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事只是个七品小官,却一点也不畏惧从三品的参将,只见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这位大人,卑职是奉臬台大人之命拿人,照衙门规矩人犯拿到便当即刻带回衙门审讯,若有冤屈臬台大人自会明断。带走!”
说完,竟不再理会赵建功,示意衙役将还在喊冤的王国振强行拖了出去。
这一幕令得堂内鸦雀无声,抚标军官面面相觑,那众来陪衬的文官们也是惊疑不定。
赵建功脸上更是阴晴不定,他虽是从三品的参将也不敢阻挠臬司衙门办案,只得将目光看向藩台大人。
赵安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轻拍桌子微哼一声,颇是有些不悦道:“臬司衙门纵是办案也要分个时候,这般拿人成何体统!”
言罢,环顾堂上众官,语气却是缓和了一些,“诸位不必惊慌,臬司职责所在,想必是有了确凿证据这才拿人。那王国振若是清白,想来张大人也不会冤枉了他。若确有其事,也当受律法制裁我们继续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李游击,该你汇报营中器械情况了。”
“.”
完全懵了的李游击一个激灵连忙又站了起来,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只得结结巴巴地开始汇报。
可经臬司衙门的人这么一闹,会场气氛无疑有些诡异,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心态都不在“点子”上了。
文官们大多想的是臬司衙门敢公然打藩台大人脸,表明省内大佬斗法已从暗处浮上明面,开始不讲规矩撕破脸皮斗了,那底下人如何站队就成了大问题。
别神仙打架,凡夫俗子跟着遭殃。
武将们想的则是臬司衙门敢当众闯入藩台大人的会场拿人,说明王国振肯定是被人家拿到把柄了,要是王国振到了臬司衙门嘴不牢靠乱说些什么,那他们多半也要跟着倒霉的。
毕竟,谁屁股也不干净。
两种心态交织下,导致这场汇报工作是在一种极其压抑和心不在焉的状态下进行,正在汇报的李游击除了结结巴巴,眼神也飘忽的很,时不时看向赵参将。
赵建功还算沉得住气,王国振只是他手下一个千总,虽是亲信但对他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就算熬不住臬司衙门的手段瞎说,也威胁不了他多少。
只心底隐约有股不安,总觉刚才这场拿人的戏不对劲,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藩台大人,却发现藩台大人不仅面色如常,甚至听得比刚才还要认真,不时还提笔在面前的纸上记录。
看着事先根本不知此事的样子,如今也是故作淡定压制心头怒火。
这让赵建功暗松口气,李游击那边结结巴巴汇报完,赵安点了点头,放下毛笔开口道:“你刚才说的这些问题本官都已记录在案,”
话还没说完呢,门外脚步声又起!
来的还是臬司衙门的人!
不过领头的换了一个面孔,同样向赵安行礼告罪后,目光精准地锁定一位守备。
“抚标右营守备孙得胜克扣军饷,以次充好,证据确凿!臬台大人令,拿下勘问!”
铁链声再次响起,又一个抚标军官在一片死寂中被拖走了。
孙守备甚至没来得及喊冤,只是面如死灰,浑身瘫软,一幅东窗事发完了的样子。
于赵安这边而言,这臬司衙门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了!
有官员清楚看到藩台大人额头青筋都突起了,但藩台大人硬是忍下了这口气,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轻咳一声道:“刚才提到的抚标器械不足问题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将来不仅是抚标的大问题,也是我皖省的大问题”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涵养极高的样子。
连续两名抚标军官被臬司衙门的人带走,对余下的抚标军官们而言,这会开的就难受了,哪个有心思呆在这里,又哪个还想着朝廷封赏呢。
接下来的场面便是藩台大人一边讲话,一边自个做记录,下面的文武官员忐忑不安听着,除了藩台大人的讲话声,堂内很是安静。
不时有工作人员拎着茶壶给大人们添茶,可那茶水却是谁也喝不下。
没办法,臬司衙门的人仿佛约好了似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趟。
每次来的理由都不重样,什么涉嫌勾结匪类走私盐铁,什么纵兵扰民劫掠商旅,什么虚报兵员冒领饷银.
贪污、受贿、纵兵、害民、冒饷.
