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们虽满心不甘,却也只能依令而行,纷纷下马,将佩刀解下交给北疆士兵,眼神中满是屈辱。
杨如松整理了一下官袍,迈步向着大营内走去。
穿过辕门,大营内部的景象映入眼帘。
此时正值饭点,不少北疆士兵正围坐在地上用餐,粗陶大碗里盛着的大都是清汤栗米粥,里面偶尔能见到几粒零星的豆子,连点油星都看不到。
士兵们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粥,动作飞快,仿佛生怕慢一点就会被人抢走似的。
吃完之后,他们也懒得收拾碗筷,直接随地一躺,将帽子往脸上一盖,便闭目养神起来。
连日的征战让他们疲惫不堪,此刻只想节省体力,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营地边缘的马厩旁,一群战马饿得骨瘦嶙峋,肋骨清晰可见,正有气无力地刨着地面,试图从土里找出点草根充饥。
不远处的伤兵营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伤兵们的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有些伤势过重的士兵,只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杨如松正看着,忽然听到一阵呵斥声和鞭打声。
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身穿赤甲的北疆军士兵,正对着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的草原士兵拳打脚踢。
“废物!让你们去砍柴,就砍回来这么点?是不是想饿死我们?”
那草原士兵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嘴里不断求饶:“大人饶命,山上能砍的柴都被砍光了,我们实在找不到了……”
“找不到?我看你们是故意偷懒!”
另一名赤甲士兵抬脚踹了过去,“要不是看在你们还有点用,早就把你们砍了喂狗了!”
草原士兵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着殴打。
杨如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心中暗道:看来北疆军内部矛盾不小,粮草也严重不足,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收回目光,跟着那名千户继续往前走。
很快,他们便走进了一座大帐。
帐内,李东江赤裸着肩膀,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杨如松,没有丝毫客气的样子。
“你就是金国使者杨如松?”
“听名字,你应该是个汉人,何故给女真蛮夷当狗?”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杨如松脸上。
他脸色瞬间涨红,又转为铁青,强压着怒火说道:“李将军此言差矣。”
“我乃大金国官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来当狗一说?”
“忠君?”
李东江嗤笑一声:“你效忠的,是屠戮我汉家儿女、侵占我中原故土的女真鞑子。”
“当年靖康之战,汉人何等屈辱,你身为汉人,忘了?”
杨如松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北疆与夏国开战,生灵涂炭,我大金皇帝仁慈,不忍见百姓遭难,特遣我前来调停,劝李将军退兵。”
“退兵?”
李东江眼神一厉:“夏国乃我北疆世仇,多年来与我北疆征战不断,残害我北疆百姓。”
“如今我军兵临城下,正是报仇雪恨之时,为何要退?”
“李将军此言差矣。”
杨如松说道:“我大金国与夏国乃是盟友,绝不会坐视夏国遭受欺凌。”
“李将军确定要与大金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李东江冷笑:“你是说你们金国?”
“本将告诉你,我北疆不惧任何战争。”
“倒是你们金国,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听说宋国想要北伐,以报当年靖康之耻~哈哈哈哈,同为汉人一脉,我北疆定会支持宋人。”
此话一出,杨如松脸色一变,心中暗道:“该死,这些北疆人又是怎么知道宋国将要北伐?”
宋国北伐早已经不是秘密。
从两年前便开始准备,兵力物资调动都很难完全掩饰。
更何况,宋国朝堂就是个筛子,早就有人给金国通风报信了。
面对宋国即将到来的北伐,金国君臣如临大敌。
甚至金国皇帝完颜璟更是亲自给宋国皇帝写了国书,语气婉转,态度很是谦卑,还主动愿意免除宋国的岁币,两国保持永久欢好。
不要以为宋国真的不堪一击,实际上它一直都对金国保持着强大的武力威慑,是金国的头等心腹大患。
只是宋国时运不济,再加上内部总有人在关键时刻拖后腿,才总让北伐功败垂成。
所以,面对宋国的北伐,金国上下可是拿出了十分的精力应对。
即便是准备武力干预北疆与西夏的战争,也只能派遣少部分军队,表明态度罢了。
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抽调大规模军队入夏。
本以为宋国北伐的事情能够瞒过北疆,利用信息差吓退北疆军,可是没有想到此事竟然被北疆军知道了。
这让杨如松心中很是沉重,难道那群宋人已经和北疆人取得了联系?
