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252节

  赵安笑着虚扶一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听闻安庆新开了一家钱庄,规矩好,信誉佳,本官今日便特来瞧瞧。”

  说话间,已然迈步走进咸丰行,里面窗明几净,柜台锃亮,伙计们衣着统一,精神抖擞,算盘声噼啪作响,看着就是一派兴旺气象。

  由于赵安要求咸丰行必须要气派,所以刘小楼是把相邻几家铺面全租下来改建的,按赵安给的图纸改建,占地面积怕是有半个足球场,每年光是租金就多达七千余两。

  柜台建的也不像其它钱庄那般小气,而是设了十数张精致的梨木桌椅,有专门的伙计接待客户,不管富人还是穷人都能免费品茶。

  侧厅还设有单独的贵宾厅,里面装饰更为典雅,专为办理藩库、官饷等公务往来,以及存取银过万的大客户而设。

  难得的是,还设有供客户方便的茅房,这可是安庆城中独一份了。

  由于事先早就透过风声,刘小楼让咸丰行继续营业,赵安进来时里面就有七八个百姓在做存取业务。

  突然到来的藩台大人把这帮百姓吓了一跳,紧张的连业务都不敢做了。

  “你们该存钱的存,该取的取,不必拘束。”

  赵安继续发扬他平易近人的气质,对着百姓频频点头后,便走到最高的柜台前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大声道:“这是内务府恒利钱庄一千两见票即兑的官票,也是本官的贴己钱,今日便存在贵号了,算是本官对诚信商号的一点支持。”

  此言一出,不仅围观的百姓哗然,连钱庄里的伙计们都惊呆了:一省藩台亲自来存钱!

  刘小楼反应极快,立刻躬身双手接过银票,声音都激动了几分:“大人厚爱,小人惶恐!咸丰行必定恪守诚信,绝不负大人信任!快,给大人出具最上等的镶红边银票,凭票即兑,通行本行各地分号!”

  伙计赶紧忙活起来,手续办得又快又漂亮。

  拿着那张制作精良、印有“咸丰行”字样和复杂花纹的银票,赵安颇为满意,对着那几个来办业务的百姓笑道:“瞧瞧,这票子做得比官票还精致,存在这儿,比放在本官的后衙还放心呐!”

  百姓哪见过这等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的官老爷,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赵安装模作样勉励柜台工作人员几句,这才在刘小楼和李青山陪同下往后院走去。

  随行的还有办公室主任老宋,以及两个老宋从扬州带来的两个安排在藩司做事的“门生”。

  一进到后院密室,门刚一关上,刚才外面那副官民同乐的景象瞬间消失,刘小楼长舒一口气,擦了下并不存在的汗,笑道:“大人,您这可真是神来之笔!经大人这么一存,一吆喝,比我们花一万两银子找人替咱们说好还有用!”

  李青山也跟着笑道:“明天咱们咸丰行的门槛怕是要被存钱的人踏破喽!”

  “有大人做表率,谁还敢怀疑咸丰行的实力?大人都敢把私己钱存进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宋笑呵呵的从李青山手中接过茶壶给赵安斟茶。

  “做生意嘛自古以来无非广而告之,我这个当藩台大人的替你们广告一下举手之劳。”

  赵安哈哈一笑,自顾自坐下,拿出那张刚出具的咸丰行银票细细把玩,对上面的防伪技术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上面有个特别显著的拼音“zhao”。

  除了赵安自个知道这是赵外,没人知道,这会没拼音概念呢。

  算是开创拼音防伪第一人了。

  刘小楼低声汇报工作:“大人,目前安庆总号有账房二十人,伙计三十人,护卫五十四人,分三班值守”

  待刘小楼汇报完,掌柜李青山开始介绍:“本行地库是按京师最大的万永票号规格改建的,夹墙灌了铁砂和糯米浆,门是三尺厚的硬木包铁,配有西洋转盘密码锁,两把大钥匙,钥匙由刘东主和我各执一把,需两人同时在场方能开启.”

  “噢?”

  赵安来了兴趣,让众人带他去看看地库,进去后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一排排铁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封好的银箱,箱子上都贴着藩库的封条。

  不禁侧身问老宋:“藩库的银子都存过来了?”

  老宋立刻躬身回答:“回大人,按您的吩咐,第一批八十万两库平银已悉数存入咸丰行地库,账目已与藩库那边核对清楚,户部拨付的款项因为前番支出太多,暂时未转入咸丰行,至于其它款项,因解付周期原因须待年底统一核算”

  说完,老宋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

  赵安接过随意翻看了一下,点点头:“好,以后安徽一省的税银、官饷、工程款项,收支都要走咸丰行的账总之,本省公帑哪怕一个铜子都要走咸丰行,另外,光安庆一个总号不行,你们要扩张,野蛮扩张!”

