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亲家是个蠢人,一定会巴巴的找我求助,走走门子图个升腾。
但亲家却没有这么干。只是在平调的牌子挂出,木已成舟后跟我随便打了声招呼。
亲家明显不想沾我这个锦衣卫三掌柜的光。
林十三道:“掖县?掖县是个好地方啊。朱桥的羊汤、麻渠的大糖、东海神庙的掖乌龙,还有漫山遍野的金矿。”
赵知县笑道:“嗯。掖县是个大县,又是莱州府的治所。名为平调,实为高升。我很知足。”
“我寻思在离京赴任前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
林十三当即答应:“好。我看婚事一切从简,除了叫几个自家亲戚,不要惊动官场同僚。”
赵知县附和:“如此甚好。”
二人正说着话,孙越腆着个大肚子,挪动着肥硕的身躯走了进来:“师父,赵姻伯。”
赵知县朝着孙越一拱手:“孙副千户。”
孙越还礼,欲言又止。
赵知县知趣儿的说:“你们有公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林十三连忙起身相送:“晚间去我府上。我刚得了一壶杏花村的陈年汾酒。”
赵知县走后,林十三问:“又出什么事儿了?”
孙越道:“师父,咱们的耳目探到消息。小阁老徐璠正在私下串联言官,准备弹劾吏部的杨老部堂。”
“他们已经私下商定,打头阵的是户科给事中胡应嘉。此事咱们要不要透给邵大侠?”
十多年前,林十三是严党和陆炳之间的传话筒。
今非昔比,林十三已成为了锦衣卫中的大人物。他也有了专门的传话筒——邵大侠,他经常通过邵大侠与高拱互通消息。
林十三先应了一声:“好。”
孙越刚要转身离开去找邵大侠,林十三却叫住了他:“且慢。”
孙越问:“师父,怎么了?”
林十三道:“我怎么感觉不对,似乎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孙越自作聪明:“咳,这不是泰山姑子身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嘛!”
“杨老部堂是支持开海的,徐党是反对开海的。徐党妄图通过胡应嘉的弹劾,整垮杨老部堂,达到固守海禁祖制的目的。”
林十三摇摇头:“这谁都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个。”
“胖徒儿,我问你,主持京察的是哪两个衙门?”
孙越答:“咳,这谁不晓得。自然是吏部和都察院。”
林十三又道:“胡应嘉是六科廊言官。六科廊言官隶属于哪个衙门?”
孙越答:“自然是都察院。”
林十三喝了口茶:“嗯。那么问题来了。胡应嘉本身就是京察的察官,全程参与了京察。京察过程中有弊端,他为何之前不举发?”
“如今京察结束了,他却蹦出来参劾。这不成了马后炮了嘛?往重了说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胡应嘉真要挑头上奏疏参杨老部堂,等于参他自己!”
“这是一个天大的漏洞。徐党里一群两榜进士难道想不明白?”
“朝廷党争政斗,一方的漏洞若太过明显,那很大可能不是漏洞,而是圈套。”
“我亲自去找邵大侠。”
当天夜里,高拱府邸。
邵大侠在高拱面前一番耳语。
高拱听后笑的一把大胡子都翘起来了:“蠢货啊蠢货!老徐让胡应嘉参劾杨博,等于让胡应嘉送死!”
邵大侠提醒道:“锦衣卫的十三爷说,让您务必小心。仔细着了徐党的道。”
“依我看,您应找张居正张阁老商议此事。”
高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整死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打徐阶小小的一巴掌。此等小事,还用跟叔大商议?”
张居正字叔大。说句题外话,张居正的字取得很方便占人便宜。
高拱大意了!
翌日早朝,户科给事中胡应嘉参劾吏部尚书杨博在京察中徇私舞弊,暗助同乡。
高拱当即发难:“禀皇上,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胡应嘉就是奸臣!”
隆庆帝问:“哦?高爱卿何出此言?”
高拱似是抓住了徐党的把柄一般,高声道:“胡应嘉作为六科廊言官,全程参与了京察!”
“若京察存在舞弊,之前他为何不举发?却等到京察结束后举发?”
“若京察真的存在大弊。他胡应嘉作为察官有玩忽职守之罪!”
“若京察不存在大弊。他胡应嘉有诬告贤臣之罪。”
“故而,无论京察是否有弊,皇上都应严惩胡应嘉!”
