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77节

  戴权这老太监低眉顺目,手中拂尘稳如磐石,唯有麈尾细丝微微颤动,像是蛛网沾了露。

  殊不知,这戴权正是内应!

  戴权又是通过袁历跟前伺候的太监张虔,掌握了袁历去沈宅的行踪。

  而张虔已在当日被死士杀死,就连戴权近日赏给张虔的金锭,都被戴权悄悄取走了。

  此刻真相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窗纸。

  “唉!”景宁帝忽地长叹一声,“接着查罢!”

  傅齐、雷孝臣如蒙大赦,正欲躬身退下,却听景宁帝又道:“且住。”

  二人忙回身肃立。

  景宁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缓声道:“姜念虽有过失,终究罪过不大,囚了这些时日,且放他出来罢,去带他来见朕。”

  傅齐、雷孝臣领命而去。

  待二人退出殿外,寝殿顿显空寂。

  自鸣钟的滴答声忽然清晰可闻,一声声似敲在人心上。

  鎏金狻猊炉内,沉水香的烟雾依然在氤氲缭绕……

  ……

  ……

  行宫内一间禅房,门楣上悬着“明心见性”的匾额,被日头照得发亮。

  禅房内陈设极简:一张禅榻、一方矮几、一个蒲团而已。

  姜念已在其中拘了十日。

  倒是没吃多大苦,景宁帝未加苛待,傅齐也未曾擅动私刑。

  姜念的面容并未清减,只是十日未得沐浴更衣,身上的侍卫官服已有些脏乱,且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此刻他正盘坐蒲团之上,闭着眼睛,静默之中,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忽闻“吱呀”一声,禅房门开。

  刺目的阳光直射而入。

  姜念睁开眼睛,感到阳光刺眼,又不由眯了眯眼睛。

  光影里,傅齐跨进门来,肃然道:“姜侍卫,太上皇开恩,特旨赦你。这便随我去面圣罢。”

  姜念闻言,缓缓自蒲团起身,因盘坐久了,起身时双腿有些酸麻,险些踉跄。他强自稳住身形,只略略活动了下筋骨,便朝傅齐拱手道:“有劳傅中堂了。”

  声音略显沙哑,却透着股沉稳劲儿。

  傅齐微微颔首。这十日来他几番提审姜念,原想着此子不过是个仗着圣宠横行无忌的年轻酷吏,不想几番对答下来,倒叫他暗自诧异——此子虽行事狠辣确如传闻,却是胸有韬略,更难得两袖清风,竟是个浊世中的异数。

  当即,傅齐、姜念一前一后出了禅房。

  来至禅房外,姜念见院中古柏森森,苍翠的枝叶被日光映得透亮,恍若碧玉雕成。姜念又仰面望了望天,悬在天上的日头金灿灿的,刺得他眼眶发酸。他眯了眯眼,随即大步跟上傅齐。

  傅齐回眸看了一眼姜念,见这年轻人虽官服脏乱、蓬头垢面,行走间却如雪后青松,挺拔如剑,尤其是那一双眸子,像是比古柏梢头的日光还要亮上三分。

  “好个峥嵘的哥儿!方经牢狱之灾获释,就这般沉稳了!”

  傅齐心下暗赞。

  及至寝殿,景宁帝仍倚在黄杨木榻上,身后垫着杏黄蟒纹引枕。

  姜念上前行了大礼,额头触地有声:“罪臣姜念,恭请太上皇圣安。”

  声如金玉,已无半分颓唐。

  景宁帝细细打量着姜念,见其虽官服脏乱,却掩不住一身铮铮铁骨,纵蓬头垢面,反衬得双目炯炯如电。

  景宁帝也心下暗赞。

第225章 姜念归园,琴曲别韵

  景宁帝一边打量姜念,一边心下暗赞,旋即开口道:“姜念,念你在扬州整顿盐政,实心用事,颇有建树,更难得两袖清风,不染纤尘,朕便饶了你于皇四子遇刺案之失职之罪!”

  姜念再次跪地叩首:“臣叩谢太上皇恩典。”

  待他起身,景宁帝问道:“依你之见,皇四子遇刺一案,该当从何处查起?”

  姜念略一沉吟,眼角余光扫过侍立一旁的戴权,见这老太监低眉顺目,手中拂尘紧握。他恭声道:“回太上皇,臣方才蒙恩获释,对此案始末尚不清楚,不敢妄加议论。”

  他心中明镜似的:此案必有内应,且此人多半位高权重,说不得就是眼前的总管太监戴权。只是自己初脱囹圄,不宜贸然进言。

  景宁帝也不追问,只道:“你且去将盐政事务交割清楚,卸了这差事,日后专心随驾侍奉。”

  景宁帝知道,泰顺帝对姜念下了旨意,待他这位太上皇莅临扬州,便让姜念卸去盐政羁縻,专司随扈。

  姜念躬身应是:“臣谨遵圣谕,必当尽心随扈。”

  景宁帝摆了摆手:“去罢。”

  姜念倒退着出了殿门。

  转身时,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

  ……

  ……

  明媚的春光下,姜念披着阳光,回到了盐院。

  他先在四并堂见了林如海、邱姨娘,随即走到后园,欲回桃花泉轩。

  后园之中,桃红李白竞芳菲,蝶舞蜂忙绕树飞,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青砖铺就的甬路两侧,新生的兰草已没过了鞋面。

  正行间,忽闻前方一阵细碎脚步声,抬头望去,见林黛玉急匆匆从芙蓉馆方向而来。

  林黛玉今日穿着件月白绣梅花的衫子,外罩淡青比甲,疾步之下,鬓角微松,一支珍珠簪花将坠未坠。

  紫鹃在后头提着裙角追赶,连声唤道:“姑娘慢些!仔细摔着!”