各种罪名层出不穷。
被抓走的军官级别也越来越高,从千总、守备,逐渐上升到都司、游击!
每一次铁链响起,都像重锤敲在剩余抚标军官心上,每一次臬司衙门人进来,其他人都跟心脏骤停般生生僵在那里,就怕下一个是自己。
已然不是抚标军官们提心吊胆,连那帮做陪衬的文官们都默默将脑袋耷下,有假装喝茶的,有假装想拿笔记藩台大人讲话的,有直勾勾盯着自个脚尖看的。
就连主动投靠藩台大人的安庆知府这会也是坐立难安,总觉头皮痒痒。
从头到尾被抓的抚标军官没有任何反抗,臬司衙门的人进来,他们跟着出去。
堂内空出来的椅子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冰冷窒息。
到这会抚标那帮人再迟钝也明白了,这根本不是领取封赏的光荣大会,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别说臬司衙门的人胆大包天,也别说什么大佬撕破脸皮斗法,根本就是一场针对抚标的阴谋。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这一切都是藩台大人的计划,否则臬司的人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会场,真当藩台衙门没人么。
赵建功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明白自个恐怕才是藩台大人的真正目标,但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的兵离藩台衙门好几里地呢!
置身于这会场之中,根本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姓赵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建功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杀良冒功的事,但这件事是朱珪大人默许甚至鼓励的,如果姓赵的将此事翻出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将朱大人拉下马!
恐惧和愤怒之下,赵建功再也忍不住,“豁”的起身怒视赵安:“大人究竟意欲何为!”
“赵参将这是做甚?”
拿着毛笔的赵安一脸疑惑糊涂状。
赵建功冷哼一声:“大人莫要跟末将装糊涂,今日这鸿门宴大人摆的可是一个实在!”
“唉,赵参将这是误会本官了。”
赵安想解释,却没法解释,因为臬司衙门的人又来了。
这一次,进来的是按察使张诚基本人。
“大人,下官依律办案,屡次惊扰,还望海涵!”
臬台大人很是恭敬的朝藩台大人拱拱手,接着手一挥几个武装衙役就将赵建功拿了。
“赵建功,你于前番剿办白莲教匪过程中纵兵杀害无辜百姓数千人,割取首级冒充战功,欺瞒朝廷,实属罪大恶极!本官掌一省刑名事,今以朝廷律法拿你回衙门讯问,来人!”
张诚基一声厉喝,“将赵建功锁拿归案!”
“嗻!”
几名彪悍的武装衙役立刻扑上前去。
“冤枉!”
事情终是临到头上的赵建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喊道:“你们这是构陷,是诬告!那些首级皆是教匪,此事有朱抚台.朱大人可作证!”
一边挣扎,一边看向赵安,先前的怒意完全不在,眼中满是乞求状,“大人,您要相信末将,为末将做主啊,末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对大人也是忠心耿耿.”
看着赵建功前后判若两人的表演,赵安脸上露出一丝痛心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继而缓缓开口道:“赵参将,你若果真冤枉,本官相信臬台大人会还你清白,不过国法大于天,本官也不能知法犯法,还请赵参将到了臬司衙门能主动交待问题。”
赵安说话时,臬司衙门的武装衙役已经摘掉赵建功的顶戴,撕了他的官服,将一根冰冷的铁链紧紧锁在他的脖颈。
到了这一刻,赵建功终于彻底绝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恨恨看了眼赵安后不再反抗,也不再咒骂,低着头默默随臬司衙门的人离开。
见此情形,赵安这才缓缓起身叹了口气对张诚基苦笑一声道:“张兄,本官正在询问抚标军务,你却接二连三的把抚标的人拿了,让我这个署理巡抚如何继续?”
张诚基忙道:“大人明鉴,抚标案情重大,实是拖延不得,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罢了。”
赵安无奈摇头目送张诚基带人离去。
堂内,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抚标剩下的几名军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别说牙关抖个不停,整个身子都在哆嗦。
有个千总瘫坐在椅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军官之所以没被抓走,要么是没有参与杀良冒功,要么就是罪责轻些。
环顾空了三分之一的会场,赵安轻叹一声重新坐下:“下面我们研究一下本省招商引资的事,那个谁,安庆府,你先来说说。”
第353章 福中堂好算计!