看上去徐党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胡应嘉置于峭壁之上。往前一步是死,往后一步也是死。
但正如林十三之前想的那样,这其实不是错误,而是圈套。
高拱已经钻入了这个圈套。
第232章 良心不多,但够用
高拱中了圈套。
老高是隆庆帝的正牌老师。他提出严惩胡应嘉,又有理有据。隆庆帝自然听了他的话。
早朝便有口谕:胡应嘉降两级,贬谪出京。
其实徐阶身为首辅,完全可以保胡应嘉。毕竟口谕不是正式的圣旨。
要知道,自嘉靖帝殡天后,内阁首辅的权力便水涨船高。徐阶甚至多次封还隆庆帝的圣旨。
保胡应嘉,徐阶有这个能力。
然而徐阶并没有这么做。事出反常必有妖。
散朝时,高拱洋洋自得,自认为既保了杨博,又胜了徐阶一筹。赢了,赢麻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
胡应嘉弹劾杨博,是在替被京察整得灰头土脸的京官们说话。
你高阁老建议皇帝严惩胡应嘉,不等于得罪了满京城的官员?
好歹一个老官僚,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古今为官者既要有上层建筑,又要有群众基础,官位才坐得稳。
三日之后,御史陈联芳、给事中欧阳一敬、辛自修首先联名上奏,参劾高拱进谗言、怂恿隆庆帝贬谪忠臣。
又三日,都察院言官联名上奏,参劾高拱。
再五日,六部文官陆续上奏,参劾高拱。
参劾高拱的奏疏雪片一般飞向乾清宫。
京官的矛头本来对准的是杨博。现在参劾奏疏上完全不提杨博,矛头转向了高拱。
高拱从嘉靖二十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以来的所有烂事儿,全都被京官们扒了出来,写到了奏疏里。自然,少不了要添油加醋。
陈联芳的奏疏中还有这样一句话“自古明君不护罪师”。
仿佛隆庆帝不严惩高拱,就成了天字第一号的昏君。
做官嘛,花花轿子众人抬。一旦犯了众怒,那就等着被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吧。
不及半月,京城官场似乎形成了一种风潮。谁不上奏疏骂两句高拱,谁就是不合群,谁就是与整个官场为敌。
连晋党不少在京察中受益的官员,都被逼无奈背刺老高,上了参劾老高的奏疏。
高拱这一遭.玩完了。
隆庆帝是大明帝国的大领导。大领导不能为了一个关系好的下属,跟全单位的下属闹翻。
何况这个大领导还是新官上任。性格孱弱敦厚,完全没有前任领导的手腕与魄力。
隆庆帝踟蹰再三,做出了帝王的决断——舍弃老师高拱。
勒令致仕!
林十三是开海派的打手之一。开海派最大的首领失势,他自然担忧。
不过他在官场混了十几年,深知朝廷政潮如海潮一般,来了去,去了来,永远不会停歇。
故而,这场政潮完全没有影响王小串和赵家公子的婚礼。
林家该嫁女还得嫁女。
赵知县在京城没有宅邸,故狗瘠薄胡同的林家老宅成了喜宅。
王小串成婚当日,林、赵两家一个官场同僚没请。
喜宴上有官职在身的,就只有林十三、赵知县,还有林十三的两个徒弟孙越、李高。
两家只请了一些亲戚。
王小串跟赵家公子进了洞房。众人在院中饮酒闲聊。
赵知县敏锐的察觉林十三面露愁容。
赵知县不动声色的说:“还是做地方上的芝麻官好啊。京城里到处都是是非。”
林十三附和:“是啊。京城不仅是个是非窝,还是个断头台嘞。多少人稀里糊涂丢了官职,掉了脑袋。”
林有牛还是以前那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老爷子接话:“京城遍地是黄金。我当年凭着小小的两桶冰起家,养活了十三,把他送进了锦衣卫,置办下了这偌大家业。”
似乎是话说多了,林老爷子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孝顺的儿媳碧云连忙走过来,给他捋后背,用手帕接痰。
就在此时,林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的人是那位虽为布衣,却广交官员的邵大侠。
林十三惊讶:“你怎么来了?”
邵大侠道:“来讨杯喜酒喝。”
来的都是客,林十三自然不能怠慢。
三杯酒下肚,邵大侠压低声音:“十三爷可知,狗瘠薄胡同旁边有个驴尿泡胡同,东头有一间破败了的四合院?”
林十三答:“怎么不知,我自小在这一片儿长大。对附近的胡同、街巷了若指掌。”
邵大侠道:“今夜有人在那四合院中等十三爷一叙。”
林十三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