  赵安一边说一边负手踱步,“要尽快在芜湖、庐州、徽州、凤阳这些府城、州城把分号开起来,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小要求,就是明年底要确保本省每个县都要有咸丰分行!”

  顿了顿,看向刘小楼:“人手和银子跟得上吗?有没有信心!”

  闻言,刘小楼忙上前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好了!扬州那边调来了熟手,本地也招募了些可靠的伙计,另外还派人去江南招人,人手这一块绝对不是问题。至于银子嘛更不是问题,有藩库这八十万两做底,咱们自己的本金几乎可以不动用就能把盘子滚起来。”

  “好,这件事一定要抓紧办,不管花多少钱,请多少人,都要给我把事做起来!”

  说完,赵安深深看了眼刘小楼和李青山,“你们若能把我的意图执行到位,以后全省的银钱流向就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了,哪个衙门支用超了,哪笔工程款被层层克扣了,哪个官员突然存入或支取大笔款项,甚至哪些商号资金充裕,哪些周转困难急需借贷这些,对咱们而言都不再是秘密!”

  闻言,李青山心中一动,接口道:“大人意思钱庄就是一只洞察秋毫的眼睛,尤其是发放给商户的贷款,给谁不给谁,利息几何,期限长短皆由我行掌控,这无形中就能引着商贾们向着大人您定的方向走。”

  “正是此理!”

  赵安一击掌,“听话的就给低息,快放款。阳奉阴违、暗中捣乱的,就卡死他们的银根,不用动刀动枪,就能让他们乖乖就范,哼,比圣旨还管用!”

  “如此一来,这咸丰行不就是咱们的户部和锦衣卫,既搂钱,又能监控百官商贾?”

  老宋佩服的连连点头。

  “不要瞎比喻,什么户部锦衣卫,这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赵安笑着摆了摆手,吩咐老宋:“我要你办三件事,第一,以藩司衙门的名义行文各府州县,今后所有官府公帑必须存入咸丰行。”

  “好!”

  老宋记下。

  “第二,要大力吸收民间存银,可以搞些新颖的活动吸引百姓存钱,比如存银三两送鸡蛋一斤,存银十两送香油一壶,存银二十两送精米一袋。总之,要让老百姓觉得把钱存在我们咸丰行不仅安全,还有实惠。”

  “嗳!”

  掌柜李青山眼睛一亮:“若这么办,本省百姓存银尽入我行中矣!”

  赵安微微一笑:“第三,不要把眼睛光盯着城里,还要派人下乡,去农村与各地的保长、里长、当地的族老打好关系,让他们成为咱们咸丰行在乡下的伙计,每吸收一笔存款便给予他们一些提成。

  拉十两存款来就给他们二百文,以此类推还要在各行各业的行会旁边开设分行,方便业务开展,要让我们咸丰行的票子深入千家万户!”

  赵安这三个建议听的“专家”李青山不仅大开眼界,心中更是对这位年轻藩台的“金融”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不愧是大人,小人佩服,佩服!”

  “银钱之道无非在于流通。”

  赵安负手向地库外走去,“你们要做的就是让银钱流动起来,在流动中增利,而这流动又皆在本官掌控之下.”

  也不管刘小楼他们能消化多少,赵安先给灌了一通,没人比他更清楚一省乃至多省财政同一家钱庄牢牢绑定,其中的权力和利益大到无法想象。

  离开咸丰行回藩台衙门路上,赵安想到什么忙停轿叫来老宋,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去趟江宁。”

  老宋一怔:“是接大人家眷过来吗?”

  赵安点头道:“接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派人去江宁城中的通州钱店问问掌柜的,我这个从二品布政使能不能跟福中堂再借一百万两银子用于本省灾后重建,我可以本省藩库作保。”

第348章 以彼之资,助我之基

  “一百万两?!”

  老宋惊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人钱庄能借么?

  据他了解,安徽藩库每年岁入地丁银加漕粮实物合计260万两,芜湖关税每年40万两,盐税、商税、杂税每年约50万两,加起来安徽一省每年入库税银350万两左右。

  这350万两银子还只留两成于地方,其余八成都要上交朝廷,也就是说明面上安徽藩库每年实际只有70万两左右银子供地方使用。

  这70万两银子既包括官员俸禄、官兵军饷,还包括各种工程建设开支,大小衙门支出,捉襟见肘的很。

  结果,赵大人一开口就跟人钱庄借出相当于安徽一年半的地方岁入,试问,哪个钱庄能有这么大实力,又哪个钱庄能做得了这个大买卖!

