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一样东西——粮食!
同时赵安也命李文这个知州派出大量差役混入灾民群体,追踪谣言传播源头以及监控灾民内部的“组织”倾向。
为了确保灾民不被白莲教“争取”去,赵安推行“大队法”,即将同一个地区的灾民编成大队,下面再设中队、小队,任命灾民中德高望重者、辈份较高者担任大小队长,并给予大队长直接同官府面对面接触的待遇。
即小队有事找大队,大队有事找知州,知州有事找藩台。
又于各处赈灾营广贴告示,鼓励灾民揭发内部活动的“奸小”,凡揭发者都可得十斤小米。
十斤小米在平常不算什么奖励,眼下却是比人命还宝贵的东西。
灾情最重时三斤小米就能买一个黄花大闺女!
种种措施以及每日都能活命的粥,一定程度安抚住了本地灾民,虽然谣言传播还是未能有效遏制,但只要还能有口吃的,大部分灾民还是不敢跟着白莲教造反的。
针对白莲教活动的举报奖励开始有了成效,州衙一天就根据揭发抓了六十多名在灾民中活动的白莲教徒。
赵安给知州李文的指示是深挖。
挖上线,挖下线,将白莲教在灾民中的组织体系挖出来加以斩断。
为让灾民坚信官府不会放弃他们,赵安不顾知州李文劝说将藩台临时驻地设在城南赈灾营,每日放粥时必定出现在灾民视线中,每日傍晚也必定带人巡视各营,对灾民极尽嘘寒问暖。
灾民们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堂堂藩台大人背着生病的孩子紧急赶往设在赈灾营边上的医所。
赵安做的另一件事则更让灾民触动,就是下令各地官府统一调查灾民卖儿卖女情况,统一登记后由藩库动用资金遣人赎回。
虽然此举不可能真赎回所有被卖的妇女儿童,却让赵安的青天之名在皖北大地彻底打响。
这日赵安在营中接待几个年老的“大队长”时,忽被告知绿营逮住一条大鱼。
一个叫刘宝的人被外出巡视的一队营兵抓获,此人操着的是外地口音,身上竟携有七千两银票,又说不出来宿州做什么,故被第一时间送到了赵安处。
这刘宝一开始嘴很硬,坚称自己只是商人,可又说不出做的什么生意,赵安审了半个时辰便没了耐心,知这种人不上大记忆恢复术是不行的。
因而换庆遥等人用刑。
别说,这刘宝还真是一条汉子,任凭庆遥等人如何折磨就是不吐一字。
百里云龙在边上见了拿匕首走到这刘宝面前,一下将其裤子拽到底,将匕首直接抵在其要命处,冷冷说道:“最后一次机会,不招的话便叫你小子断子绝孙。”
刘宝终不是可以为了白莲教信仰付出一切的硬汉,在匕首即将用力斩下时招供其是三阳教的人,奉掌教师尊刘之协之命来凤阳联络盐匪谢鸿仪、杨彪,其身上那七千两银票就是谢、杨二人给教里的资金支持。
杨彪也是刘之协在凤阳招收的弟子,其与谢鸿仪手下有三千多号人,都是贩私盐的亡命徒。
先前凤阳官府曾派兵围剿过二人,结果被二人伏击大败。
两江总督衙门获报后再次组织兵马围剿,但因二贼收到风声转移潜逃作罢。
又供认刘之协等三阳教骨干可能已经转移到宿州地区,因为亳州那边官兵围剿力度很大。
但未提及其师刘之协与官府有什么勾结,只说刘之协是去年潜回安徽的,之前做过什么他不清楚,因为他是年初才被刘之协招为弟子的,在教中担任的是“交通员”角色。
听完刘宝的供词,赵安好奇询问对方:“你与杨彪、谢鸿仪是如何联络的?二人现在何方?”
刘宝不敢隐瞒如实说出,并供出教内接头用的秘语。
“带下去。”
赵安让庆遥等人将刘宝带下去好生关押,之后于案桌沉思,继而看向百里云龙:“云龙,敢不敢去会会谢、杨二人?”
闻言,百里云龙毫不犹豫道:“云龙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为少君剿灭二贼!”
“不是让你带兵去剿灭他们,而是让你去说服他们。”
赵安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百里云龙面前,“你去跟谢、杨二人说,只要他们带人投奔我,他们之前犯的事不仅一笔勾销,以后皖北地区的盐由我这个藩台做主都归他们卖,另外我再向朝廷保举他二人一个当守备、一个当千总,手下的弟兄单立一营,就叫淮字营。”
说到这,顿了下,“若二人不愿投效于我,只要我任安徽藩台一日,便叫二人一日不得安宁。”
第303章 朱珪朱珪,朱归朱归?