  三人相遇。

  林黛玉猛见姜念,顿时刹住脚步,旋即发现姜念官服上沾着几处污渍,发髻松散,几缕乱发垂在额前,连脸上都有污痕。

  林黛玉鼻头一酸,眼眶中登时就泛起了泪光。

  她慌忙用帕子去掩,却越拭越多。

  姜念先是一怔,继而含笑道:“林妹妹这般慌忙,这是要去哪儿?”

  林黛玉不由臊了起来,哪里肯说是听闻他回来了便急着去见他?只低垂螓首,轻声道:“你……你获释了?”

  声音细如蚊呐,还带着几分哽咽。

  “承太上皇开恩。”姜念依然含笑道,“念及我整顿盐政有功,饶了我这一遭了。”

  紫鹃在旁插话:“姜大人不知,自打你入狱,我们姑娘这些日子……”

  话未说完,被林黛玉一个眼神止住,林黛玉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为掩饰窘态,林黛玉指着姜念的衣袖道:“这里……破了。”

  姜念低头,见右袖裂了道口子,是几日前刮蹭所致。正要答话,忽听紫鹃“哎呀”一声:“姑娘的珠花!”

  原来林黛玉走得急,头上那支珍珠簪花终于滑落。

  姜念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却无意中碰到了林黛玉的手。

  “给你。”姜念递上珍珠簪花。

  林黛玉接过,手微微发颤,竟三次都没能将珍珠簪花簪回发间。

  姜念笑道:“林妹妹别急。”

  紫鹃见状,抿嘴一笑,上前替林黛玉簪了回去,又整理了一番林黛玉的发髻。

  借着这空当,林黛玉悄悄打量姜念,见姜念虽形容憔悴,精神却好,心下稍安。

  这时,丫鬟小南走了过来,见到姜念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大人受苦了!”

  姜念见小南哭了,反倒笑道:“傻丫头,哭什么?不过十日未沐浴罢了。快去备热水,我要好生洗洗这一身晦气。”

  小南忙不迭应了,小跑着去桃花泉轩张罗。

  姜念别过了林黛玉,往桃花泉轩走去。

  很快,浴桶备在了桃花泉轩的里间,热气氤氲,屏风上搭着干净中衣,案头还焚着一炉檀香。

  姜念刚解衣带,闻得外间紫鹃声音:“姜大人,我们姑娘让送些沐浴之物来。”

  小南接过一看,是玫瑰香胰并一条雪白的新手巾。

  姜念对紫鹃笑道:“替我谢过你们姑娘。”

  紫鹃“嗯”了一声,瞥了眼姜念解开的衣带,脸上一红,转身便走。

  当姜念在屏风内沐浴时,小南站在屏风外,心跳如鼓,她咬了咬唇,忽然绕进了屏风。

  姜念已褪去中衣,热水雾气中,显露强健的脊背。

  见小南忽然进来,姜念笑道:“我要沐浴了,你且回避罢。”

  小南却轻声道:“我……我伺候大人沐浴。”

  姜念微怔。小南可是邱姨娘的丫鬟,虽已服侍了他两个月,但这两个月来,小南从未伺候沐浴这种事。

  此刻,姜念见小南双颊绯红,手指紧绞着衣角,却仍坚持站在桶边,心下已明其意——这个美婢,想要这辈子都跟着他了。

  姜念倒是有些感动,他刚遭遇牢狱之灾,小南这么个丫鬟,这时候却这般做,不嫌弃也不避讳。

  “难为你有心。”姜念柔声道,任由小南扶着他进了浴桶。

  小南取过澡豆擦背,手法轻柔,小心翼翼。

  水温渐凉,她又添热水。

  忽然,姜念道:“你们老爷与姨娘即将进京,待你们进京后,我再向邱姨娘讨了你来。”说着掬起一捧水洗脸,“你可愿意?”

  小南羞得低眉垂首,却又激动得声音发颤:“我……我这辈子都跟着大人!”

  话音未落,有泪滴坠入了浴桶,激起小小的涟漪。

  姜念伸手为小南拭了拭泪,小南为掩窘态,忙取过茉莉头油为他篦发。

  乌黑长发散在水中,如墨玉般润泽。

  小南想起了什么,笑道:“方才姑娘打发紫鹃送来的玫瑰香胰,大人可要用?”

  姜念点了点头。

  小南又笑道:“姑娘关心大人呢。”

  当即,小南起身取来了玫瑰香胰。

  待姜念沐浴完,小南又用紫鹃送来的那条雪白新手巾为姜念擦拭。然后伺候更衣,为姜念穿上一身藏青色劲装,又在腰间束了一条玉带。

  姜念焕发的英武之气,令小南不由眼前一亮,念及姜念已承诺要了自己,心中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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