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李纯祐猛地一拍案几,怒视着那名官员,“朕岂是这般害民之君!”
他虽然没亲眼见过百姓疾苦到何种程度,但也知道寻常百姓根本没那么富裕。
但他真正生气的地方,是此人把他当成晋惠帝那样的傻子糊弄。
作为当政者,他可以不在乎百姓们的死活。
国家有难,苦一苦百姓,也没什么。
但关键是要有一个限度,真把百姓逼到了绝路上,他这个皇帝的脑袋恐怕都会被扔进黄河里去。
怒过之后,李纯祐的目光扫过了众臣,沉声说道:“国家有难,朕决定以身作则,削减宫廷用度。”
“即日起,后宫用度减半,停用所有珍奇贡品,除节庆外,朕与太后的膳食皆减至寻常水准,宫内多余的宫女、太监尽数遣散,节省下来的银钱全部充作军饷。”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同时,裁撤朝中冗沉官员,凡是无事可做、虚占职位者,一律罢官归家,其俸禄归入国库。”
“驿站人员亦需精简,非紧要驿路可缩减人手,只保留必要的传递军情通道。”
众臣听着,神色各异。
削减宫廷用度这方面,他们是支持的,毕竟不关他们的事情。
可是裁撤冗官就不好办了,谁家还没个不成器的儿子,求上门的穷亲戚啊!
把这些官职都裁掉了,难道让自己花钱养着他们?
“陛下,臣以为此举当慎重。”
“陛下,我朝从未有裁撤官员之先例啊!”
“陛下,这些官员一旦卸职回家,如何为生啊?”
朝堂之上逐渐变得喧闹起来,一旦涉及到他们自身利益的时候,这些人是分寸不让的。
最终,一名德高望重的尚书斟酌片刻后说道:“陛下仁德,削减宫廷用度以资军饷,必能让前线将士感激涕零。”
“裁撤冗官也能朝廷省下不少银钱,可相比于庞大的军费支出,无异于杯水车薪啊。”
“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裁撤官员所产生的弊端更甚……”
听着老头的侃侃而谈,李纯祐面露冷色,直接将其打断。
淡淡说道:“老尚书所言没错,此举的确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才向诸位贤臣求策呢!”
这还仅仅是裁撤掉一些党羽,这些人就不愿意了。
真正的大招还没用呢。
伴随着李纯祐的目光隐晦地对某个官员扫了一眼,站在队列末尾的户部主事梁三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缓缓来到殿中,躬身行礼:“陛下,臣梁三思,愿捐献一千贯家财作为军费,为抵御北疆军尽一份绵薄之力。”
话音落下,殿内所有官员瞬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无不对梁三思横加怒视。
“小人!”
“狗贼!”
“没想到这个姓梁的藏的这么深。”
众人纷纷在心中对其怒骂,哪里还不明白,这个梁三思已经叛变了官僚集团
而且还把所有人都架在了火上烤,他一带头,其他人不捐便是不顾国事,捐了又要割肉般心疼。
就在众臣怒视梁三思之际,李纯祐却露出了笑容。
“梁爱卿深明大义,为国分忧,朕心甚慰!”
接着,他转向众臣,朗声道:“梁爱卿已然做出表率,朕与太后也会即刻清点内库,捐献一半财物充作军资。”
“诸位爱卿与皇亲国戚们,也当以国事为重,踊跃捐输。”
“国若不存,家何能安?”
“凡是捐输数额可观者,朕会论功行赏,记录在册,让后世铭记其功绩。”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清楚,想要让那些早已习惯了奢靡生活的皇亲国戚和官员们主动拿出钱来,绝非易事。
但此刻,他已没有更多选择,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举措能多少缓解眼前的困境,为朝廷争取一线生机。
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这些官员们无耻程度,一个个的全都哭穷。
有些人直接去求见太后,想要请太后做主,皇帝他疯了啊!