盐匪是官府对私盐贩子的藐称。
谢鸿仪、杨彪二人有点类似唐末的黄巢,元末的张士诚,家族都以贩私盐为生,因而不仅胆大包天视官府为无物,更利用贩私盐积敛了大量财富。
清朝实行的是食盐专卖制度,各地食盐经销渠道都被有盐引的盐商所垄断,私盐贩子的活跃无疑令盐商收入和地方官府的盐税收入锐减,因而盐匪一直是各地官府的重点打击对象。
不过据之前凤阳方面上报材料显示,这谢、杨二人还有点“侠盗”意味,规定手下“只贩私,不抢劫”,甚至还时不时的接济地方贫民。
而且由于他们贩的是价格极低的私盐,使得贫民从中受益很大,因而在皖北地区拥有不错的民众基础,这也是为何二人屡次被官兵清剿都毫发未损的原因。
这个民意基础很了不得的,往往清剿的官兵还没出城,谢、杨二人就已经收到消息转移了。
年初凤阳绿营组织进剿时找当地人带路,结果当地找的向导直接把清军带进了谢、杨二人预设的伏击圈,四百多清军只活着跑出一百多,其余都被歼灭。
这场惨败令得凤阳当地的清军再也不敢出动,“闻盐生畏”,哪怕盐商出重金也没几个勇夫敢接。
不过随着两江总督衙门对此事的重视,谢、杨二人的生存压力也变得很大。
如果不是安徽的旱灾突然加重,导致官府根本没有精力再组织对谢、杨二人的围剿,恐怕二人这会在凤阳也呆不下去。
据刘宝供称,谢、杨二人的老巢在凤阳东北濠城集一带的山中,去年底刘之协曾秘密前往此地招揽杨彪加入三阳教,且将十多年前其师傅刘松秘密打造的数百刀矛、弓弩起出交于杨彪壮大实力。
这批军械在随后伏击凤阳绿营的战斗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白莲教能秘密拉拢谢、杨二人,赵安也可以拉拢。
而且,他拉拢的决心比白莲教还要大。
因为,这帮私盐贩子是真敢跟清军明刀明枪干的。
今天敢伏击清军,明天就敢冲击紫禁城的存在。
属于最原始的造反团队。
民间的、纯野生。
想要把安徽变成自家的自留地,赵安手里就必须有兵,通过各种手段扶持只听命于自己的兵。
明面上,他能够掌控的军队是隶属于粮道衙门的“运军”,以及在长江以南徽州、安庆、池州等地的绿营驻军。
淮南等地的绿营军远水救不了近火,且上面还有个巡抚节制,很难保证这些地方的绿营兵能听他这个兵备道驱使。
而“运军”也是名存实亡,如果不是扬州丁九让徐霖带2000帮众进入安徽,赵安又给他们套了“运军”身份,“运军”根本就是纸面上的东西,用不了的。
凤阳这边的绿营兵虽然被赵安以遏必隆刀和工资驱使,战斗力却真的一言难尽,如果说百姓是不着一缕的穷光蛋,那这帮凤阳营兵就是破破烂烂的叫花子。
看来看去,除了自家漕帮子弟兵能用一用,绿营就是起个摇旗呐喊作用,团练这一块虽然也开始着手,但离真正控制团练还早的很,因此,赵安只能将目光放在那帮盐匪身上。
再差,也不可能比绿营差。
招安盐匪好处很大,不仅能让赵安间接垄断皖北地区的食盐销售渠道,也能给他这个代理藩台的功劳薄上添一笔亮眼政绩,同时也能削弱安徽白莲教的势力,使手头可用力量翻个倍,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皖北正值大灾,大灾破坏的不仅是农业生产、百姓生活秩序,同样也将包括食盐销售在内的原有商业组织形式给彻底破坏掉。
只要谢、杨二人愿意投效,赵安利用藩台身份顺手给他们一个合法盐商收入,并帮助他们重建皖北地区的食盐销售渠道,而生产和运输这两个环节更有扬州班底可用,表面来看是重新恢复皖北的官盐渠道,实际这个官盐渠道已然打上“赵”字烙印。
说白了,招安谢、杨二人对赵安有莫大好处。
能成为私盐贩子头领的人必定是有头脑的,那谢鸿仪和杨彪只要不蠢肯定要来抱赵大人的大腿,而不是继续胆战心惊冒着被官兵围剿的风险偷偷摸摸贩私盐,甚至与白莲教合作做“造反”这门生意。
不合作,旱灾迟早会结束,上了两江总督衙门黑名单的谢、杨二人,难不成真以为搭上白莲教就能保他们平安不成。
百里云龙出发时,赵安又授其“盐漕本是一家”的理念,即百里云龙可透露其是漕帮人员,但绝对不能透露安徽现在的藩台大人是漕帮的分舵少君。
百里云龙漕帮身份曝光并无危险,因为赵安兼任的督粮道本就是和漕帮打交道的衙门,管辖的运丁就是清廷给漕帮的半军事化编制。
有漕帮人员在粮道大人手下做事再正常不过。