  最直观的一点,安徽官员收入也是远远不及江苏官员的。

  江苏布政使一年捞几十万没问题,因为人家江苏富,随便在哪个产业动动手就有了,收的常规孝敬都比你安徽多,可你安徽布政使能这么捞么?

  真要好捞的话,也不至于旗员都不肯来安徽当官。

  “政治”层面上,江苏布政使高升的机率也是安徽布政使的几倍,于朝廷的发言权更是大的多。

  大清开国一百多年来,别说安徽的省员能进京荣升内阁、军机处中堂,就是出任两江总督的都没有!

  真正的官场洼地。

  如果这会有鸡帝屁排名的话,安徽于汉地十八省排名最多七八名,不能再高了。

  如此排名,注定安徽官员的晋升空间有限。

  毕竟前面还有更优秀的省份在。

  而地方经济的表现,甭管哪朝哪代都是直接影响官员前途的。

  派你到大省、富省当巡抚,跟派你到云南、贵州当巡抚,那压根不是一回事。

  总之,借高利贷,老宋同意,又不是没借过,但借这么多,老宋就打鼓了。

  他和丁县尊、娄老师自打上了赵安“贼船”后,满打满算也就跟着借了不到四十万两高利贷,其中还有不少是靠假资产证明骗出来的,另外也有钱庄石掌柜利欲熏心的缘故,否则真凭他们的官职和收入顶天也就借个三五万两。

  赵安如今虽贵为从二品的安徽布政使,凭这个职务个人借贷个二十万两肯定没问题,大不了“分期还款”嘛。

  可一次跟人钱庄借一百万两,在老宋看来就不太靠谱,而且还是拿藩库做保。

  藩库,虽是地方财政没人监管,但不管怎么说那藩库也是朝廷的钱啊。

  你拿朝廷的钱担保借高利贷,甭管这钱借来干什么,被御史发现都得参死你。

  赵安之前在扬州搞府学借读使府学收入暴涨,以此担保跟内务府钱庄借十万两并不“犯法”,因为府学原本是负收入,纯靠拨款维持。

  赵安靠本事把府学收入提上新台阶,恰好又被和珅从中发现借读商机,这才批了你十万两“额度”,但这跟拿藩库做保借高利贷是两码事。

  性质完全不同。

  和珅都不敢借,那位福中堂能借?

  再说一百万两借款按年息一分算的话,一年也得十万两利息,老宋对非“公家”借贷有过了解,那位福中堂家的钱店再如何仁义,每年利息也不可能低于一分五厘,这样一年光利息就得交十五万两。

  如果再有折色、砍头什么的,那这一百万两借的可就冤了。

  略微迟疑后,老宋还是低声提醒道:“大人,先前咱们借恒利的银子尚未还清,如今再借如此巨款,利息折扣多少且不论,福中堂那边能答应吗?大人真要借的话,下官以为当少借些好.再者那福中堂是朝中贵人,权势滔天,大人若借他的银子,将来是否会受制于人?”

  老宋的担心不无道理。

  借老太爷的钱跟借福中堂的钱是有本质区别的。

  一个是“公家”,一个是私人。

  有石掌柜在,不管怎么操作,只要利息按期兑付就不怕出事。

  可那江宁的通州钱店是福中堂私人开办的钱庄,里面办事的不是内务府那帮有编制的工作人员,而是福中堂自个雇佣的人手,一个公私区别就决定通州钱店放出的每一笔款必定会被层层审核,很难有私底下的操作空间。

  老宋个人还是倾向于跟“公家”借的。

  “公家”的事,好弄。

  何况老太爷他还能活多久?

  指着老东西薅,利用这几年把安徽发展巩固好了,到时候老太爷就算还没咯屁都好弄。

  赵安当然知道老宋担心什么,轻笑一声示意轿夫起行,却让老宋靠近轿窗用仅容二人听到的声音道:“你可知这次我为何不找内务府的钱庄借,偏偏找福中堂借?”

  老宋一脸我不明白的样子。

  “不错,那福长安于朝中仅次于和珅,权势熏天的很,跺跺脚甭说京师了,就是咱大清朝都要跟着晃一晃,可正因如此,我才要跟他借钱。”

  赵安嘿嘿一笑,“坊间秘闻,福长安极有可能是咱乾隆爷的龙种。”

  “啊?”

  老宋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赶紧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这八卦够劲暴!

  “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看皇上对福家的恩宠纵容是否有些超乎常理?哥哥福康安是大将军,弟弟三十不到就当军机大臣,哼,用屁股想也知道皇上跟福家那两位关系不一般。

  不管是真是假,即便只有三分也值得你我思量。老宋,你想想,若这事是真的,那我们借的是谁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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