盾重重。
这个时候,只要有双黑手轻轻推他一下,他自然就会陷入灭亡。
现在,刘协想让李儒去当这黑手。
即便李儒叛变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李儒的手,永远也洗不干净。
就算叛变天子,他依旧是孤家寡人。
而且刘协也不是要李儒效忠自己,只是让他去追求他的名利,去将外面搅成一团乱泥。
剩下的,刘协并不在乎。
李儒在听完刘协的话后,显然也明白了刘协的意思。
可他此刻神情诡异,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憋屈模样。
“想问什么直说便是。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只怕这是你与朕最后一次说话了。”
刘协的话虽然有些残酷,但李儒却顿感轻松。
也是。
从今天起,他李儒既是活了,也是死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不敢说,不敢问的话?
“臣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
“陛下在关中的所为,臣都看在眼中。”
李儒一顿:“包括对左将军的处置,都让臣以为,陛下是位仁慈爱民的君主,但臣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朕其实还能想出这般阴损的招数?”
刘协接话。
“李文优,你可知《孙子兵法》最后一卷写着的是什么?”
“臣知道,是《用间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
大凡出兵十万,出征千里,百姓的耗费、公家的开支,每日耗资千金;国家内外动荡,人们疲惫地奔波于道路,不能安心从事耕作的达七十万家。相持数年来争夺一朝的胜利,却因吝啬爵禄金银,不愿使用间谍,以至不知敌方情实的人,可谓不仁不义到了极点!
“对待敌人仁慈,反而不知体恤自己百姓的君主,难道能够称得上仁慈吗?”
李儒无言以对。
半晌,又是一问。
“既然陛下对远在河北的局势都看的那般透彻,却为何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处境呢?”
刘协一笑:“李文优啊李文优,你倒是真敢问。”
“看来你对于朕还有太师还是有恨意的,既然在临走之时还想着离间一次。”
李儒:“这并非离间,只是实情。”
“如今朝廷真正手握权柄的人,其实是太师。”
“陛下这般聪慧,又日渐壮硕,必然会因权柄与太师相争,难道陛下就没有想过如何对付太师吗?”
袁绍那样的人,都知道用心腹的中原派系去对付河北派,又用河北派来压制中原派。
以刘协的智慧和身份,李儒实在无法相信,刘协会对于董卓没有一丝忌惮,想要去争夺权柄。
李儒之前还以为刘协虽然仁善,但却是个不懂争权夺利的无能之君。
但今日听到刘协亲自道出袁绍势力的争端,便让李儒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当今天子,什么都知晓,什么都明白!
可既然什么都知晓,为何还会容忍董卓?
难道当今天子,当真就不忌惮畏惧董卓有朝一日会篡夺帝位,行不轨之事吗?
“既然你想知道,那朕也就和你明说。”
“正如你李文优连死都不怕,也要追求名利。那朕自然也可以连权柄都不要,只要天下太平,中兴汉室。”
“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
其实即便是刘协都不认为李儒能够相信自己。
但李儒还是信了。
之前天子对待董旻的处罚,还有打破旧例给董卓封公,毫无疑问都是这一切的铁证。
大仁似伪……
李儒曾经以为这样的君主,不过是儒生编篡出来,用以标榜仁义道德的剪影。
尤其是他于灵帝时期就一直在朝廷任职,在朝堂这块名利场上,他见到了太多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所以李儒根本不相信世上还有不爱惜权力的天子。
但今日,他知道自己错了。
李儒突然有些后悔!
“若我一开始遇到的不是灵帝,不是董卓,而是当今天子,那我还会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李儒不知道答案。
他一向敏捷的思绪,一向警惕的大脑,头一次背叛了他,让他变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