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却握着李嫣儿递来的茶盏,连声道谢,浑浊眼珠里满是慈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仿佛在触摸什么珍贵物件。
王贲凑到父亲耳边低语:这老头转性了?王翦不动声色用肘撞开儿子,他比谁都清楚,春许先前的冷漠,不过是在咸阳波谲云诡的朝堂里,为保全自身、维护王权的生存之道。
春许展开随身的丝帕,铺在檀木桌上。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指尖搭上李嫣儿腕脉,食指关节处凸起的老茧压在寸口。
数息后收针入囊,动作行云流水:夫人恢复得不错,再服三剂温补汤药即可。说着从药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油纸边角已被磨得起毛,这是山参切片,每日半片煮水。
他特意将纸包塞进李嫣儿掌心,又用自己的手按住,迟迟没有松开。
李嫣儿正要道谢,春许忽然压低声音:听赵将军说,他母亲...话锋一转又笑起来,露出牙龈上褐色的茶渍,某与阿房女名字相似,倒想听听故人模样。
李嫣儿望着院外摇晃的竹影,那里有孩童追逐嬉戏的声音传来:婆母去得早,只留下赵阿房女这个名字。
春许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茶水溢出打湿袖口。
他强作镇定将杯子搁回案几,瓷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那赵将军的父亲?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吞咽着什么苦涩的东西。夫君从未见过生父,只说那人还在世。
李嫣儿从怀中掏出个锦盒,盒盖上的铜扣因长期摩挲变得光亮,这玉佩是婆母遗物,说是孩子生父所赠。
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双龙纹雕刻得栩栩如生。
春许瞳孔猛地收缩——这与阿房女幼时佩戴的玉佩形制相同,连龙尾处那颗米粒大小的黑点都分毫不差。他伸手去接时,袖口滑落露出臂上朱砂痣,与记忆里女儿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倒是做工精巧。春许声音发颤,将玉佩推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将军如今位极人臣,日后定能寻到线索。
他突然起身,袍角扫落案上茶盏。碎片在青砖上炸开时,春许已退到门槛边,脚边的药箱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响动:阿房女既是故人之后,某想去墓前拜祭。
李嫣儿慌忙捡起碎片,锋利的瓷片划破指尖:在后山第三棵老槐树下。若她父母健在...夫人放心。
春许打断她,从袖中掏出块旧布随意包裹住伤口,某定当留意。转身时白发散开,露出后颈月牙形疤痕,与阿房女落水时划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以后叫我夏爷爷吧。春许摸了摸婴儿的小脸,指腹的老茧蹭得孩子咯咯直笑。这时婴儿突然啼哭,春许慌忙解开衣襟,从贴身布兜里掏出个拨浪鼓。
褪色的红绸在他掌心晃动,鼓面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牙印。王贲盯着这不合身份的举动,手按上剑柄,却见春许轻轻摇晃拨浪鼓,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眼角皱纹里盛满温柔。
待春许提出要在李家村暂住,李嫣儿立刻吩咐收拾东厢房。目送春许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王贲终于按捺不住:父亲,这老头鬼鬼祟祟,莫不是李斯派来的?话音未落,已伸手去捡地上的玉佩碎片。
王翦捡起地上的玉佩碎片,在阳光下转动。玉片折射的光斑里,隐约显出半道嬴字刻痕。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还是秦王政的嬴政曾展示过一对玉佩,说是为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那时嬴政尚未亲政,藏在袖中的玉佩边缘还带着毛边。还记得嫣儿手中的玉佩?王翦将碎片递给儿子,指腹摩挲着刻痕处凸起的纹路,大王未恢复嬴姓时,用的就是这种双龙纹。
王贲凑近细看,脸色骤变。玉佩碎片边缘残留的红色(的诺的)痕迹,竟与春许袖口沾染的茶渍颜色相同。王翦望着后山方向,那里春许的身影正穿过竹林,手中握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春许在韩境见过北辰,又突然来此。如今北辰母亲的名字、玉佩,还有时间...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当年大王与阿房女的事,你该听过传闻。
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的声响里,王贲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对春许这般客气。原来那个总在秦王身侧沉默的御医,今日所有反常举动,都是在确认一件足以震动大秦的秘事——
赵北辰的生父,很可能就是当今秦王嬴政。
而春许此刻在山间的每一个脚印,都像是在丈量二十年前那段尘封往事的长度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