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珪封堵灾民便是想让灾情限制在淮北,不使其向周边扩散,灾民一旦被圈起来就少了乱的危险,官府就能集中资源重点救助。
但朱珪忽视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安徽官场的赈灾效率极低,这就使得原本重点救助的初衷演化为大规模饿死人,能出来逃荒活命的百姓因为官府的强制不得不在家等死,上演一幕幕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赵大人年轻有为,魄力亦不是我这老头子可比,还望赵大人能多为灾民着想,劝说朱大人一二。”
荆道乾轻叹一声上了马车,他能代理安徽布政是朱珪一力举荐的结果,可朱珪这个封堵政策又的确造成大量灾民死亡,于公他当抵制朱珪这道命令,但于私又实是不好反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也不知能干多久的继任者身上了。
送走荆道乾后,赵安回到城中没有着急接见凤阳府一干官员,而是花了半个时辰时间细读荆道乾的工作日志,随后动用藩司大印颁布一条命令。
即各州县自即日起只要是往灾区运粮运物资的,由州县主官自行决断,不必往藩台衙门上报,事后报备即可。
对于民间自发往灾区运送粮食物资的,沿途各地一律放行,不得刁难,若有违者必重处。
同样,灾区各州县凡是为了救灾出台的举措,也一律先行再报。
跟先斩后奏一个道理,以节省公文来回汇报请示的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于当下安徽而言,绝不是一句戏言。
赵安可不希望因为一道道在路上传递的公文令那些本可以马上救活的灾民成为一具具“倒尸”。
大规模、全方位往下放权,本就是救灾的重要手段。
可惜,这个手段直到两百年后才成为普遍现象。
安排完此事后,赵安便叫人通知所有在凤阳府城的官员,无论文武皆来开会。
作为新任暂署藩台,这也是应有之意。
毕竟赵安要靠这些官员来推动落实救灾条款,没有这些官员的配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空谈。
凤阳城中最大的官有两个,文官是正四品的凤阳知府李源,武官是正二品的寿春镇总兵丁木三。
开会的目的除了是要和李源落实凤阳府救灾事宜,也是要同这个丁总兵谈一谈绿营调动权。
寿春镇绿营如今执行的是巡抚朱珪的封堵命令,赵安不好在明面上推翻朱珪的政策,便想以防乱为由将绿营职能调整为“防乱加救灾”,这就必须得到总兵丁木三的支持。
然而到了会议召开时间,赵安身边的随员却惊讶发现没有一个凤阳官员前来开会。
知府没来,总兵没来,甚至连不入流的吏员也没来一个。
百里云龙以为派去通知的人把开会时间说错了,特意让人再去通知,结果仍旧没有一个官员前来出席暂署布政使的救灾工作会议。
“凤阳这些官这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吗!岂有此理,我去问个明白!”
百里云龙气的要带人去知府衙门问个明白,纵是少君犯了擅杀地方官的死罪,可朝廷的旨意没下来前,少君依旧是代理藩台大人,凤阳的这帮狗官凭什么这么对少君。
赵安却摆了摆手,冷笑一声道:“不必了,落难凤凰不如鸡,人家敢不来,说明人家有底气,根本不怕我。”
猜都不用猜,凤阳官场“集体”排斥他这个暂署布政使,就是他擅杀定远知县一事的直接副作用。
认定朝廷会严厉处置他,如此,谁会理会一个马上要下台的代理藩台。
这会找上门去,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丢更大的脸。
因为,赵安现在根本拿凤阳官场没办法。
他手里只有东拼西凑的百余随行人员,毫无威慑力。
不过,这件事也表明朱珪对凤阳的影响力很大,否则凤阳官场再怎么不看好他“赵有禄”,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一点面子都不给的事。
开会连个参会人员都没有,赵安也是叫“将”住了。
凤阳官员的不配合,让他这个代理藩台实际上也被架空,令不出驿站。
似乎,他能做的就是呆在驿站内等候朝廷的处置。
事实也的确如此,赵安在驿站内真就无所事事呆了两天。
期间,除驿站方面保障正常吃穿用度外,没有任何官员前来拜访过他。
第三天,让赵安意外的是有人来看他了。
不是别人,正是江宁布政福昌。
福昌刚从颍州回来,本不想去的,可朝廷让他继续调查范文同被杀一事,无奈只得到颍州跟朱珪碰了个面。
也没查出什么,朱珪那边不仅滴水不漏,还要福昌彻查范文同之死真相,还他朱珪一个清白。
搞的福昌头疼不已,听说赵安被朝廷暂署安徽布政,就赶紧离开颍州前来凤阳打算和“福阿哥”好好商量下怎么结案。
没想半道听说赵安途经定远县时未经请示就把县令给杀了。
吓得他快马加鞭就往凤阳赶,一见赵安就埋怨起来:“老弟,你这回可是做了桩糊涂事噢!那县令岂是老弟说杀就杀的!”
