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斜了他一眼,这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慕当年慕容垂出逃前燕,慕容麟半路跑回去,向慕容暐告发其父,留在了前燕,后慕容令中了王猛的金刀计,出奔前燕,欲偷袭龙城,慕容麟再一次告发,导致亲兄长慕容令兵败身死……
这种人做出的承诺,也只有慕容宝能信。
“咳咳,莫非叔父有何异议?”慕容宝和慕容麟同时盯着慕容德。
慕容德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慕容垂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在燕国的声望仅在慕容垂之下,部曲也是除慕容垂之外最多的一位宗室。
“臣对太子的忠心,天日可表,岂敢有异议?若中山有变,臣愿为前锋,杀回河北,诛灭叛逆!”
慕容德也信誓旦旦。
慕容宝大为满意,一手拉着慕容麟,一手拉着慕容德,“两位皆国家肱骨,孤能得尔等辅佐,拓跋小儿指日可灭,天下旦夕可定!”
“愿效犬马之劳!”
慕容麟和慕容德齐声道,只是两人却斜眼望着彼此,眼神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锋芒。
北国实力为尊,慕容宝虽是太子,却没什么部曲,向来暗弱,肯定坐不稳江山,而燕国最有实力之人,正是被他称为“肱骨”的慕容麟和慕容德……
三人正大眼瞪小眼,各怀鬼胎,这时帐外战鼓声骤起,呐喊声震地。
三人连忙出帐,却见河西铁骑林立,长槊如林,军容之盛不在燕军之下。
五十多名穿着燕军衣甲的斥候被按在黄河边,朝着东岸大喊:“陛下驾崩,尔等何不早归!”
声音其实并不大,却如同一支利箭射向燕军心窝。
此前军中已经隐隐有各种谣言,不是慕容垂驾崩,便是慕容农、慕容隆、慕容绍等人举兵造反。
谁先占据了都城中山,控制了朝堂,谁就燕国新皇帝……
“若父已死,何不早归!”
一声嘹亮的呼喊声震动两岸。
战马嘶鸣,冲出一骑,黑甲红马,大红披风飞扬,宛如一团烈焰在西岸燃烧,尔后驻足在河畔,睥睨西岸魏军。
与此人相比,相貌竟然与慕容宝有几分相似,却没有此人的英武锐气和蓬勃朝气。
“拓跋珪!”慕容麟目露寒光。
拓跋珪大笑:“再不回去,若是别人抢了先,尔等皆为丧家之犬。”
“放肆!”慕容宝大怒。
正要下令士卒进攻,却见周围将佐神色各异。
士气也变得低迷起来,几万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拓跋珪留下一阵张狂笑声,一阵风似的挥军而去。
燕军士卒纷纷望向慕容宝,方才呼喊的那些人,都是燕军派出去的斥候和传令兵,说出来的话不由得他们不信。
慕容宝艰难的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退兵!”
士卒皆有归心,拓跋珪一直避而不战,再拖下去,不说中山是不是有变,五原大雪一降,燕军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一战本就非常勉强。
燕国占据河北、辽东,但魏国占据漠南、河南地,实力并不弱。
而且拓跋珪打不赢,还可以向漠南退走。
想要一战而灭亡魏国基本不可能。
慕容德道:“我军若退,拓跋小儿衔尾追袭,为之奈何?”
慕容麟笑道:“眼下黄河还未结冰,只需焚毁战场即可,拓跋小儿皆是骑兵,难道还能飞过来不成?”
慕容宝亦深以为然,便没有派出斥候,焚毁战船,连夜退走。
大火燃起,西岸燕军如狼群一般赶来,拓跋珪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也有些无可奈何。
周围渡口,几乎掌握在燕军手上,想要渡河,就要绕行几百里去黄河上游。
到时候燕军早就退了。
“燕国宗室各掌兵权,分镇各地,慕容垂时日无多,慕容宝暗弱,定会手足相残,三年之内,燕国必定大乱!”
中部大人王建跟在拓跋珪的后面。
此人乃拓跋什翼犍母亲平文皇后侄孙,也是鲜卑豪酋,却足智多谋,追随拓跋珪征讨各国,打败二十多个部落。
“我还不知道慕容家什么德性吗?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燕国势大,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入主中原!”
拓跋珪眼中倒映着对岸的火光。
十五岁牛川起兵时,便有雄心壮志,不满足于先祖的足迹,止步于代北漠南。
而这些年,他南征北战,二十出头,便兼并阴山南北的部落,麾下纵马控弦之士十余万,威震一方。
实力膨胀,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
“大王乃天命所归,定能克成大业。”王建奉承了一句。
拓跋珪指着对岸,“若真有天命在身,就当助我渡河,追击慕容宝!”
