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凌阿却不赞成萨荣安的看法,摇头说道当年朱元璋将皇位传给孙而非传子,结果引发朱棣靖难骨肉相残。今定郡王虽深得皇上之心,可诸位皇子并无过错,且皇上又晋十一阿哥、十五阿哥为亲王,可见在皇上心中储君只会在这两人之中产生,怎么可能立皇孙呢。
又说成亲王比之嘉亲王更有机会胜出,毕竟和珅与成亲王关系极好,而且福家那两位的权势摆在那,有这三人力挺,成亲王继位可谓板上钉钉。
各有各的看法,也各有各的道理。
说到最后,萨荣安不禁笑道:“反正三年后皇上就要禅位,不如等明年我来组个局,让大伙来下注,买一赔一好了。”
“若你做庄的话,最好再加上八爷、十七爷,赔率定的高些,看看到时能不能冒个大冷门出来,弄不好就能一夜暴富.”
索凌阿正说笑时,通政使司那边有折子过来了,随手接过瞄了眼,不禁哼了一声:“那位狗腿子又上书了。”
萨荣安不解:“哪个狗腿子?”
索凌阿“嘿嘿”一声:“还能有谁,被魁伦打的那位呗。”
“噢,他啊。”
萨荣安笑了起来,“你送我送?”
索凌阿将折子递给萨荣安:“你去送吧,我把这堆折子理一下送国史馆去。”
“好。”
萨荣安接过折子轻步前往军机大臣值房。
已经八月下旬,天气不再像七月那般酷热,不过可能这几天秋老虎缘故,虽说太阳不怎么晒人,可屋内却是闷的慌。
萨荣安进屋时就见当值的军机大臣福长安同董诰正低头看一幅字画,画是左都御史吴省兰作的。
吴省兰是和珅早年在咸安宫学就读的老师,结果和珅发迹后吴省兰与其兄省钦反拜和珅为师,虽在朝中位列重臣之班,却在士林遭人嘲笑。
对此,吴省兰倒不觉什么,常言和珅有大才,自己反拜为师并无不妥。又知福长安与和珅关系极好,便绘了一幅画赠于福长安。
福长安哪懂什么画,便和董诰在这“研究”。
董诰虽心中厌恶和珅、福长安,但同在军机处为官,面上不好表现太多,在那假模假样的应付福长安,哄得福长安十分开心,打定主意将吴省兰这画放到自家开的书画店中卖,有谁想走自己门路要官做的就去店里把这画买去。
瞥见萨荣安入内,董诰便抬头询问何事。
萨荣安赶紧将暂署安徽布政使赵有禄的折子递上,董诰见不是密奏只是专折,便拆开来看,看完一惊忙将折子又递给福长安。
“出什么事了?”
见董诰脸色有变,福长安好奇打开来看,看完勃然大怒:“白莲妖人弄什么牛八做怪,还牛八合为朱!大清入主中国已经百余年,这帮妖人怎么还盼着朱归的!”
骂完一愣,喃喃自语:“朱归,朱珪?”
第304章 主动辞职
陪老太爷去承德的军机大臣有三位,一是和珅、一是王杰,一是松筠。
留守在京的军机大臣也是三位,一是福长安,一是董诰,另一位则是虽然不上班但仍挂着“首相”之名的阿桂。
阿桂乃本朝第一重臣,四次图绘紫光阁功臣像前列,老太爷若离京必留阿桂在京。
因此在外人看来阿桂现在不问世事,如同一个“吉祥物”,好像于朝堂没有任何作用,然而在老太爷心中阿桂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因为只要有阿桂在京师就不会出乱子。
单这份观感,便是和珅也是远远不及的。
这些天来,七十多岁的阿桂身子骨和精神状态都不佳,毕竟老来丧子,心中难免过于悲痛。老太爷离京时也放心不下阿桂,特意派仪郡王永璇探望阿桂,除给阿桂赠诗一首,还嘱咐阿桂无事时可以到圆明园去逛逛散散心,这可是连皇子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阿桂谨守臣子本份,自是不会去皇帝的园子乱逛,也同前几年般不问外间事务,只在家中静养。
这日,门房来报有客人要拜见老爷,来人是兵部右侍郎胡高望。
胡高望榜眼出身,学历很高,做过山东、湖北的乡试官,在礼部也任过侍郎,去年还出任提督江苏学政,后不知何故被调回京中授兵部侍郎衔。
