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15节

  季师爷略带欣赏的看了眼赵安,继而说道:“你说的情况确实会发生,但这不是我们关心的,也不是我们过问的,诚如你所说服务好县尊就是服务好百姓,如果我们不能替县尊解决任上的亏空问题,那县尊要你我做什么?”

  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补了句,“县尊的麻烦才是你我的麻烦,其他人的麻烦与你我又有何干系?在衙门当差,你若想着百姓好与不好,那衙门这碗饭你可吃不了。”

  “这”

  赵安语滞,知道季师爷说的才是正理,只心中隐隐还是无法接受地方官因为自身利益对地方经济的大加破坏。

  难道不是地方经济越好,县令大人的收入越多么。

  许是知道赵安心中仍有诸多不解,或者说诸多不适,季师爷索性给赵安说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甚至是闻所未闻的事实。

  那就是大清朝廷是允许县衙涉足地方特色产业的,也就是允许县令经商。

  “本县只是向制布作坊们收一些验货费,你可知别地怎么做?不说远的,就说那丝绸业最兴盛的浙江,当地的丝绸生意全部是被县官插手的,以致一个个县官全是当地首富”

  季师爷说的“插手”是以两个方式体现,一是直接把原来的商家逐出行业,县官派家人经营;二是不管商家愿不愿意,县官都要入一份干股,坐在衙门就有钱进账。

  为此,甚至有不少商家被当地的县官用各种由头治的死去活来。

  如此一比较,甘泉县只是向作坊主收取检验费,简直就是活菩萨的作为。

  “学生真是孤陋寡闻了,”

  赵安承认自己还是受前世影响太多,总以为自己在不断突破道德底线,没想到大清朝的官场压根就没道德。

  大清的官员也根本没有保护和发展地方经济的观念,他们唯一考虑的事就是自个能挣多少钱。

  搞不到钱,经济发展再好跟他也没关系!

  “是不是觉得这当官的太不是东西?”

  季师爷笑了笑,“告诉你,我们这县尊大人已经算很好的了。你可知我上次的恩主是如何弄钱的?义赈!”

  “义赈?”

  赵安心想这是好事啊。

  还是想的太简单。

  季师爷上次服务的那位江西县官,一年至少要搞三次义赈,表面是救济贫困的好事,实则借机敛财,一次义赈下来少说都是万儿八千两入账。

  就这,还落得为官甚好的名声,老百姓夸,上级衙门也夸,结果一任未满就升知州了。

  你说气不气人?

  “你还年轻,许多事不明白,往后见多了自然就懂了。这官真不好当啊,朝廷每年给县令的俸禄和养廉银就那么点,县令这边上下打点的各项开支却是以万两计,”

  季师爷以一幅过来人的样子提点着赵安,“就说我们这位县尊大人吧,去年光是给制台大人就送了一万一千两,抚台大人那边送了九千两,藩台大人是七千两,臬台、学台各送五千两,府台那边三千两

  光这些给上面诸位大人的孝敬就足足四万两,还不提给京里的打点、本县各项开支、朝廷收取的钱,你说这没钱怎么弄?”

  制台就是总督,抚台便是巡抚,藩台说的是布政使,臬台指的是按察使,学台是管学政的。

  都是一省坐在桌上讲话的巨头,也都是要喂饱的存在。

  各种账一算,作为最基层的县令可不就得变着花样弄钱么,要不然这官他能当下去?

  连带着作为师爷的季伯昌、作为衙门临时工的赵安,都只能围绕一点开展工作。

  那就是不遗余力的帮县太爷弄钱。

  谁弄的钱多,谁的功劳就大大的。

  还有什么好说?

  赵安捏着鼻子就去制布行会送文件,任你经济发展的再好,县尊大人得不到好处,那就是所有人都没好处。

  未想,制布行会的负责人还是个头铁的,一见文件让他们制布作坊每家最少要交五百两验货费,当场就撂下狠话:“这事府里知道吗!要我们制布坊交钱也成,须府台大人发话!”

第21章 学生有个馊主意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这还有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的?!

  甘泉县制布行会的这位负责人让第一次做衙门实际工作的赵安碰了一鼻子灰,愣是没有脾气可发,一是身上没有官皮套着,总觉底气不足;二是对方这架势看着很有来头,弄不好背后站着的是个比县令还要大的官,要不然一个生意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这般说话。

  自古和官斗的,哪个有好下场?