王建干笑了两声,“大王稍安勿躁……”
但话刚出口,忽然感觉脸被风刮的有些疼,周围也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那是寒风中的雪籽敲打在铁甲上的声音。
竟然在这个时候下雪了……
“结冰了,黄河在结冰!”一队斥候在河岸上大声喊道。
拓跋珪一愣,急忙带着部众前去查看。
果然,黄河上结了一层薄冰,反射着东岸的火光。
“我拓跋家几世经营,蛰居代北,德行昭昭,无愧于天,若苍天有灵,当助我击破燕军,囊括河北之地!”
拓跋珪仰面向天祷告。
而周围士卒看他的眼神越发敬畏,草原部族皆崇拜苍天。
起兵以来,拓跋珪以弱胜强,屡克强敌,在士卒心目中已是神灵。
风越来越大,整整刮了一夜,虽未降雪,却冷的出奇,至第二日黄昏,黄河已然结冰。
拓跋珪选两万精骑,踏过黄河,跟在燕军的后面。
第四日,眼看进入雁门郡地界,斥候飞奔来报,“禀大王,燕军慕舆嵩、支允、白忠等将欲裹挟慕容麟作乱,为慕容宝察觉,斩作乱诸将!”
王建大笑,“慕容垂诸子皆犬豕尔,刀架在脖子上,还在内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几年魏国君臣都一心一意的盯着燕国,多次派使臣入中山,打探燕国虚实,以及慕容垂的死活。
拓跋珪因此对燕国了如指掌。
对峙以来,截断五原至中山的联系,乱其军心,全是冲着慕容家的名门上来的。
“前方是何处?”拓跋珪指着前方山川。
斥候禀报:“此乃参合陂是也!”
朔风如刀,暮色中的参合陂如同一张被风揉皱的羊皮,在阴山南麓的褶皱间铺展开,两侧山脊犬牙般交错咬合,将谷道挤压成咽喉状的险隘。
一条小河蜿蜒其间。
这种地形,正是兵家所言的“挂”地。
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
也就说如果燕军无备,此战必败。
这一路燕军连斥候都没派几个,还以为燕军被阻挡在黄河之西,根本不知道拓跋珪亲率两万精骑跟在后面。
而且拓跋珪并非孤军,南面有陈留公拓跋虔率五万骑兵,北面则有东平公拓跋仪十万牧骑,后方还有略阳公拓跋遵的七万人马作为后应。
秦主姚兴也派镇东将军杨佛嵩率两万人马支援魏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慕容垂百战百胜,横扫关东,连续灭亡翟魏、西燕,引起了各大势力的忌惮。
不知不觉间,燕军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那是何物?”魏军纷纷惊呼起来,只见北面,一道巨大黑龙席卷南下,霎时间昏天暗地,将整个参合陂笼罩其中。
也淹没了陂中的燕军,立即混乱起来,人的喝骂声,战马嘶鸣一声,连成一片。
燕军本就粮草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好遇上了沙尘暴。
大多数燕军都是河北诸族的士卒,定居河北三四代,已经不习惯塞外的气候,更没见过这么大的沙尘暴,顿时人心惶惶。
拓跋珪瞳孔猛地睁大,“传令,全军突袭!”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大地震动起来,两万精骑俯冲而下,还未接战,燕军就溃乱起来,连敌军从何处而来都不知道。
而慕容宝第一个弃阵而逃……
第248章 兴
冬日早早到来。
淮泗天寒地冻,氶城内,建威将军府却热火朝天。
“生了没有?”刘道规焦急的在外等待着,曹家的婢女来来往往,比刘道规更急。
京口老家传来的消息,兄长的妾室张阙生了个男孩,取名刘义符,另一个小妾孙氏也快了。
老刘家总算有了男丁。
母亲萧文寿喜不自胜,长长出了口气,风风光光的祭祀了刘家先人,又宴请了京口父老。
“生了,生了,是女儿。”
曹思霏一路小跑过来报喜。
刘道规心中一阵郁闷,又是个女儿,兄长生了男丁,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成了封疆之吏,手握兵权,家大业大,没有男丁,就像水中浮萍一样。
这个时代,最注重的便是宗族血缘子嗣。
寻常人家,若是子嗣不多,经常会受到邻里外人的欺负和蔑视……
“女儿……就女儿吧,以后再努力,就叫兰君。”
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只要能生即可,大不了再娶几房小妾,刘道规就不信生不出儿子来。
不过心中还是生出几分欢喜来,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骨肉。
曹思霏安慰道:“夫君莫急,不是还有一个吗?沈家妹妹差不多也是这几日。”
刘道规点头,“你也要努努力,这几日府内和曹家的事放一放,咱们抓紧些。”
曹思霏脸上升起红云,成亲几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生了,沈夫人也要生了……”一个婢女大喊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稳婆和婢女们又跑向东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