十月的京师,天气早已凉了。
老太爷这几年已经不像年轻时天天在凌晨上早朝,算下来半个月才上一次朝,因而朝中事务都由军机处主持。
除十分重要的奏折老太爷会亲自批阅,其它奏折基本是和珅说了算,即便是接见臣子也只在养心殿小范围接见,且绝大多数还是由和珅在场充当“翻译官”。
得益于此,朝臣们不用再黑灯瞎火的去上朝,算起来倒是上了年纪的老太爷给臣子们谋了个福利。
不过这也导致军机大臣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人也跟着累的不轻。
但这份累,多少当官的想累还累不上呢。
福长安就挺累,连着值了三天班后终是轮休,于是便在家里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自打当上户部尚书后,福长安的产业就又多了许多,虽然总体资产远不如和珅,但其资产每年的增长速度却远超和珅,照现在这个速度下去,不用十年,最多七八年福长安的身家就能超过和珅。
于书房处理完几件着急的事务后,福长安便吩咐管家把库存的上等辽参拿到江南脱手,光这一项少说也能赚上三十多万两银子。
正与管家安德说辽参的事,福家的家生奴才王贵轻手轻脚进来,先是打了个千,继而将手里一封印有福家印记的信函恭敬递到主子面前,道:“主子,江宁的刘掌柜派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说是万分紧要,务必请主子亲自拆看。”
福长安是什么人?
管兵部和户部的军机大臣,他家的奴才动用驿传系统送封加急信,谁敢问,又谁敢管?
不过那刘掌柜也是内务府出身的包衣老人,十分懂规矩的一个人,等闲事务绝不会动用加急渠道,毕竟这容易落人话柄,因而福长安颇是好奇信中内容。
随手从王贵手中接过信撕开取出内中信纸展开细看,看着看着,那保养极好瞧着只有二十出头的白净面皮上便浮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继而捏着信纸在那沉吟不语,仿佛在掂量思考什么大事。
王贵垂手侍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小心观察着主子脸色。
管家安德也好奇信中内容,这会却不敢出声询问。
福家的规矩只有主子发话的份,没有奴才多嘴的道理。四爷府上还好些,那三爷府上弄得跟军营似的,动辄军法从事,以致四爷府上这帮奴才们一听要到三爷府上做事,那就跟上了阎王爷的催命薄似的。
沉思片刻后,福长安将信纸随手放下,身子向后一靠倚着那紫檀木椅背,看着两个家生奴才面带微笑道:“你俩猜猜,这信里说了什么事。”
“主子这不是为难奴才么,奴才又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哪能猜出主子的大事.莫不成江宁那边哪个当官的欠了主子钱不还?”
说话的是安德,他哪知道信中什么内容,只是觉得既是江宁钱店刘掌柜发来的,那多半跟借贷有关系,毕竟福家的钱店主打就是官场高利贷。而能让刘掌柜动用加急渠道奏报,那涉及的官员品级估计不小,所以主子刚刚才会沉思。
王贵在边上也作一脸惊讶状:“这天底下还有人敢欠主子的钱不还?主子您发句话,奴才带人收拾他去!”
“不是欠钱不还,是别的事,你们两个再猜猜,嗯,不过这事挺有意思。”
福长安笑着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果子是山东巡抚进贡给老太爷的,昨儿刚送来,宫里的嫔妃们还没来得及分就给四福儿家先送了两筐。
亲家公和珅都没这待遇,由此可见福长安这个“四福儿”在老太爷心中地位有多重。
安德跟着笑道:“奴才这猪脑子哪里猜得着,不过能让主子觉得有意思的事,莫非是笔大买卖?”
“大买卖?你这说法倒也对。”
福长安轻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将那封信轻轻推到安德面前,“安徽布政使赵有禄想跟爷借笔银子解他安徽藩库的燃眉之急。”
“赵有禄?”
安德愣了下,旋即想到什么,赶紧道:“莫非是那个被皇上赏了遏必隆刀大败白莲教的那人?主子,他想跟您借多少银子?”
边上站着的王贵则是一脸疑惑,之前主子不是借过十万两给那赵有禄么,这利息都没还呢怎么又跑来借银子了?