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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外的官道上,泥泞不堪。
三万金军步骑艰难行军,雨水浸湿了衣甲,也浇灭了士兵们的士气。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名士兵一脚陷进泥里,骂骂咧咧地拔出腿,裤腿上沾满了污泥。
旁边人附和道:“玛德,咱们在洛阳待的好好的,跑什么关中来啊。”
“就是啊,关中有北疆军,咱们中原还有宋军呢!”
“听说北疆军比宋军更不好对付啊。”
“肯定啊,朝廷在关中损兵折将,听说好几支大军都全军覆没,哪里有跟宋国打的自在啊。”
“长安还有好几百里,再这么走下去,不用打北疆军,咱们先被大雨淋死了!”
抱怨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士兵放慢了脚步,脸上满是疲惫与不满。
河南讨招使夹谷沙宁勒马立于队伍前方,听着身后的怨声,面色不变,但却直接将两名想要停下休息的士兵,当众斩杀。
对着众人高声道:“谁再敢止步不前,这就是下场。”
“长安危急,北疆军已逼近城下,我等身为大金精锐,岂能因大雨退缩?”
“若长安失守,关中沦陷,关中的同胞都将沦为北疆军的奴隶。”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队伍中的抱怨声瞬间消失,不过士兵们的心气还是低落,毕竟关中百姓当不当奴隶,跟他们河南人有什么关系?
当晚,夹谷沙宁召集各部将领开会。
“长安如今只剩下完颜纲的凤翔军与士绅民兵,北疆军虽因大雨无法用炮,却也随时可能攻城,咱们必须尽快赶到。”夹谷沙宁沉声道。
一名将领皱着眉头说道:“统军,不是弟兄们不愿赶路,只是这大雨连下数日,士兵们又冷又饿,不少人都染了风寒。”
“依我看,不如暂时歇一歇,等天气好转再加快速度,反正北疆军的火炮也用不了,短时间内攻不下长安。”
“是啊统军~”
另一名将领附和道:“咱们这些将领想建功立业,顶着风雨也无所谓,可士兵们不一样啊!”
“一群懒虫,哪懂得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抢钱。”
实际上对于士兵来说,打赢了,升官发财跟他们没关系,顶多拿点赏钱;打输了,却要先送命,哪有心思拼命?家国大义值几个钱?
夹谷沙宁沉默了,他知道将领们说得对,大雨确实让士气跌到了谷底,再强行赶路,恐怕会引发兵变。
可长安的军情刻不容缓,若是等北疆军缓过劲来,长安就真的保不住了。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着众人道:“本将知道大家的难处,也知道士兵们的心思。”
“本将做主,只要咱们打败北疆军,夺回咸阳、庆阳等地,本将便奏请陛下,允许尔等‘不禁刀兵’!”
“不禁刀兵?”
将领们眼前一亮,这意味着攻破城池后,士兵们可以自由劫掠,金银财宝、女人奴隶,都能随意抢夺。
夹谷沙宁点头,语气带着诱惑:“北疆军劫掠了关中众多大户,缴获的金银无数。”
“只要打赢,这些财物,本将许诺分一半给将士们,到时候,大家既能立功,又能发财,还怕士兵们不肯拼命?”
将领们纷纷大喜,连忙起身领命:“末将等遵令,定能督促士兵,尽快赶到长安!”
次日清晨,大雨停歇,天空虽仍布满阴云。
金军士兵们得知“不禁刀兵”与分财物的许诺后,士气果然高涨了不少,行军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可好景不长,第三天,雨水再次倾泻而下,关中的雨季本就多雨,这场雨下得比之前更急,官道再次变得泥泞不堪。
直到第四天,金军终于抵达华州,在城中补充了给养后,夹谷沙宁留下一千兵力守城,主力继续向长安前进。
深夜,大雨依旧未停,夹谷沙宁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起身叫来亲兵,问道:“探骑有没有传回消息?北疆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亲兵躬身道:“回统军,探骑还未传回消息,只说北疆军仍在咸阳一带,暂无攻城迹象。”
夹谷沙宁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传令下去,让探骑扩大搜寻范围。”
虽然大雨天发起夜战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但北疆军素来狡猾,更是疯狂,不得不防。
“遵命。”亲兵连忙领命而去。
而此刻,在渭河南岸的河堤旁,杨守敬正带着两百多名穿着百姓衣服的北疆士兵,在大雨中忙碌着。
这些士兵都是他精心挑选出的熟悉水性之人,趁着夜色乘坐小船偷渡到南岸。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挖堤。
渭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途径黄土高原南部,水流携带大量泥沙,在下游淤积,形成了一段地上河。
历史上,仅记载在册的决堤便有两百多次,即便到了后世,也发生过十几次严重水患。
李骁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用洪水来对付金军。
雨水掩盖了挖掘的声响,士兵们拿着铁锹,拼命地挖着河堤。
天快亮时,渭河堤坝终于被挖通。
浑浊的河水如脱缰的野马,将原本只有一米左右的缺口,冲的越来越大,涛涛洪水朝着渭河南岸奔涌而去。
此刻,夹谷沙宁刚刚勉强入睡,便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疑惑地喃喃自语:“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帐篷外便传来士兵的惨叫声与呼喊声:“水,大水来了,快跑啊!”