  因摸不透对方底气所在,作为职场新人的赵安当然不可能犯愣头青的事,因此只是在那强调了下:“这是县里决定的,你们要有意见可以跟县里反映,当然,也可以跟我说,由我跟县里汇报。”

  说话间,将那负责人扔在自己面前桌上的文告捡起,不卑不亢的又递了过去。

  那负责人却压根不理会看着跟个小厮似的赵安,微哼一声:“我说了,县里说的不算,要我们交也行,须府里发话。”

  说完,直接负手走了,把代表县里的赵安晾在了那。

  赵安心中自是火大,就算他是个临时工,也是代表县里过来通知的临时工,你这个行会负责人对县里的决定再有意见,也不当甩脸给他看吧。

  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拐找领导啊

  憋着火,就要回去添油加醋一番,只刚转身要走,制布行会的另一负责人却满脸堆笑的过来拉住他,十分不好意思道:“小哥莫生气,我们徐行头就是这脾气,有时发起火来十头牛都拽不住他。”

  这负责人是制布会的副行头,姓郑名全利,彩衣街那边的郑记布行就是他家的产业,家里另外还开了两家作坊,雇有工人三百多,论规模仅次于行头徐有寿家。

  这也是行会的老规矩,话事的正副行头必定是本行规模最大的那两家。

  郑全利显然是个老油条,行头徐有寿刚唱完黑脸,他就在这唱白脸。

  先是跟赵安诉了一通苦,说现在制布业也不景气,生意不好做什么。接着又说不是行会不肯同意检验,实是那检验费收的有些过份。

  按县里发的文告交的话,少则五百两,多则一千两。

  “.本县大小制布作坊二百多家,称得上规模大的也就二三十家,其余都是小作坊,好多是一家老小在那干活,最多也就雇俩亲戚,这种作坊一年下来也就挣几百两银子,县里却要跟他们收五百两检验费,小哥说合适不?”

  郑全利蛮会讲话的,一点没说他们这些大作坊不肯交钱,只在那不断替小作坊说话,最后希望赵安回去能将实际情况跟县里好好反应一下,争取降低检验费。

  这样他再跟行头徐有寿商量商量,怎么着也不能让县里难堪不是。

  赵安不动声色道:“郑老板,那你觉得县里收多少好?”

  “这个嘛,”

  郑全利在那故作思量一会,以商量口吻道:“如果县里的检验费只收五十、一百两的话,我觉得那些小作坊应该能承受,不至于买卖做不下去。”

  “也好,郑老板放心,我会如实跟县里反应的。”

  赵安点了点头,没对郑全利说的数给出任何表示直接就出了制布行会,然而并没有急着回县衙添油加醋告那个行头徐有寿的状,而是找到位于东关最繁华地段的徐记布庄。

  刚才郑全利说这家布庄就是徐有寿家的产业。

  不愧是行会老大家的产业,徐记布庄占地面积不小,坐北朝南,前后四进,单从外面看比县衙还要气派,这会进出的客人源源不断,不少都是操外地口音的客商。

  赵安没进去,四下看了眼,发现布庄对面有个小吃摊便过去跟摊主要了碗面条,一边吃一边随口跟摊主闲聊了几句,尔后方一脸好奇的问摊主道:“对门这家布庄的生意这么好的?”

  摊主是扬州本地人,一边给别的客人下面,一边乐呵呵道:“小哥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段,光租金一年就要大几千两呢,徐老板家生意要不好,他能租这么贵的房子开布庄?”

  闻言,赵安也是一脸惊讶状,“这徐老板什么人,能在扬州城租这么贵的房子做买卖?”

  “听人说老家是高邮的,二十多年前就在这开布庄了,”

  摊主也是个多嘴爱八卦的性子,一边和赵安聊着,一边还和别的客人说笑。

  赵安“噢”了一声:“那这徐老板蛮会做买卖的。”

  “当然,不会做买卖能攒下这么大家业?”

  摊主过来收拾碗筷,抬头瞅了眼对面布庄,压低声音说了句,“徐老板买卖做的大着咧,江那边的织造局都跟徐老板有生意上的来往。”

  “织造局?”

