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不知。”
赵安一脸单纯又好奇的样子。
见状,丁县令笑了起来:“告诉你吧,本县是而立之年中的秀才,不惑之年中的举人,快知天命时蒙圣上天恩这才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而立之年”三十岁,“不惑之年”四十岁,“知天命”五十岁,这些古代关于年龄的说法赵安还是懂的。
之前户房的人说丁县令四十七岁才中的进士,这么看来是真的了。
不过侧面也说明丁承恩家的经济条件至少是小康水准,要不然家里不可能支撑他走这么多年的。
秀才功名虽说有免徭役、免钱粮的好处,免的毕竟有限,因此不少家境贫寒的秀才因实在承担不起读书开支被迫放弃举业谋生,唯有考上举人成为准官员才算出头。
《儒林外史》中的那个范进便是如此,本穷的叮当响,结果考中举人当天就有人过来送钱,小日子一下就遥遥领先了。
只现实中如范进、丁承恩这般能坚持到出头之日的读书人毕竟太少,大多只能用可惜来形容。
想来季师爷也应该是这个情况。
赵安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下季师爷,发现对方脸色果然很有感触的样子,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在那唏嘘一番,将县尊大人刻苦学习的精神夸上了天,只恨自己早年没有县尊这个好榜样激励.
说话间还不时瞥赵安两眼。
了解!
心有灵犀的赵安立时变脸,将最好的状态无保留的完全呈现在县令大人面前。
是震惊,是无比震惊!
此子竟然恐怖如嘶至此的震撼。
表情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看的县尊大人很是受用。
心里怪好笑的,不过也理解县令大人的想法,嘚瑟、显摆呗。
经常空军的钓鱼佬突然钓了条几十斤的大青鱼,能把电瓶车的电给跑光!
至于自己为何不能继续举业的原因,赵安的解释当然是家境贫寒爹娘死的早。
“唉,”
丁县令颇为同情的摇了摇头,“可惜你籍贯兴化,若在甘泉,本县怎么也要给你机会的。”
这随口一说听的赵安差点问您老是打算卖个秀才给俺?
嘿,就算丁承恩真肯卖他个中学文凭,他也当不了秀才。
因为科举有个死规矩——非本县之人不得考本县之试。
就是高考移民的干活,你滴不行。
考生之间还必须互相作保,如果一个考生因为舞弊犯事,与他做担保的其他考生也会跟着倒霉。
另外考生还要找一名本地“廪生”做担保,一旦这名考生舞弊,则“廪生”也要跟着被取消功名。
光这一条,连童生毕业证都是花钱买的赵安怎么过,他上哪找几个同学和学长给他担保。
乾隆朝对高考移民打击力度很大,乾隆二十五年还特地弄了个“审音”制度以确定考生的籍贯。
虽然兴化和甘泉都属扬州府,口音这一块赵安没问题,但他真的不可能将学籍转到甘泉,更不可能通过秀才考试。
因为,他啥都不会。
名次可以花钱买,前提是你起码能把卷答完。
交个白卷,县太爷心再黑、脸皮再厚,也没法录你啊。
府试、县试的考卷也都是省里印好发下来的,未开考前就是地方官也不知道考的什么,除非能直接收买出题的主考官。
那就更不可能了。
县级赵安都搞不定,怎么搞省级。
丁承恩这边肯定是随口一说,听听而已,接着又问了赵安些户房工作情况,赵安都是一五一实回答。
挺感激季师爷的,因为人季师爷时不时的插个嘴替他说几句好话,把他的工作表现更是夸上天。
“先生这是要让本县多关照这小伙子喽?”
丁承恩是什么人,如果说他没中举前是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但打中举之后整个人早就脱胎换骨成人精了。
接触的人多,眼界宽了见识自然就多,等中了进士外放县令那“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要不然他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能到扬州这繁华地界任实权县官么。
季伯昌轻声一笑:“赵安确是个可造之材,县尊不妨给他一二机会,若能实心办好差也是县尊的恩德。”
“学生,学生,”
见季师爷竟直接跟县令大人替自己讨要“机会”,赵安哪里还坐得住,“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表现出的却是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只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样子。
丁承恩和季伯昌都被赵安这个样子逗笑了,前者放下碗盖给了赵安一个很好的评价:“是个实诚孩子。”
顿了顿,视线看向季伯昌,“既是调的户房,先生便与张庆亭说一声,给安排些实在事做,各方面都熟悉了若有书办的缺叫他顶了便是。”
“学生也是这个想法,”
季伯昌见县尊大人松了口,替赵安欢喜同时却迟疑了下,踌躇道:“县尊既同意征办各布坊验货费,那衙门当有专人负责此事才好。”
不待说完,丁县令已然摆手道:“这事是先生想的法子,自然先生负责,先生做事本县是信得过的。”
季伯昌微微点头,看了眼强忍高兴站在那的赵安对丁县令道:“不如便让赵安先跟着我做布坊的事,县尊也知道这孩子刚进户房,方方面面难免”
没把话说全,大概意思丁承恩这个县令却是懂的,无非户房那边对赵安这个借用之人不太上心,或者说不怎么重视,所以不若跟着季伯昌这个征比师爷做事,这样不仅有实际差事可做,也能让户房那边对赵安不敢轻视。
“先生看着办便是了,就是又要让先生劳苦了,本县这边实是有些惭愧。”
对于自己聘请的师爷丁承恩还是很客气的,除了征比这块离不开季伯昌,也是因为季伯昌同府里、布政衙门那边师爷都有交情。
给他面子,就是给上面那帮师爷面子。
说白了,也是给自己这个县令方便。
“那学生告辞!”