“那定远县害死数万百姓,不杀此人难泄我心头之恨。”
赵安嘴肯定犟啊,打心眼里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福昌一把将其拽到边上,低声道:“糊涂,纵是要杀,你大可行文巡抚衙门让朱珪杀便是,朱珪若不杀你就弹劾朱珪包庇庸官,何必给自己惹这大麻烦,现在好了,这凤阳城还有谁理会老弟?”
想来福昌也知道赵安开会没人来。
赵安无奈:“福大人,看在朝廷和灾民的份上,无论如何您也要拉兄弟一把!”
“你要我怎么拉?”
福昌有点恨铁不成钢,再说他又不是安徽的官,只是因为查案才来的安徽,他就是把唾沫星子说干又能如何。
“福大人好歹是钦差,只要大人您.”
赵安是想借福昌这个钦差虎皮一用,只要福昌配合或多或少也能迷惑一下凤阳城中这帮官员先乖乖听话做事,不然真等朝廷旨意下来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两天他真是愁死了。
不是为自个仕途发愁,而是为灾区的饥民发愁。
“这样啊,”
福昌虽一直都在力挺赵安,但这回“五福儿”事干的比较糙,他又不是安徽的官,钦差职责也只限调查涉粮案,冒然介入“五福儿”跟安徽官场的斗争,搞不好会被人参上一本。
正犹豫时,驿站大门外“哗哗”来了一群骑马穿黄马褂的侍卫,看着来势汹汹的样子,不等驿站众人反应过来就往里冲,待见与福昌站在一起说话的赵安,为首侍卫立时上前道:“谁是赵有禄?”
赵安心中一凛,忙上前道:“我是。”
那侍卫微一点头,一清嗓子:“上谕,赐安徽暂署布政使赵有禄遏必隆刀皇上说了,不管贪官庸官糊涂官,赵大人都可凭此刀先斩后奏!”
话音未落,一柄其貌不扬的腰刀便呈到了赵安面前。
“.”
福昌的表情用文字已经难以形容,非要形容的话大概也就两个字能概括。
我操!
第295章 我有刀!
屋内,赵安细细打量手中这把外蒙绿色鲨鱼皮,刀套却是紫色的遏必隆刀。
单以外观来看,这刀有点平平无奇,抽刀来看,也没有那种让人心为之一颤的寒光闪现。
普普通通,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令人拍案称奇之处。
不过虽然对这把刀很陌生,但这把刀的主人遏必隆,赵安还是熟悉的,康熙朝四大辅臣之一嘛。
按福昌的说法这遏必隆刀其实并非遏必隆所有,乃当年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佩刀,太祖曾在辽东以此刀斩杀109名汉人无粮户,国史称为“杀穷鬼”。太祖临终前将此刀赏给了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后被额亦都之子遏必隆继承。
“.遏必隆死后,这把刀收归内务府,当年金川战事失利,皇上便令大学士傅恒持此刀将前线统帅讷亲正法,对了,老弟可知这讷亲是谁?”