不过,他表面上却始终如常,不急不缓地说:“李将军,区区宋国根本不足挂齿。”
“若是你们与夏国死战,我大金定然会调集大军入夏,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们北疆。”
“不过,我大金皇帝有好生之德,不愿见到夏国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愿与夏国斡旋,让夏国拿出些金银粮草,以补偿北疆的损失。”
“这样既避免了无谓的伤亡,又能让北疆得到实惠,何乐而不为?”
……
不久后,杨如松走出了大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克夷门的中军大帐,将谈判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嵬名宏烈,以及代表皇帝而来的中书令。
“一百万贯钱和一百万石粮才肯退兵?”
性格暴躁的嵬名宏烈听完,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不去抢?”
“简直是痴心妄想。”
夏国和北疆这几次战争打下来,国力早已凋敝不堪,越打越穷。
之前李纯祐用刀子威逼官员贵族们捐输,也才勉强凑得一百万贯铜钱。
如今北疆人张口就要一百万贯,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闪了舌头。
再说粮草,西夏失去河西走廊后,黄河以西包括河湟谷地的人口被劫掠七七八八。
再加上河西之战中损失了十几万青壮,国内劳动力严重不足,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
若是真能拿出一百万石粮食,西夏又何必与北疆求和?
迺令思聪也不会匆匆撤回兴庆府,而是会一鼓作气拿下凉州了。
总结下来就是,西夏既没钱也没粮,根本满足不了北疆的漫天要价。
杨如松无奈摇头:“我与李东江争辩许久,但对方却是寸步不让,咬死了一百万贯钱和一百万石粮。”
他转头看向梁三思:“这些,梁大人都可以作证。”
毕竟此事关乎夏国命运,不可能全权交给金国,所以夏国派遣梁三思作为副使,全程参与了谈判。
梁三思皱着眉,沉声道:“北疆人着实嚣张可恨啊!”
“不过~北疆人似乎也并不好过。”
随后,梁三思将自己在北疆军营中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北疆军中缺少粮草和药品,北疆士兵和草原士兵之间矛盾颇深,并不和谐。
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嵬名宏烈微微一愣,原本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夏国第二批援兵抵达,虽然大部分也还是老弱,但数量上却足足有八万。
此时,聚集在克夷门的夏军兵力,达到了将近十五万人。
这给了嵬名宏烈很大的底气。
而反观北疆军,发动攻击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
即便是攻打克夷门,士兵们的战斗力也是越来越弱。
反而还有更多的士兵跑去黄河中捕鱼,只不过黄河水汹,北疆人又不善水,捞上来的鱼完全是杯水车薪。
这一切都给嵬名宏烈一个幻想。
打败北疆军,为大夏,为迺令枢密使报仇的机会到了。
这一日,北疆军忽然主动派人前来,传话称只要八十万石粮食和八十万贯钱,便答应退兵。
嵬名宏烈听完信使的话,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不准。”
在他看来,北疆军此举分明是粮草已尽的表现。
过了两天,北疆军再次派人来,将条件降到了五十万。
嵬名宏烈依旧不为所动。
北疆军的要价一降再降,从三十万到十万。
直到某个清晨,探骑匆匆来报,说北疆军已经拔营,向着北方撤退了。
“真的?”
从探骑这里得知消息,嵬名宏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探骑肯定地回道:“回将军,属下看得真切,北疆军营地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些废弃的帐篷和杂物,看样子是真的撤军了。”
嵬名宏烈哈哈大笑起来,之前的犹豫与权衡一扫而空。
他认定北疆军是因为粮草耗尽、内部矛盾爆发才仓皇撤退,这正是追杀的好时机。
“传我命令!”
嵬名宏烈抽出腰间的佩刀,指向北方:“大军即刻出动,追杀北疆军。”
“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很快,两万多骑兵在克夷门外集结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