  赵安心中有了点眉目,难怪徐有寿这么横不把县令放在眼里,原来是攀上了织造局这门高枝。

  织造局就是内务府的营生,主事的名曰织造,实为皇帝的亲信和耳目,康熙年间的江南织造曹寅就是清廷派在江南的大特务。

  这会是乾隆朝,织造局应该没康熙朝那么强势,不过唬一唬地方的小县令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转而又是疑惑,徐有寿的背景季师爷那边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清楚的话为何还要招惹此人呢。

  带着不解,赵安回到县衙将事说了,不仅说了徐有寿这个行头拒绝和衙门合作,也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给说了。

  “那个徐有寿跟江南织造局有往来?”

  季师爷对此事真不知情,他随县令丁承恩到甘泉县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很多事情没摸清。

  心下顿觉棘手,然收取布坊检验费的主意是他出的,怎么也不可能半途而废,真要停了此事,县尊那里怎么看他?

  思来想去便带着赵安去后衙找了丁县令,由赵安将事情再次说了。

  未想丁县令听后却是不以为然道:“织造局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是本县的地盘,本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织造局要敢干涉本县之事,本县就上报到省里告他一个干扰地方的罪名!”

  听的赵安一愣一愣的:县尊大人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特务的可怕?

  其实事情远没他想的那么复杂,织造局从前是威风,走出来有牌面,可经雍正、乾隆两朝对曹家的连续打击,搞的如今的织造局早就落魄成一个纯营利性官方商业“组织”,如此地方官们哪里还忌惮它。

  “那个姓徐的太过狂妄,真当本县没脾气不成,烦劳先生拿本县的牌子去班房调些人手把姓徐的布庄、作坊先给我封了,”

  县令丁承恩是真的恼怒,徐有寿说要他们行会交钱得府里发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这个县令在这帮奸商眼中就是个屁不成!

  又是涉及几万两的大交易,怎么着也得杀几个猴给鸡看看。

  别说是织造局的关系,就是府里有关系,他丁承恩都不怕。

  说罢,气性犹未消去,又恨声道:“对了,让班房叫那孙老四喊上批人到姓徐的家闹一闹,本县倒要看看他姓徐的眼里究竟有没有本县!”

  见县尊动了真怒,季师爷自是赶紧应下,犹豫了下问道:“若徐家有人反抗怎么办?”

  “反抗?只管将那胆敢抗命的绑回衙门,姓徐的要是跑了就把他爹娘老婆孩子押回来,要是还敢不交钱,就给我放火烧他家一两间屋子让姓徐的晓得本县厉害。”

  就跟菜市场买菜般,县令大人轻飘飘几句便把事给定了。

  之后想到什么,又特意多说了句:“不过注意了,放火前先进屋看看有没有小孩睡觉或大件家具,若有就先搬出来。”

  “那好,学生这就去办!”

  有县尊撑腰,季伯昌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当下就要去调人,此时一直没开口的赵安却说话了,只见其上前一步欠身道:

  “禀县尊,学生以为如此做法有些欠妥,一来对县尊名声不利;二来若有人借机煽动作坊主们闹事,于县尊这里也是麻烦因此学生觉得与其施之以威不如诱之以利,不使事态扩大同时又能为县里收上钱来,岂不两全齐美?”

  “与其施之以威不如诱之以利?”

  丁县令同季师爷都被赵安这个说法吸引,前者不解看向赵安:“什么意思?仔细说与本县听。”

  “回县尊,本县大小制布坊有二百余家,外地客商来购布,每家都说自家布好,却也没个公正的说法,所以学生认为不如以衙门名义组织各家布坊评选,布匹质量确是好的就由县里颁给他一块名优产品的牌匾,又或给他家颁一块驰名商标的匾额。”

  说到这,怕县令大人无法会懂自己的意思,赵安又特意解释了一句:“两种称号自是价高者得,名优五千两一块,驰名一万两一块.”

第22章 县太爷看重你

  “名优产品”、“驰名商标”是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说法,但是个人就能明白咋回事。

  这两个称号在赵安前世那是衙门专门授予优秀产品的荣誉称号。

  不过到了后面这称号就歪了,是个人就能搞认证,各种野鸡协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神州大地,正规些的还能给你搞个颁奖典礼,不正规的就是打个电话发个传真,这边钱到账那边证书就给你邮寄过来。

  别说是县驰名商标,就是全国驰名商标都能给你搞。

  你要想再进一步,联合国的证书照样能给你来个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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