福昌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遏必隆刀,眼神羡慕的不得了。
只这等待遇又哪里是他能羡慕得来的,没办法,谁让他不是皇上亲儿子的。
除了“五福儿”,这两江地界还有谁能被皇上如此偏心!
赵安摇了摇头,他哪知道讷亲是谁。
福昌嘿嘿一笑:“讷亲就是遏必隆的孙子。”
赵安一愣:“福大人的意思是说爷爷的刀把孙子的人头给砍了?”
“可不是么!”
福昌激动告诉赵安这把遏必隆刀同皇上的御刀“小神锋”便是大清朝的“尚方宝剑”,凭借此刀什么官赵安都能砍。
因为当初死在这把刀下的讷亲是保和殿大学士、军机处领班军机大臣,位列名臣张廷玉之前。
换言之,遏必隆刀连“首相”都能砍,还有什么官砍不得的!
有了这把刀,安徽的官场在“五福儿”面前都得集体发抖,谁敢说个不字。
“噢?”
福昌的话让赵安不禁再次抽刀细细打量起来,结果这一细看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来了,不仅这刀的份量一下重了起来,连带着赵安体内也莫名有种小宇宙要往雅典娜身上发泄似的。
总之,特别得劲。
尚方宝剑,搁谁不得劲!
妈的,搞的赵安都怀疑自个真是老太爷亲生崽了,要不然老太爷怎么就这么上道,这么挺他的。
不听话的砍,不积极的砍,不老实的砍,不对付的砍,不像话的砍,不忠诚于五福阿哥的也砍
一通乱砍,安徽的困局不仅迎刃而解,且不姓赵它也得姓赵。
瞬间,赵安脸不黄了,精神也不恍惚了,更不犯愁了,很是认真的问了福昌一个专业问题,那就是遏必隆刀同督抚的王命旗牌谁大。
王命旗牌是真实存在的特殊权力凭证,一枚蓝缯织造的令旗与一块椴木金漆牌,正反面均书写满汉双文“令“字并加盖官方印信,性质跟赵安前世的“红头”一号差不多。
央字开头那种。
持有王命旗牌的督抚于地方绝对是生杀予夺的存在,因为本质就是钦差大臣。
问题来了,老太爷赐的遏必隆刀能斩得了督抚的王命旗牌么。
福昌被这个问题问的笑了起来:“王命旗牌有几十个,遏必隆刀却只有一把,老弟说谁大?”
笑容没来由的突然一凝,紧张兮兮道:“老弟你可别昏了头要拿这刀去斩朱珪!”
“怎么会呢。”
赵安不可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他琢磨老太爷再放权给他,最多也就默许他砍一砍四品以下官员,真要拿这刀把朱珪这个从二品的巡抚给砍了,怕是就会有人持“小神锋”过来砍他脑袋了。
遏必隆刀可大不过老太爷的“小神锋”。
朱珪,那可是老太爷留给好儿子嘉庆的辅政大臣,除非老太爷想换人,不然朱珪就倒不了。
话锋一转:“福大人,先前之事.”
未等说完,福昌就拍胸口了:“赴汤蹈火,赴汤蹈火!有什么吩咐,老弟开口就是,我要不办就是小妈养的!”
笑话,皇阿玛都赐遏必隆刀给儿子撑腰了,他福昌再犹豫的话,这大半辈子官饭不就白吃了么。
瞅这架势,灾情结束后五阿哥肯定要再上一个台阶,这时不挺到底还待何时。
未想五阿哥不是要他站台,而是要他放血。
“安徽灾情严重到什么地步,福大人一路过来肯定清楚,皇上虽赐我遏必隆刀,可安徽的百姓要的却是救命的钱粮,没有钱粮皇上就是把小神锋赐给我也没用.”
赵安图穷匕现,希望福昌这个大清最富省份的一把手能够支持他二百万石粮食以及五十万两白银。
按安徽现在的粮价,一百万石就是六七百万两银子,二百万石就是一千多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