目的达到,季伯昌也不多留,起身同赵安一起朝丁县令行礼后便回了前衙值房。
赵安有千言万语想说,因路上人多不便说话,直到进了季伯昌的值房这才赶紧开口要谢,未想人季师爷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开口,轻声说了句:“你若要谢我便将布坊事做好,如此,事成之后或可替你省了顶头银,叫你在户房扎下根来。”
第20章 县令说话的不行
季伯昌说的“顶头银”指的各房书办有缺,补缺者必须给上一任交离任钱。
这个离任钱六房并不是统一数目,而是根据油水多少来定。
如吏房的“顶头银”一般是五十两起步,而工房和刑房那边最少得二百两。最少的是礼房,三十两就能搞定。
赵安是被借调在户房,真要有缺补上,保底也得一百两。
也就是说他只要在布坊差事这块的工作表现得到季师爷的认可,对方就能替他省下一百两“顶头银”。
而他成为户房书办各种灰色收入加一块,大概一年也就一百两左右。
换言之,想要成为衙门的正式科员,先拿一年工资出来再说。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除非上面的领导给你做工作。
季师爷这么安排,显然也是知道赵安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手头没钱,所以提前帮他把路铺好。
这恩情,不亚于表叔王德发了。
典型的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的大恩大德。
赵安自是感激不尽,也不知季师爷有没有闺女,若有,甭管胖瘦美丑,只要季师爷肯,他这个女婿当的绝对没二话。
一趟后衙之行,就这么让赵安从纯纯的临时工摇身一变成了分管副县令的一号“大秘”。
接下来他只需服务一个领导,那就是季师爷。
也很快进入自己的角色,开始协助季师爷收取甘泉县境内各家布坊的检验费。
怎么收呢,直接收吧。
跟税课司收取侩屠税一样,交钱盖章。
过程也很简单,直接去找甘泉县的制布行会派个文件就行。
甭管哪个年代,各行各业都有个组织,哪怕捣粪的也有个粪行。
行会初衷肯定是团结互助,随着时间演变,行会渐渐就形成了一种垄断局面。不仅负责制订本行业的市场标准,也负责本行的准入制度。
外人想要从事某一个行当必须到本地行会进行报备,交上一定入行费保证遵守行会的规则,才会被允许入行。
行会的存在也能有效帮助官府减少行业矛盾,遇到商事方面的纠纷,官员在断案时基本都以行会的规矩作为参考。
连带着官府有什么事也直接通知行会负责人,再由行会负责人召集本行商家讨论,如此就减少了官府与商家的“正面”对决,起到了一种缓和加缓冲的作用。
垄断漕运的青帮说白了就是漕运业的行会,只不过这个行会人太多,且人员成份太复杂,已经涉黑。
甚至还有可能涉及阴谋颠覆大清朝廷,因为据说青帮也是洪门的分支。
至少有洪门人员渗透进了青帮。
洪门的宗旨是什么?
反清复明!
当然,是否真是如此,赵安也无法肯定,毕竟他知道的不多,目前除了那个有可能和青帮有关系的孙瑞,他和青帮没有任何接触。
甘泉县是扬州府的附廓县,县内的制布行会就在最繁华的东关街。
由于赵安是第一次接触衙门的具体工作,季师爷怕出错特意给他讲了些制布业的情况,又将本县境内的大小制布作坊简表拿给赵安,要他将各家作坊情况熟记于心。
这些简表实际是户房几十年来对制布业的统计表,主要是关于每年布匹销售情况,以及哪些作坊是销售大户,每年从制布业收取的赋税是涨是跌之类的。
很简单的一种原始经济普查手段,估摸是为了应付上面弄的,但也能从中窥知扬州经济一二。
赵安这边还没看完,季师爷就将草拟给制布行会的文件写好了,待墨干后便吩咐赵安道:“你现在就将这份文告送到制布行会,另外要他们负责人明天到衙门来一趟,县尊有可能要和他们具体商谈。”
“是,先生。”
赵安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小心翼翼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靠一份随便起草的文件就跟人家布坊收钱,是不是太糙了。
要知道这文件上连正印官、佐贰官的官印都没盖啊,人家行会要是不认怎么办?
“是不是请县尊用下印,免得行会那边说什么话再闹将起来给县尊添麻烦。”
赵安也是好心,或者说习惯前世的“红头”,总觉少个大印太过潦草。
谁料季师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就这样送去,谅他们不敢不认。”
似乎早就习惯这种“潦草”行事手段。
赵安“噢”了一声,出于好心还是多了句嘴:“先生,刚才学生看了下,发现本县制布业每年给税课司交的商税都有两三万两,而据学生在税课司的了解,制布业的税赋约占本县商税的四分之一,对本县的经济发展.
对本县的赋税征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现在县里却要跟制布业收取验货费,是不是会有害制布业的发展,万一因此导致一些作坊主不愿经营,原本应征的商税岂不是反而要少了?”
“乱收费”对于经济发展的危害性,赵安那可是比谁都明白,看的也是比谁都多。
如果这件事没有他参与,他可以装作没看见,但既然季伯昌让他参与这件事,其中利弊他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没想你竟有这番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