此调令是老太爷亲自拟定的,没有给出任何迁调理由,知晓内情的人却知道是和珅在老太爷那上的谗言。
原因是胡高望在江苏任上拿和珅的人开了刀,为保门下走狗,和珅便在老太爷那里参了胡高望一本,导致胡高望匆匆结束学政任期,灰溜溜的回到京师。
兵部的汉侍郎于兵部事务基本没什么发言权,大清眼下也只有高原一场战事,主导者是大将军福康安,兵部这边完全是配合福康安。满汉尚书都于战事影响有限,况区区一个汉侍郎。
有人说,各部的汉侍郎就跟地方州县的佐贰官一样完全是堂官的陪衬,这形容有点偏颇,但以职权来看也不是没有道理。
倒是外放地方的官员若加兵部侍郎衔,起步就是巡抚;加尚书、左右都御史衔的话,那就是执掌一方的总督。
因而官场有个说法,叫宁做假侍郎,不做真侍郎。
无事不登三宝殿,胡高望这次过来拜见阿桂,是因为承德那边来了谕旨,老太爷要把圣祖、世宗两朝沿续下来的各省督镇空名坐粮归入养廉。
什么意思呢,就是原先规定提督可养90家丁,总兵可养60家丁,不管提督和总兵有没有养这么多家丁,朝廷都按这个数目给付养兵银。
现在,则将这些空名全部归入提督和总兵的养廉银,今后不许提督和总兵再有私兵。
想法很好,因为这么做可以裁撤武官名粮,防止吃空饷。
问题是老太爷又提出另行挑补绿营虚额,要扩军六万!
具体由兵部拟章程,哪个省扩多少兵也由兵部给出方案。
胡高望接到的就是这份扩增兵额的任务,当时就觉此事不妥,扩军不是光增加兵丁数目,而是要实打实的给出军饷和装备、后勤支持的。粗算下来,增兵六万的话,每年朝廷需要为此支付的军饷是三百万两。
现有绿营兵员是63万余人,每年光是为这63万人开支就近两千万两,若要再增加三百万两一年,财政负担压力实在太大,更休说还有比绿营兵开支更大的八旗军支出。
“中堂,一年三百万两,十年就要三千万两,二十年就得六千万两,连同本应支出的旗汉军饷,如此恐数年后国家经费就不能支.”
胡高望是不懂怎么带兵打仗,可账他是会算的。
就眼下的国库情况维持现有军队开支已经勉强,哪里还能再增加呢。
阿桂“噢”了一声:“军机处怎么说?”
问的是军机处怎么说,实际问的是分管兵部的军机大臣什么意见。
分管兵部的正是福长安。
原兵部尚书庆桂因高原战事调往西北署理甘肃总督,继任者是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喀宁阿,不过喀宁阿代理兵部满尚书三个月不到,老太爷又降下谕旨,让担任户部尚书的福长安兼任兵部尚书。
也就是说大清最肥也最有实权的两个大部,现在都归三十岁的福长安一肩挑。
这个安排跟福长安的兄长福康安正领军出征高原有关。
大军出征钱粮、兵员最为关键。
那么将户部和兵部都交福长安负责,可以让出征的福康安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老太爷如此安排也合情合理。
而老太爷的意思,福长安肯定不会违背,要不然胡高望也不会过来找阿桂“诉苦”了。
“无缘无故增兵六万,使国家经费骤增,将来必定难以为继,胡大人放心,老夫上书皇上请求除边省外,内地省份无需增加兵员。”
阿桂身材不高,比之胡高望还要矮,看着也有点弱不禁风,然而这番话从其口中说出却让胡高望无比安心。
对阿桂亦是无比敬重。
整个大清朝堂就没有对阿桂不敬重的,这次随福康安出征高原的大将海兰察平日自负智谋过人,瞧不上任何人,甚至对福康安也仅以礼相待,不太愿意为其所用,然而独钦佩阿桂一人,哪怕阿桂打他骂他都甘愿任他差使。
按理说阿桂既允上书请求皇帝不要乱扩军,胡高望目的达成便当告辞,然胡高望却没有马上起身告辞,而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注意到这一幕的阿桂不禁问道:“胡大人还有事?”
胡高望迟疑了下,道:“中堂大人可知安徽现在闹起白莲教?”
“白莲教?”