夹谷沙宁心中一紧,连忙冲出帐篷。
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涛涛的洪水从渭河方向席卷而来,水流湍急,能没过膝盖,却淹不死人。
“渭河决堤了?”
夹谷沙宁脸色巨变,已经没时间分辨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必须要制止士兵们的慌乱。
“不要乱,全都住手,不要乱跑。”夹谷沙宁大声喊道。
“洪水淹不死我们。”
这些天正是暴雨时节,夹谷沙宁在选择营地的时候,首先便排除了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以免清晨醒来的士兵发现自己泡在水里。
所以,营地的地势比较高,洪水没过膝盖,但却淹不死人。
但最可怕的是,这场突然而来的洪水,引发了士兵们的恐慌。
再加上之前连日的艰难行军,士兵心气低落,骤然遭遇洪水,下意识便四处奔逃,俨然出现了营啸的迹象。
第337章 十万关中军北伐,引蛇出洞
长安城笼罩在连绵阴雨中,帅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完颜纲凝重的面容。
他手中捧着中都传来的圣旨,上面“择机北上,收服关中全境,将北疆军赶回河套”的字句,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在窗棂上,更添几分压抑。
完颜纲放下圣旨,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标注着红黑两色的关中疆域。
红色是金军控制的长安、渭南、秦州等地,黑色则是北疆军占据的咸阳、庆阳等城。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盘算着兵力:长安城中有三万精兵、三万多士绅组建的民兵,加上即将抵达的夹谷沙宁所部三万精锐,再收拢渭南等地的零星兵马,总计能凑齐十万大军。
而反观探骑传来的消息,关中的北疆军主力不过三万余人,再加上夏军仆从军与草原万户兵马,总计也才六万。
“十万对六万……优势在我。”完颜纲喃喃自语。
可一想到北疆军在野战中的凶悍,他又忍不住皱紧眉头。
完颜合达与完颜守望先后战死、徒单多罗被俘、咸阳城破的惨状历历在目,那支黄色甲胄的军队,绝非寻常敌军可比。
“必须稳妥行事,绝不能中了北疆军的圈套。”
完颜纲正思索着固守待变之策,书房门突然被敲响,一名亲兵急匆匆走进来汇报:“禀告大帅,渭南传来紧急军情。”
完颜纲眉头一皱,沉声喝道:“说。”
亲兵展开密信后,眼眸陡然睁大,颤抖的声音说道:
“渭河……渭河堤坝决了,夹谷将军的援军……被洪水淹了。”
“什么?”完颜纲如遭雷击,眼眸睁得很大,满是难以置信。
猛地转身快步上前:“你再说一遍!损失多少?夹谷沙宁呢?”
亲兵急忙说道:“回……回大帅,信上说,洪水来得太急,而且还是天没亮的时候,弟兄们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好在夹谷沙宁经验丰富,没等营啸蔓延便稳住了军心,还组织士兵往高处撤……
可即便如此,也有数千金军在内讧踩踏中伤亡,粮草大半被泡烂,剩下的撑不了几日,还有好多士兵染了风寒痢疾。
完颜纲的手缓缓松开,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洪水吞噬军营的画面。
若不是夹谷沙宁从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治军严谨且反应迅速,这三万精锐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万幸……万幸啊……”
完颜纲喃喃道,语气中满是后怕:“万幸这几日大雨不断,渭水湍急,北疆军的骑兵没法渡河,没能趁机偷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又沉声问道:“眼下援军在哪?”
“夹谷将军带着残部撤到渭南城休养了。”亲兵连忙回答。
完颜纲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可随即又被怒火填满。
他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定是北疆人搞的鬼。”
“这群蛮子,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决堤淹军,简直奸诈至极!”
心中满是怒火,可脸色愈发沉重:“洪水不仅淹了援军,渭河南岸下游怕是已成了洪泛区……”
“百姓要受灾了,更要紧的是,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这么一淹,粮食肯定要大量减产。”
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渭河南岸遍地灾民的景象。
完颜纲原本的计划,是凭借长安的坚固城防与关中的粮草储备,和北疆军耗下去。
北疆军劳师远征,粮草补给本就困难,等到冬季大雪封路,必然主动撤军,届时金军再北上收复失地,便可稳操胜券。
可如今,洪水毁了援军、淹了粮田,关中金军别说撑到冬季,恐怕连秋天都熬不过去。
“李骁那狗贼是要逼我决战啊!”完颜纲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本帅就如他所愿。”
雨声依旧,帅府内的气氛却比窗外的阴雨更显冰冷。
三日后,笼罩关中多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可这份晴朗并未给长安带来半分轻松,反而让局势愈发紧张。
渭河决堤的恶果,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大片粮田被浑浊的洪水浸泡,无数流民扶老携幼,逃离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