为了“洗白”谢、杨这两个被两江总督衙门通缉的大盐枭,赵安给娄老师写了封信,让其劝说总督大人支持其对盐枭的招安,同时又给京师的老太爷发去急奏。
急奏内容主要是关于近期对白莲教徒查办和深挖的成果,同时夸大了被亳州方面驱赶到宿州的“捻子”力量,断言大量白莲教徒的涌入会导致宿州爆发白莲起义,而他这个身处漩涡中的暂署藩台尽管全身心投入救灾防乱,可手中却无多少兵马可用,因此不得已向老太爷奏请“以匪制教”,通过招安收编皖北地区的“贼匪”应对有可能发生的白莲教起义。
理由是不招安盐匪,则盐匪肯定会被白莲教吸纳,到时敌之力量多上一分,官府力量则少上一分。
又言安徽境内的白莲骨干多是外地潜来人员,这些人于安徽本地经营时日不多,根基不稳,因此迫切需要和地方强人、匪徒、奸小结合方能形成力量与声势。
“以匪制教”就是针对白莲教在安徽发展的一剂猛药,使其无法在安徽扎根,进而避免白莲教利用灾情煽动灾民造反。
三阳教“交通员”刘宝供词亦附急奏一同发往京师,不过赵安隐去了三阳教已经与谢、杨等盐匪勾结一事,只将三阳教原是混元教,教主刘之协乃刘松大弟子,今年以来刘之协等人一直在亳州地区活动情况加以奏报。
仍旧没有对大量灾民涌入宿州有什么抱怨,只请求朝廷能够再次协调周边省份给予安徽钱粮支持。
急奏发出时,涌入宿州境内的灾民已经多达十数万,为了减轻州城压力,赵安派出大量人员在各地交通要冲设立赈灾点,然而因粮食不够使得这些赈灾点很难容纳大规模灾民,因而大量灾民还是向着宿州城涌来。
宿州存粮已经到警戒线,以致赵安给江宁布政福昌、江苏巡抚福崧这两位省级大员的求救信中只有三个斗大的字——“急,急,急!”
另一则比灾民还要急的消息传到了赵安这里,泗州境内出现大量蝗虫,“蝗灾”已经成形。
十旱九蝗!
由于安徽境内持续近一年的旱灾导致河湖水面缩小,给蝗虫产卵提供了大量场所,而干旱环境下生长的植物含水量较低,蝗虫以此为食生长速度、繁衍速度都呈倍数上涨,如今已是八月下旬,便在泗州首先酿成“秋蝗”大灾。
泗州方面的报告说蝗虫铺天盖地,以致太阳都被遮挡,人在其中就如被群蜂包裹,仅凭人力根本难以灭蝗,本就不多的植被被蝗虫瞬间啃食一光。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旱灾、蝗灾、朱珪的算计、饥饿的灾民、蠢蠢欲动的白莲教.
全赶在一块了。
赵安精疲力竭,第一次产生无力感,甚至生出摞挑子不干的念头。
然而,两千万灾民容不得他摞挑子。
反清大业更容不得他有半点懈怠。
独自于屋中呆了半个时辰后,赵安忽然笑了。
一封封给各方人士的书信从宿州发出,信中只有一个请求——看在大清的份上,给兄弟我弄一些菜油来!
为何要菜油?
蝗虫有毒,不能水煮生吃,但若用油炸过之后则会变成富含高蛋白的“肉”。
蝗虫多到可怕,可灾民同样也是黑压压的令人看着窒息。
只要把蝗虫变成能吃的“肉”,百姓的力量将强大到老天爷都为之震惊的地步。
京师,两则消息传到了军机处。
嘉亲王之子、十岁的皇孙绵宁在随祖父承德打猎时竟然用箭射杀了一只鹿,结果皇帝大喜,当场命人赐绵宁黄马褂、花翎。
这则消息不足以令军机处震动,因为在此之前皇孙之中还有一人获赐黄马褂、花翎,且获赐时比绵宁还小两岁。
这位就是此次伴驾皇孙中的另一位——定郡王绵恩。
就在绵宁因射鹿获赐黄马褂、花翎时,皇帝对身边的绵恩说了一句话:“朕孙辈中尚无亲王,你多用心,明年朕晋你为亲王。”
消息传到京师,再次引发朝野对储君之位的大议论。
军机处也不例外,不过议论这事的不是留守在京当值的军机大臣,而是满汉章京们。
“皇子今见存四人、八爷、十一爷、十七爷俱无令名,唯十五爷饬躬读书,刚明有戒,长在禁中,声誉颇多。皇孙中皇子永璜之子定郡王绵恩,才勇过人,自八岁已能骑射命中,派管旗营,掌禁中兵权,可谓皇孙中最承恩宠者,今皇上又当众褒奖定郡王,许明年晋封亲王,依我看来,未来那位,恐怕叔侄相争。”
说这话的是满章京萨荣安,其不是对旁人说的这话,而是对有姻亲关系的索凌阿说的。
这要换成别人,萨荣安也不敢这般说。
萨荣安的个人倾向是侄子可能会胜出,因为定郡王绵恩不仅相貌堂堂,生了一对如猿猴般的长臂,且精通满洲骑射,举止又极有长者之色,比之其几位叔叔要出色许多。
如今又掌禁中兵权,怎么看都像是皇帝在刻意栽培锻炼于他,只为将来好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