甚至还有人叫嚣,梁三思家中竟有如此余财,定然是个贪官,搜刮百姓得来,纷纷要求李纯祐派人调查。
气的李纯祐差点掀了桌子。
这些官僚和贵族的无耻程度,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个个生活奢靡无度,但要让他们拿出钱来共渡国难,反而都像是死了亲爹一样。
可惜,夏国不是明朝。
最重要的一个区别便是,皇帝是掌握兵权的。
尽管兵权也是通过贵族来掌握,但起码当他真正发起怒来,能让所有人闭嘴。
就这样,在大棒加持下,这次官员贵族们割肉似的掏出了一笔钱。
只不过,连带着李纯祐拿出的‘一半’私库钱财,也才总共一百万贯而已。
而紧接着,这些官员贵族们,便直接将自己的损失转嫁到了百姓身上。
民间的征兵令一下,各地官府如同恶狼般扑向了寻常百姓家。
十五岁的少年,本该在田埂上干活,却被强行拉了壮丁。
五十岁的老头,背已佝偻,也被拖拽着加入队伍,手中的锄头换成了沉重的长矛。
前年的河西之战,夏国的十几万青壮都折损在了河西。
年初,为了收复河西走廊,夏国又进行了一次征兵,国中能战的青壮本就所剩无几。
如今这场征兵,几乎是将百姓家中最后一点能喘气的男丁都搜刮一空。
有百姓为了躲避兵役,连夜带着家人逃进了深山艰难度日。
接踵而至的税收,就更是成为了压垮百姓的一大巨担。
尽管李纯祐已经否决了“北饷”,但地方官员们依旧会使用各种明目进行征收。
兴州城外的李家村,几个穿着差役服饰的男人踹开柴门,闯进了一个破旧小院。
“李狗剩在哪?”为首的役吏三角眼一挑,手里的铁链“哗啦”作响。
王氏慌忙将儿子护在身后,颤声问道:“官爷,俺家狗剩还小……”
“小?十五岁就够格扛枪了!”
王氏连忙解释:”官员,俺家狗剩还不到十五岁啊,只有十三岁~”
役吏一把推开王氏,伸手就去抓李狗剩的胳膊,骂骂咧咧道:“你说的不算,老子说他到十五,他就是十五了。”
“河西之战死了那么多青壮,现在轮到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为国效力了!”
李狗剩吓得躲在母亲身后:“俺不去!俺爹就是打仗死的,家里就剩俺娘俩了!”
“不去?”
役吏冷笑一声,铁链“啪”地甩在地上:“征兵令是陛下下的,抗命就是死罪。”
“要么跟我们走,要么我现在就把你娘俩锁进大牢!”
他身后的两个差役架起哭喊的李狗剩就往外拖,少年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娘!娘!”
三日后,还是这个小院,又是这几名差役踹开了柴门。
“李家,‘剿饷’三贯铜钱,限你今日交齐。”
王氏抱着丈夫的牌位,眼神空洞:“官爷,前阵子交‘凉饷’,家里的粮食都卖了,真的一分钱也没有了。”
“没有?”
差役踹了踹墙角的破陶罐:“这房子不是还在?拆了房梁门板也能凑点!”
“实在不行,你去给大户人家当佣人抵债,再不济……”
他上下打量着王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这身板,去军营里伺候弟兄们,也能抵不少银子。”
王氏浑身一颤,死死抱住牌位:“俺男人是为国死的,你们不能这么对俺!”
“为国死的多了去了!”
差役一挥手:“给我搜!搜不出银子就把人带走!”
差役们立刻翻箱倒柜,把最后一点破旧衣物扔在地上。
看着空荡荡的米缸,啐了一口:“晦气!把人带走,送营里去,就是年纪大了点,算她抵两贯铜钱好了。”
王氏被拖拽着出门时,看到隔壁张寡妇被两个差役架着,怀里的幼子哭得几乎窒息。
张寡妇的尖叫声刺破天际:“俺交了‘凉饷’!俺真的交了!你们凭什么抢俺闺女!”
不远处,一个白发老头被差役用鞭子抽得满地打滚,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布包,里面是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
“那是娃的命根子啊……”
类似的悲剧在西夏大地上不断上演,年轻漂亮些的女子,要么被贵族官员强抢回家做妾,要么被当作商品随意买卖。
那些年老体弱的,则被驱赶着去修筑防御工事,累死在工地上也无人问津。
整个夏国,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炼狱,百姓在苦难的深渊中苦苦挣扎,看不到一丝光亮。
斡罗孩城。
“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火炮声在城外响起,拳头大的炮弹将城砖炸得簌簌掉落,守城的夏军士兵个个脸色发白,紧紧贴着城墙根,试图躲避那恐怖的轰鸣。
而高逸却是面目沉重,迎着火炮的轰鸣,在城墙上大声的鼓舞士气。
每当他走到一处地方,那里的士兵们都会下意识的挺起胸膛,握紧武器,连眼眸中的恐惧都少了几分。
“小子,记住。”高逸拍着一名年轻士兵的肩膀,重重说道。
“北疆人的火炮没什么好怕的,轰了这么久,也只是轰掉了我们几块城砖。”
“坚持几天,我们的援军就会到了。”
高逸对着所有士兵都这般鼓舞士气,可当他转头看向北疆军的方向时,神情却瞬间化为凝重。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北疆火炮的威力。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但心中却相当沉重。
短时间内,自己脚下城墙虽然挡住北疆火炮的轰炸,但时间长了呢?
高逸便明显感觉到,被火炮轰过的这段城墙,城砖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多裂纹。
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