阿桂摇了摇头,他这两年因和珅当道不愿与之为伍,更没有精力与之相斗,所以真就不问世事,对安徽的事并不知情。
胡高望当下将安徽发生灾情,白莲教利用灾情活动猖獗一事给说了。
“牛八?”
阿桂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胡高望忙解释道:“中堂,这牛八合起来就是个朱字。”
话音未落,就听阿桂冷笑一声:“又是借朱明还魂的伎俩,打咱大清开国到现在,什么朱三太子、朱六太子闹的还没够么,那帮子汉奸就是见不得咱大清的好,难道我大清治国真就比不上他朱家么,如今这盛世可不弱于他朱家的洪武之治、永乐盛世、仁宣之治!”
阿桂所说的“汉奸”与汉人所言的“汉奸”是有区别的,满洲人称“汉奸”乃指汉人奸小,就是对满清不满的汉人忠义之士,或反清汉人。
最早使用“汉奸”污蔑抗清义士的是康熙朝贵州巡抚田雯,至雍正朝凡谕旨便称所有抗清活动“皆汉奸煽动”。
汉人所说的“汉奸”则是指出卖民族、出卖同胞,替满洲异族为虎作伥的无耻之徒。
如洪承畴、如孙之懈、如尚可喜、如施琅、如周培公、如于成龙、如刘墉等。
胡高望自是明白阿桂所言“汉奸”之意,但这不是他关心的重点,甚至他这次来拜见阿桂也不是为了劝说皇帝不要扩军,而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
“中堂所言甚是,只民间村夫哪有中堂这般见识,那白莲教的汉奸利用灾情鼓吹什么朱明当归,倒是骗得许多无知百姓加入其中,听说皖北等地白莲教徒成了气候,地方已经很难弹压,又传闻白莲教正向江淮转进,似乎是想重演乾隆三十八年旧事,断我大清漕运。”
白莲教要断漕运不是安徽上报给朝廷的,而是兵部根据军机处转发的相关奏报做的“兵棋”推演。
职方司那帮人推测白莲教裹挟灾民自亳州、蒙城东进不是为了要在宿州聚集起事,而是要以宿州为基地继续东进。
再东边,就是运河!
乾隆三十八年白莲教分支清水教主王伦率众起事后,第一时间就攻占了控制运河的临清,导致漕运中断数月。
漕运,是大清命脉。
漕运一旦被切断,造成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不仅使得南方的钱粮无法运到北方,弄不好还会造成南方不稳。
一旦叛乱由一省蔓延至两省乃至更多省份,那便又是一场“三藩之乱”。
“安徽本省解决不了,兵部便从周边诸省调兵,区区白莲教有何可惧,严令地方将他们堵在宿州便是。”
带兵多年南征北战无数的阿桂不认为白莲教能成什么气候,只要及时调兵堵住白莲教东进的几个要点,这帮邪教徒只能被困死在皖北。
“兵部也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
胡高望吱唔两声,“中堂,有人造谣说安徽巡抚朱珪就是白莲教欲拥立的‘牛八’。”
“什么?朱珪是牛八?”
阿桂愣了有那么几个呼吸功夫,失声笑了起来,“荒唐,朱珪怎么可能是牛八呢,难道就因为朱珪姓朱不成。”
胡高望也觉荒唐,但不得不提醒阿桂:“中堂,朱明归来,合为朱归。”
“朱归?”
阿桂再次怔住,渐渐的笑容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朱归、朱珪?
胡高望见状忙道:“中堂,朱珪肯定不可能是什么牛八,这件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下官以为多半是有人故意陷害朱珪。”
阿桂沉思片刻:“关于牛八的奏报是何人上奏?”
胡高望沉声道:“暂署安徽布政使赵有禄。”
“赵有禄是谁?”
阿桂真不知赵有禄是谁,他连安徽闹灾都不知道,况一个代理布政呢。
便是问事时,这种级别也入不了他领班军机的耳目。
“中堂有所不知,这赵有禄乃是扬州人,靠捐监”
胡高望忙将此人底细说了,但未提自己调离江苏也是因此人原因。
一听这赵有禄是靠议罪银连升五级,从而被和珅等人看重蛊惑老太爷破格任用,不仅抬入内务府还赐黄马褂、同进士待遇,又以三品道台暂署安徽布政,阿桂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意识到这件事跟和珅一党脱不开关系,弄不好就是和珅一党在借白莲教构谄朱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